六兒尷尬地望著阿達,額頭的冷汗孳孳直冒。
糟糕!忘記告訴臭小子我爹的名字了,這下可讓鄧老頭給問住了。
不過關鍵時刻,方顯英雄本色。
六兒是誰呀?
被狗屎運氣籠罩之神人也。
她騰起彎起身子,兩只小手放在腰後搖頭擺尾,不停抖動;眼楮睜地圓圓大大,望著阿達。還好,她站在了鄧老頭的背後。
原來這是在猜字。
阿達一看六兒的樣子,似乎是在模仿魚兒游泳,學得倒也有幾分貼切,雖是連蒙再猜,倒也從容應答,「蘇大魚。」
六兒眯了眯眼楮,站直腰板,悄悄豎了個大拇指給阿達,夸他聰明。六兒心里這個美呀,還好阿達沒說我爹叫蘇大狼,我學的不像大尾巴狼就已經萬幸了。
鄧老頭回過頭,沉聲道,「小六兒,你爹不是叫蘇成渝嗎,怎麼又變成大魚了。」
六兒五官皺在了一起,夸張地笑了笑,「我爺爺就是打魚的,那是我爹的小名,後來他當官了,總得起個有文化的名字;再說了,誰出去弄私生子留真名啊。阿達他娘屬于被騙,是吧,阿達。」
阿達嘿嘿傻樂,心說,這丫頭真能給我編,這麼會兒,我又多了一個娘。
鄧老頭端詳著阿達的樣貌︰身材挺拔,骨骼圓潤,眉目俊朗,眼光純澈,怎麼看都不似奸惡之人。並且六兒這小丫頭,眼下如此的神情舉動,明顯就是在極力袒護這青年。
這丫頭看著調皮搗蛋,但是只身一人,兩出兩入金營,竟然全身而退。就憑這一點,就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戰亂時最缺什麼?
人才。
老夫若再為這青年的事情糾纏下去,惹毛了這小丫頭,不再為我差遣,恐怕得不償失。
退一萬步講,倘若這倆女圭女圭不是演戲,青年若真是小六兒的親弟弟,那到更可靠了,她們倆就成了一根繩上的兩只螞蚱,誰也跑不出老夫的手心;若另有蹊蹺,以老夫的武功要想制服他們,也是易如反掌。
揣著明白裝糊涂吧。
老夫暫且虛與委蛇,假裝信了這小丫頭,穩住她們倆人。至于青年的真實身份,日久天長不怕他不露出馬腳,只要有一點蛛絲馬跡在手,老夫便能順藤模瓜,揭開謎底。
想到這,鄧老頭捻了捻胡須,微微笑道,「原來如此,竟是你們的家事。可害苦了老夫,為了這青年的安危擔驚受怕,寢食難安。既然這樣,不如過幾日咱們再做出戲,讓他正兒八經地來投軍,那樣留下才妥當。六兒,這樣可好?」
六兒歪著腦袋,雙手抱拳,「多謝鄧伯伯,到時候還請您老人家從中斡旋。我們姐弟倆是賴上您了。」說罷,六兒沖阿達一使眼色,又拉住阿達的胳膊,「撲通」跪倒在地。
「干爹在上,請受蘇六兒,蘇達姐弟一拜。」
阿達讓六兒一拉,順勢也跪了下來。但他是男人,膝下有黃金,給這老頭下跪,給個理由先。
一股無名火竄了上來,他心中真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分。他暗暗較勁,整崩著想要站起來。
六兒一個霸道的眼神給他嚇回去了,他雖然讀不懂她眼神的意思,但是他情願相信她是有理由的。
短短的接觸,他也見識了這小丫頭八面玲瓏的本領,最會討人歡喜,見風使舵;最重要是心腸還不壞。既然她如此這般,他便也依了,大不了一會兒再問清原委就是了。
鄧老頭一看,著實嚇了一大跳,不由得倒退了兩步。
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如此赤果果地攀親。
老頭壓根沒見過這樣的陣勢。
六兒這丫頭一跪一叫,等于是將了他一軍,如此老謀深算的老家伙,竟然也有些六神無主了。
目光所向,只見面前跪著的︰一個是天姿美貌的絕色少女,一個是俊朗英俊的翩翩少年。這一對璧人,讓這灰暗簡陋的帳篷頓時異彩流芳,耀耀生輝起來。
仿佛是仙子仙女下凡一般,一個純淨無邪;一個清麗無雙。
讓人怎生不憐愛歡喜。
六兒見鄧老頭有點嚇傻了,再一次抱拳拱手道,「干爹,還求您日後悉心栽培,多多教誨。我們祝您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鄧老頭有點想哭,自己簡直就是多余問那青年的事情;什麼時候問不好,偏非和這小丫頭扯上關系。
要是真認了親,以後再面對這倆古靈精怪的小女圭女圭,恐怕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了;無端端就陷入了被動之中。
這明顯就是塊狗皮大膏藥,粘上了還能下來嗎?
況且一粘還是兩塊。
額的神!
玉皇大帝!
趕緊把這倆人收走吧!
