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
還是說不是?
帳篷外這個人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存在,不但知道自己在帳篷里,還知道自己是從宋營來的……
乖乖的邪門也。
六兒兩眼一直,嚇得沒敢出聲。
說時遲那時快,帳篷簾一下被挑開了,有個人一晃進來了。
六兒的心髒都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她不由自主的閉上了雙眼。
「噓,別怕。」這人竟還操一口標準的閩南漢語。
六兒听口音是個漢人,緩緩的睜開了眼楮,只見進來這人一身金兵的裝束,才把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她擦了擦額頭上嚇出的冷汗,壓低嗓音問道,「你是?」
「別問,值夜的是金國第二猛將金扎吉,他現在肯定調派人手加強布防去了。快走,遲了恐怕你插翅難飛。」
剛才進金營實在是太過順利,六兒听到這話有點不解,可還沒來得及反應,這人拉著六兒的手就閃出了帳篷,「有條小路,我帶你走。」
第一次被個男人拉著手,六兒暗暗羞紅了臉,她一開始還用力整崩了幾下,可是一股渾厚的內力順著那人的手掌傳了過來。
只這一露手,這功夫少說也得練了十年……
借著月光,六兒看到這個人中等的身高,側影倒也十分俊俏清秀,他端的是個目不斜視的正人君子,只顧看向前方。
這個人的力量異常強大,強大到六兒只顧傻乎乎的和他亡命狂奔,累的上氣不接下氣。
倆人七拐八拐,繞過了層層疊疊的帳篷,那帳篷竟然一般模樣,難以區分;不像宋營的帳篷,大大小小,里里歪斜,千姿百態。
六兒邊跑邊想,進來的時候,自己倒是憑著狗一樣的鼻子,聞著一股肉香味就模到了伙房,可是,出去的時候,如果沒有這個人的帶領,自己八成得迷路。
為啥要跟他走?
雖說自己從小就狗屎運當頭吧……
六兒粗粗一數,不是說只有五千精兵嗎,這許多的帳篷……金營的人數比我軍得知的應該只多不少。
她正疑惑納悶,這人低聲道,「昨夜又有五千精兵入住。」怎麼他像是六兒肚里的蛔蟲似的,什麼都知道。
六兒偷偷的又仔細看了看這人,但見這人竟然是眉清目秀,不像個大頭兵,倒像是個鄉鎮小秀才。
她的好奇心又開始作祟了,「多謝相告,敢問英雄尊姓大名。」
人家居然沒搭理她。
不是吧……自己這麼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馬見馬都載……
六兒的心頭暮然間有些失落。
這人跑到了幾棵枯枝落葉的大楊樹下,松開手,停下了腳步,指著高大圍欄下的一個小洞急切道,「快走。」
六兒右手正把著兩只羊腿,便用左手打了個揖,「多謝救命之恩,後會有期。敢問英雄大名?」「嗦。」話音剛落,人影就融入了蒼茫夜色中,不見了。
此時,隱約听到金軍大營里確是有些聲響了,難道正如這人所說不假?
事不宜遲,六兒先把油布包順著洞口塞了過去,接著一個瀟灑的伏地狗爬,扭動著身子準備蹭出洞口。
說來也巧,這洞口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六兒自由進出。
這個洞口是做什麼的?
六兒有點納悶,自己今年十五歲,身材還算是瘦的,金朝的那幫彪形大漢,可怎麼過去呀?難道不是給人走的,是個狗洞?
還挺有閑心,打仗還養狗玩。
六兒撲騰撲騰剛一折騰出來,就嚇了一跳。
只見面前的地上散落著許多的白骨,白花花一片,看著都讓人惡心眼暈。
這是什麼骨頭?
長長的,細細的,這好像是脊椎上的吧……
借著月光,仔細一看,上面竟還有絲絲片片的血跡。
六兒嚇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安慰自己道,「阿彌陀佛,漠視漠視。」
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趕緊撿起地上的油布包,往肩膀上一掄。
再看看地下的骨頭,怎麼越看越像人的骨頭?
