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齊。你在做什麼?」
被叫做的陸齊的小子,聞聲臉色登時一變,忙扯下袖子,做出一副乖巧的樣子,連連擺手道︰「沒什麼沒什麼」
來人著一身深色粗布麻衣,漂洗得很干淨,身材頎長,五官有幾分冷峻,眉間卻藏著幾許溫和,聲音沉著有力,步伐穩健,是個練家子。但是他給人的感覺卻淡淡的,西鳳听弦暗暗警惕起來。
「師父叫你呢」
「哦,這就來」說著,那小子目不斜視地跟過去。
一直保持背對著,僵立著的楚霍然轉過身。
「等等。」
前面的人聞聲停下,慢慢轉過身。
時間仿佛被命運的手拉長,所有的動作都變慢,如果被切成一幀一幀的畫面,定格在特定的一瞬間。所有的顏色與聲音都漸漸褪去,她什麼都听不見,什麼都看不見,只有那張漸漸轉過來的臉。有風拂過,撩起細碎的發絲,越是急切地想看清,就越看不清。
她忍不住握緊地雙拳。
時光在漫長的復雜的支流里匯聚,虛空里流逝的畫面都漸趨模糊,只有那張臉,自有記憶起,便那般清晰,五官是則怎樣一點點舒展開的,眉毛是怎樣一日日勁挺起來的,下巴是怎樣一點點刻畫出堅毅線條的,她都默默卻又熱切注視著,沒有漏過一絲一毫。
在那樣安靜流淌的歲月里,那張臉總是板正著,但偶爾會泄露出一絲笑意,她總是小心翼翼地收藏著。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便不再笑了,哪怕一絲也不肯,溫淺的眼神也愈發透著寒意,她收在眼底,什麼都不說,卻日復一日地疼著,像是永遠也好不了的傷口,愈合一點便潰爛一點。
錯亂的時間匯聚在這個點上,心底像是漲潮般,溢出滿滿地曾經不肯泄露一絲的情緒。
她痴痴地望著他,淚流滿面︰「師兄……」
幾人都愣住了,陸齊更是不屑地笑著,正要開口。那男人靜默地看了她一瞬,面色不變道︰「你認錯人了」
一如既往的冷淡,然後轉身就走,楚望著他的背影,腦海中忽然閃現很多年前,他在廣場上打掉她的手,如寒冰般的聲音,繞在她耳側︰「你最好死得連骨頭都不剩,因為我看著就惡心」
然後就這樣轉身走掉,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眼前。一股急切地念頭,沖上腦海,楚奮力一撲,緊緊地抓住他的袖子,嘴唇囁嚅。
那人看著她緊緊抓住衣服的手,眉間閃過一絲慍色︰「姑娘,你認錯人了」
「不,我沒認錯,你是許亦。」
許亦?這是何許人也?幾個人都愣住了,街上的人漸漸少了,也沒人關心這不明所以的情況,鬧市散去,也不過一地冷清。
這個名字顯然不是楚現編的,她的眼光里有種莫名的神彩,像是將死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西鳳听弦被自己的比喻給嚇到,忙打消這個念頭。
「你認錯人了。我不叫許亦。」那男人有些不耐煩了,作勢想推開她,不料楚抓得更緊了,瘋狂了般不肯松手︰「不,你就是。你是許亦師兄,我知道你是。」
那人見她神色不對,知道無法跟她說,轉過頭對西鳳听弦道︰「不好意思。麻煩看好貴夫人。」
霜月一听就不高興了,正要開口,卻被西鳳听弦攔下。
他的話很不客氣,帶著不耐煩了,西鳳听弦卻一點沒有生氣的意思,溫和有禮的向他頷首︰「不好意思。」說著就要去牽楚的手。
「我知道你是師兄,是的,你是。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求求你」楚幾乎是哀求著,眼光里流露出真實的期許。
霜月顫了顫,松開了手。這不是她家小姐,這是那個姑娘。
听到這話,西鳳听弦的手下意識一頓。
「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當年你要丟下我,可現在我知道了,我也知道你無法原諒我。可是求求你,讓我見見教練,讓我見見老師,求求你」
楚的眼中浮現出惶然迷惘的神色,像是分不清虛幻與現實了般,任由著心底最殷切的渴望,支配著自己。西鳳听弦猶豫了下,還是探手過去拉住她的,軟聲輕喚︰「楚楚」
那男人也察覺到不對,微皺了眉,沉吟了下︰「怕是迷失了心神。這樣是喊不醒的」
西鳳听弦頓了頓,又試著喊了兩聲,楚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兀自拉著那男人的袖子,流著淚,分外詭異。
「那該怎麼辦?」
那男人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喊她的真名」
西鳳听弦凜然,卻在他臉上看不出一絲異樣,視線轉回楚身上,心下作難,真名?別說他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可怎生的好
正為難的時候,不知道被什麼刺激到的楚神色一動︰「真名?我的真名?」
她囁嚅兩聲,雙手顫顫,忽地松開了那男人的衣袖,面露茫然,又像是很痛苦的樣子,想想起什麼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真名?」
西鳳听弦心中一動,小心翼翼地試著跟她說話︰「是啊你記得你叫什麼嗎?」。
混亂的腦中閃過一道霹靂,一句話如滑膩的蛇在黑暗中向她潛伏而來。
「記得教練?哼,你恐怕連你自己都記不住了吧。」
「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嗎?」。
「哼,你若想的起來,我就讓你見他」
「哈哈,像你這樣冷情冷血又愚蠢的女人,就不配活在這世上」
……
那些話,每一個字都如同一陣炮火,將她的心她的五髒她的血液都灼燒成灰。她站在瓢潑大雨里,靜默無聲。
三天三夜,她竟一點都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叫什麼,然後絕望地離開。
那種心情,哪怕是再次回想起來,都痛入骨髓。
下意識,楚痛苦地抱住腦袋,手指插進頭發里,拼命地抑制,卻怎麼也擋不住那人的聲音在腦中亂竄,比超聲波武器還要痛苦。
思維亂迸,記憶像是絞碎的電影膠片,飛射出無數畫面。
一道影子閃現,是一株開的正俏麗的芍藥。一個小小的身子正努力地去夠那碩大的花朵。
一個略帶斥責的溫和嗓音在身後出現。
「姍姍,你欺負她,她會哭的」
「姍姍……」
「姍姍。」楚跟著輕念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