老夫的偉大理想,十年計劃怎能就此止步哪,千萬不能泡湯……
六兒見鄧老頭呆呆地,還不答話。忽然間淚光盈盈,皺眉緊鎖,顫聲道,「干爹,六兒昨天做夢都夢到自己有干爹啦。結果今天我一看,我夢到的不就是您老人家嗎?您是不是高興地都說不出話來了。干爹,以後咱們父女倆不用客氣了。阿達,快站起來。叫干爹。」
六兒使勁擰了一把阿達的小臂,阿達疼地一皺眉。此刻他的思想斗爭極其激烈,為了讓自己有個身份,先是認了個小丫頭當姐姐,然後又冒出了一個受騙的媽。
現在可好,連親爹的面還沒見過,又給自己倒騰出了一個干爹。
阿達這個悔啊,悔的腸子都青了。
他感覺自己現在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不幸落入到了一個混亂的羊群中;最危險的是,這羊群里可能還有個把披著羊皮的狼。
一個人在人世飄,
所有親人找不到。
一個人在紅塵中,
孤獨寂寞誰知道。
誰能夠帶我離開這黑暗的池沼。
給我一絲希望的光亮。
這一刻,阿達覺得自己是一個詩人。
一個失意的人。
阿達目不轉楮地盯著六兒,那柔美的臉蛋與醉人的眸光下,卻是她最猛烈地暴力行徑,用堅硬的指甲掐他的手背;不但掐,還往死里掐著。
阿達要緊牙關,憋紅了臉,就是一言不發。
六兒心想,你這臭小子,既然當我的弟弟,居然敢不听你大姐的話,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六兒的眼珠滴流轉著,忽然間,她把那邪惡的小眼神投向了小籃子里的那碗蔥花面條;她得意地看了看阿達,然後又看了看那碗面。緊接著一歪頭,仰著眉毛,憋著小嘴。
那樣子,簡直壞到家了。
她在心中默念,並用眼神傳遞著,「臭小子,我都是為你好。笨蛋阿達,再不叫,本姑娘讓你今天晚上餓得滿地打滾。」
他在心中回應,並用眼神回傳著,「臭丫頭,我不會屈服,不會再任你擺布;雖然我叫你一聲姐姐,但是那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我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怎麼會為一碗蔥花面竟折腰。別做夢了,去死。」
鄧老頭此刻百感交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六兒和阿達正擋在了帳篷簾子的前面。
老頭忽然感覺有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悲涼。
老了老了,還讓六兒這小東西擺了自己一道。
六兒見阿達始終不肯低下他那討厭的頭,忽然生出了一個更加邪惡的想法——改變戰略。
六兒望著阿達的眼神,忽然間閃著炫目的光暈,仿佛像黑夜里的星辰般,撲朔迷離。
阿達倔強的表情,突然被這眼神震撼了。
六兒的眼楮仿佛在微笑,那笑意溫潤如春風,柔和地緩緩吹入他的心中,讓他無法拒絕,更無力抵擋。
阿達的瞳孔收緊了,臉頰微微發紅,他感覺到自己心髒崩,崩,崩有力而快速地跳著,他討厭這恬謐的感覺,這眼光讓他顫栗。
他終于不情願地開口了,有些為難地沖鄧老頭喊了句,「干爹。」
阿達這聲清亮的低聲呼喊,仿佛比六兒銀鈴般的聲音更有穿透力,這聲音深深地穿透了鄧老頭層層偽裝地強大內心,直抵他最脆弱地靈魂深處。
「哎。」鄧老頭情不自禁地應了句。
應完以後,鄧老頭自己都傻了,真想扇自己兩大巴掌。
老鄧啊老鄧,你怎麼就應了哪?
一生叱 ,行走江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什麼刀山火海沒赴過。這麼倆個乳臭味干的毛孩子,幾滴虛偽地小眼淚,一聲干爹就把你給蒙住了。
真真是白活了!
不行,老夫我要反悔。
鄧老頭干咳了兩聲,鼓足了勇氣,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被小六兒給搶白上了,「干爹,我知道您肯定不會反悔的。」
鄧老頭打了個寒顫,渾身開始顫抖。
見過無恥的人,但是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人。
鄧老頭感覺天旋地轉。
不行,必須得說兩句,老夫不能被這小丫頭片子,就這麼就給忽悠了,「我……」
「干爹,看把您激動的,話都說不利落了。讓六兒給您捶捶背吧。」說著,六兒往前一竄,一雙粉拳雨點般砸向了老頭的後背。
鄧老頭的臉部肌肉抽動了一下,渾身緊張而僵硬。
他算是徹底服了!
什麼叫堅持不懈鍥而不舍,這就是;什麼叫臉皮比城牆拐彎還厚,這就是。
一個沒留神,連小娃的捶背也接受了,鄧老頭無奈地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既然你們倆個小娃如此有心,那老夫也就卻之不恭了。」
六兒張開了粉紅的小嘴,露出兩排珍珠般地小白牙,甜甜一聲,「謝謝干爹。」
從此六兒的必勝寶典里又多加了一條︰世上無難事,只怕不要臉。
鄧老頭故作淡定道,「好了,不早了,你們該躺的躺,該藏的藏吧。莫要給老夫惹麻煩便是。明日宋營大軍集結與金軍對抗,恐怕將會是一場血戰;你們倆人在這里好生待著,休要亂跑。」
鄧老頭看了看六兒和阿達,那冰冷的眼眶竟然淡淡暈紅了。他急急收了碗筷,提著小籃子,一甩袖子出了軍法營。
阿達竄上去抱起了那碗面,「餓死我了。」
六兒上前一把擰住了阿達肉乎乎的大耳朵,「死阿達,就知道吃,還不快謝我,要不是我,你小命又懸了。」
阿達一臉疑惑地看著六兒,然後拾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埋在面碗里吃上了。吃了半截,他忽然冒出一句,「這鄧老頭是好人嗎?咱們為什麼要認他當干爹?」
六兒撅著小嘴,「你問的這是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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