人就是賤賤的,怕的什麼似的,還忍不住再去看兩眼,直看到自己後脊梁直冒冷氣,好懸沒把胃里的酸水給倒吐出來。
六兒知道自己不能再琢磨這骨頭了,還是撒丫子走人吧。
她剛要往前跑,突然發現前面不遠處,黑暗里有一雙淡綠色的眼楮在不停的忽閃。
那黑暗里的兩道綠光……
一步步小心翼翼的逼近了……
娘呀。難道是狼?
六兒的小腿開始抖上了。
兩道綠光呲著一排鋒利的獠牙,上下抖著條大舌頭,不斷發出「哈哧,哈哧。」的聲音,那舌頭上還冒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兩道綠光相當謹慎,它的目光專注而執著,兩只前爪左右交替著,走著直線,它知道兩點間直線最近。
這可不就是狼嗎。
六兒的手臂開始抖上了。
兩道綠光走了幾步,忽然停住了腳步,似乎準備蓄勢待發,眼前的這塊滑女敕大排它已是志在必得。
它凶狠的目光充滿著猙獰與殘暴,那是一種原始的野性的呼喚。
就像貓吃魚。
狗吃肉。
王八就愛吃綠豆。
仿佛在挑釁︰看我如何把你撕碎!
這是只溝壑難平的餓狼。
六兒的六肢開始抖上了,包括她扛的那兩只外焦里女敕的烤羊腿。
六兒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但最怕兩樣東西︰她娘和老狼。
因為老狼吃小孩兒的故事,是她娘講給她听的,從一歲講到十五歲。
她娘只憑著這一個故事就震鑠古今,縱橫捭闔,把淘氣的六兒治得是服服貼貼。
她娘深諳,狼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算是種有益的動物,是專門對付不乖小娃們的致命殺手 。故此,每次在六兒一個人到村鎮和山里亂跑的時候,她娘都會不厭其煩,繪聲繪色的,講述古今中外,各種真的,假的,編的,听來的狼吃人的故事。
其結果就是,每次都會讓六兒嚇得一天不想吃飯,三天不敢下床,五天不敢出門。
所以為什麼狼字和娘字,只是差了一個偏旁而已……
*****
六兒不愧是一代星仙下凡,面對惡狼還能思緒萬千,游走在往日的回憶中。
暗夜中那兩道綠光,出神的望著面前的滑女敕大排,它雖然只是一個畜生,但是它似乎也覺察到了,這個人好像有什麼與眾不同。
對的,一般人見到狼不是嚇得亂跑,就是嗷嗷亂叫,要不然就是嚇暈了倒地不起。
但是這塊滑女敕大排居然穩如泰山。
這種人其實並沒有它想的那麼的強大和鎮定。
六兒連撞牆自盡的心都有了,可是沒有牆可撞。
六兒想上吊自殺,可是,一只手解不開腰帶,況且沒有歪脖樹。
像她這種極品的饞鬼,她就是死也不會放下自己辛苦偷來的烤羊腿……
只是要徒手空拳斗狼未免難了點?
眼睜睜看著這只狼生吃大排?
剛才那大哥倒真是說著了,這才叫插翅難飛哪!
看來只能硬拼了。
想我小六兒,自小掄著把小木刀,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小霸王;以前那是和人打架,打仗,這次終于要和狼打了。
狹路相逢勇者勝,但不能赴死疆場,居然要如此送命。
不然向後轉回去,被金人抓了,估計比被狼吃了略微強點。
六兒的思緒異常的混亂……
兩道綠光的思緒也是一團的混亂︰到底先吃人還是先吃羊腿?這是個問題。
思索。
較量。
觀望。
雙方都很糾結。
六兒忽然眼珠一轉,自己似乎不是赤手空拳,剛才不是順了把小彎刀嗎,雖然小了點,但好歹是把刀。
總比用一雙肉拳和這帶爪的東西肉搏強。
她呲牙咧嘴,眼楮瞪的溜圓,「嘿嘿」傻樂,企圖吸引狼的注意,小手猛的去懷里掏那把彎刀。兩道綠光也在此刻行動了。
它的身子矯健的騰空而起,張著獠牙甩著大舌頭撲了上來。
人在畜生面前是那麼的渺小,六兒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了,她嚇得雙眼緊閉,往後一仰,一個趔趄就倒在了地上。
兩道綠光的一雙利爪馬上就要劃過六兒雪白的咽喉,「啊!」六兒一聲淒慘的尖叫,手中的彎刀在月光下一閃。
她嚇得魂已經丟了一半了,整個人仿佛進入了虛空的狀態,渾身僵硬,臉色刷白,嘴唇青紫。這回徹底完蛋了。
連羊肉帶人肉。
買一送一。
小命休矣。
果然,頃刻間那瘋狂的畜生就開始行動了。
六兒就覺得小腿和膝蓋熱呼呼的,緊接著是「哈哧,哈哧」畜生滿足而瘋狂的喘息聲。
這就要開吃了嗎?
六兒仗著一百二十萬分的膽子,微微抬起頭,眯縫著眼楮,她真的想再看自己最後一眼。
從眼睫的隙縫間,只見畜生竟……收起了猙獰的面目,用肉呼呼的大舌頭舌忝著自己的小腿,邊舌忝邊聞,看起來歡天喜地的。
難道是講究色香味?
聞聞再吃。
邊吃邊聞。
吃完再聞。
媽的,一個畜生吃東西都這麼講究;可憐我小六居然要做餓死鬼。
慘啊!
過了一會兒,六兒驚訝的發現這畜生居然乖乖的匍匐在地上了,還賴皮兮兮的,把下巴枕在了自己的腳面上,歪拉著腦袋,溫順的眨著雙綠色的眼楮。
難道是不對胃口?
六兒一皺眉,媽的,我這麼水靈嬌女敕,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呀。
你居然不吃我?
你居然敢不鳥我?
那既然不對胃口,姐姐我就先走了。
六兒顫巍巍,小心翼翼的抽出了被小畜生枕住的小腳丫,扛起了羊腿,踹起了小刀。
她先是躡足潛蹤的往前走,一步三回頭。
記得娘說過,看到村里的惡犬千萬別跑;越跑這幫畜生越想追你。
所以慢點走,慢點走安全。
六兒走了一段距離,偷眼一看,那畜生還在那里趴著,眨巴著眼楮,意猶未盡,依依不舍。你千萬不要追我。
也不要再回憶我。
我們萍水相逢過。
就已經足夠了哦。
嗖……什麼輕功,草上飛,水上漂,通通是雲朵,撒丫子遁走才是王道。
六兒這通跑啊,沒命的跑啊,直跑得天昏地暗人暈暈……風算什麼,我比風快。
再一勇敢的回過頭,唉……身後只留下地平線了。
六兒一顆懸在半空的心,這才算是落了下來。
*****
考慮到僧多粥少,狼多肉少,六兒留了個心眼,悄悄藏起了一只羊腿,然後趁著夜色又潛回了宋營。
剛一模進寢帳,六兒忽然被一只小手按住了臂膀。
「哎呦,誰啊,別嚇人。」小六兒小聲叫了句。
「蘇六兒,這麼晚了,干嘛去了,老實交待。」
「小丫頭,你不會是趁著夜色密會佳期去了吧?」
「什麼東西這麼香?」
「快點蠟燭。」
「安靜點,小心驚動了外面。」
蠟燭燃起,只見燭光下,六兒單手插著小腰,壞壞一笑,把肩膀上的羊腿往地上一扔。
「快打開。」
「什麼……烤……羊……腿兒!」
「好肥好女敕。」
「哪弄的?」
「我要吃肉。」
「別說吃了,看看都解饞。」
六兒仰起頭,得意的眯眼一笑,點指道,「都先別動!你們這群女狼,如此來者不善。不過別著急,人人有份。不過吃是吃,抹干淨小嘴,你們要守口如瓶。」
大家紛紛表態,打死也不說。
六兒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了剛才那把小彎刀,開始割肉分肉。
「阿彌陀佛,小羊羔,你如今死後被我凌遲,全為了祭奠大家的五髒廟,望你早日托生,去到極樂世界。善哉善哉。」
「好生漂亮精巧的彎刀,六兒,你哪得的寶貝?」素素最是愛美愛俏之人。
六兒看了看這把彎刀,著實有些後悔,實在不該拿出來顯美,她隨口回道,「撿的唄。」她才割了幾小塊肉,有饞嘴的姑娘伸手要拿,被她的小白手一拍嚇的一驚,她瞪著眼楮,頓又嬉笑著,「我先給爹留點,剩下的還有胖姐姐,周大哥,還……」
素素輕輕趴在六兒的肩膀上,嬌聲細氣,「你這小丫頭,還是個多心多愛的主兒,這麼分呀,肉可不夠分的。」
六兒撓了撓頭,沖著素素一吐舌頭,「好吧,這些是我爹和胖姐姐的,剩下的全歸你們了。」
姑娘們奪過小刀,便也沒了往日的客氣,開心的分起濃郁味的羊肉來。
六兒生生被她們擠到了一邊,她眯著眼楮,正在心里嘲笑著這幫凶神惡煞般的饞嘴女狼,卻又腦瓜一轉,喊了句。
「停,我把爹和胖姐姐的這兩份藏起來,免得你們吃的窮凶極惡,風卷殘雲片絲不留。」
「你不吃嗎?」。素素一邊輕輕捏著一小塊羊肉砸吧,一邊拍著六兒的肩膀。
六兒一呲小白牙,「別模我,不許趁我睡著後,把你們滿手的羊油往我身上模,我就這點要求。」
說罷,她往後一仰,一個煎餅落鍋,拍在了床鋪上。
明明暗暗的燭光下,姑娘們或站或坐或蹲,緊緊圍著那支烤羊腿,不敢離開半步。
她們耐心仔細的吃著羊肉,輕輕咬下一小口,然後嚼上很多下,先是在嘴里咂模咂模滋味,再咽下去。
最後還不忘嘬嘬十個手指頭,甚至是手指甲縫,生怕落下哪怕一滴羊油。
六兒一個烙餅大翻身,又拍在了床鋪上,所幸背對著這幫女狼睡了。
身後那那香酥女敕爽的肉味,讓她的口水四溢,不過一想起晚上那堆血絲斑駁的白骨,還有那只饑餓奇怪的小狼……她就感覺自己胃里的酸水來回晃蕩。
嘿嘿,雖然今夜受到了接二連三的驚嚇,不過看到自己偷的小羊腿那麼受歡迎,真也不枉在冷風中走了一遭。
不知是激動高興的,還是恐懼後怕的,或者是餓的無力了,「呼吱吱。」六兒打起了小呼嚕。
呼吱吱……呼……吱吱……呼……呼吱吱……如此富有節奏的小呼嚕聲,讓大家漸漸屏住了呼吸。
素素看著六兒的背影,心疼的說道,「這小丫頭,準是累壞了。」
姑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她還沒吃吧?」
「咱們別吃了。多給她留點。」
「弄著羊腿,估模著還得和人打架了吧。」
「沒準是九死一生弄來的烤羊腿,嗚嗚……」還有人一邊哭一邊吃。
「要是能再來一只羊腿就好了。」這時有人說了。
大家立刻齊齊白了那人一眼。
「啊!……要命啊。」六兒在床鋪上叫了一聲,緊接著沉沉的睡去了。
疲憊無疑是最好的催眠藥;自從來平西戰場,偷羊腿這事比打仗還累。
*****
第二天,東方尚未破曉,六兒就模了起來,胡亂裹了件破棉襖,悄悄牽馬出去了。
六兒此刻蔫頭耷腦的,早已經餓的前心貼後心了。
昨天從中午捱到晚上,一直腸胃空空,早晨在馬上一顛簸晃蕩,就更加饑腸轆轆了。
她虛弱的趴在馬背上,只覺滿眼飛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烤羊腿,好容易熬到了藏羊腿的地方,六兒滿心激動的抬頭一看。
蒼天。
大地。
昨晚在樹枝子縫隙間塞的那只烤羊腿不見了!
「哇。」她咧著小嘴翻身下馬,一坐在樹下哭開了。
這回不必再忍了,周圍沒人,隨便哭,可勁哭。
六兒一邊哭一邊餓的直咽吐沫,她正哭著,忽然看見河邊跑來了一匹高頭白馬,馬上端坐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