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似乎有什麼在腦海中漸漸清晰,卻始終抓不住。
姍姍。
她嘗試著再呼喚了一聲,那感覺涌起如久埋塵土之下的種子終于萌芽,用力地向上拱,要沖破重重阻隔。塵封高閣的舊時光滾落,濺起厚厚的飛塵,嗆得楚滿面塵霜,逼出久違的眼淚。
姍姍,許姍姍。
眼淚如決堤的河水,不受控制地傾涌而出。迷亂的神色漸漸沉澱,眸光凝成一束,寂寞而空靈,遙遙地落在無盡的虛空。
她記起來了,終于記起那個在無數次變幻中,被忘記的名字。
許姍姍,如此普通如此平凡的名字,是她,是她原來的自己,是那年在芍藥花下頑皮扯著花枝的自己,是一個原本可以活得很簡單的自己。
「我叫許姍姍,我叫許姍姍…」楚全憑著一股念頭沖上去,她還不能支持著自己站很久,此刻,力道消散,腿立時就軟了,一下子跌坐下來。
西鳳听弦沒有防備,伸手去扶卻遲了些。膝蓋直接磕在地面上,清脆的聲音讓他不由心驚,可是她卻仿佛一點感覺都沒有。
那男人見她自己恢復了神智,便不再多言,掉頭就走,在一旁看得驚異的陸齊,連忙跟上,還不忘回頭鄙視一眼,然後趾高氣昂地離開。
集市上已經沒多少人了,偶爾有匆匆往來的人投過一瞥漠然的視線,然後消失在不知名的拐角。楚毫無知覺地跪坐在地上,睜大的眼楮里空洞地流著止不住的淚水,神色茫然。
西鳳听弦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蹲下,眸中帶著深深地疼惜。他知道他不該做這些,可是還是忍不住,他緩緩抬起手,耐心地抹著她臉上的淚。
這個姑娘有著堅毅到常人無法想象的一面,那個許亦到底是在她心中有多重要,才會讓這樣一個人這樣的不顧一切。
他承認,他是嫉妒的。嫉妒這個莫名的人在她心底是這樣重要的。
哪怕是承受著蝕骨的痛楚,她都可以面不改色,卻可以因為一張相似的臉就落淚。西鳳听弦的手一頓,終于忍不住探手到她腦後,暗勁偷襲。
楚一下子就暈了過去。
「她就交給你了。」西鳳听弦最後看了楚一眼,然後走出房間,順手關上了門。
門外早有一個人在等候了。
門里,霜月換上新帕子後,便靜靜地坐在床邊,細細地打量著這張臉。
是什麼時候,開始察覺到不對的呢?她也不記得了,那時候只覺得小姐變了很多,變得愛笑了,偶爾還會使使小性子,眼眸中總是閃爍著動人的光,那感覺像極了小時候,天真爛漫,無憂無慮。
或許並不是沒有察覺,只是不願那樣去想。
霜月猛地捂住嘴,將那將要溢出的哽咽生生地壓回去,晶亮的瞳孔里漲滿水花,只得狠狠閉上,讓密密的眼睫將那無用的淚水逼回去。
她真的很沒用。不管遇見什麼事,她只能落淚,如果,如果那時,她肯好好跟小姐說說話,她就不會那麼想不開了。
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
「你想說什麼?」
西鳳听弦下意識地皺了下眉,面上依舊雲淡風輕。
岑梒沉默許久,才說︰「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話音剛落,西鳳听弦就笑了︰「明媒正娶?三少缺席,新娘昏迷,這堂好像還沒拜吧」
岑梒眉心微鎖,沒有說話,等著他繼續說完。
「況且,楚殿下確實是三少的妻子,可姍姍不是。」西鳳听弦向前踱了一步,面上淺笑依舊溫和。
「姍姍?」岑梒皺眉,「她?「
西鳳听弦沒有說話,表示默認了。
岑梒眼光流動,黯然了幾分,喃喃地念了下她的名字︰「姍姍。」嘴角裂起一個難看的笑。
若在平時,西鳳听弦一定會察覺到這個「秦玥」的異樣,可惜此時心中有事,竟半點沒感覺到。
「她那樣一個人,居然會用這麼可愛的名字。」岑梒努力地學著秦玥,不很在意又略帶著欣然地說。
「那才是最本真的她。」西風听弦也跟著感嘆了一句,唇角的笑意漸深,延入眼眸。
原本有些暗流洶涌的氣氛,就這麼轉化成兩句感嘆。兩個回過味來的男人都忍不住搖頭嘆息。
悠揚而纏綿的曲子,自窗外飛入。楚已經醒了,卻不願睜開眼,任由耳朵收納著那些靈巧的音符,然後一點點熨進五髒六腑。
霜月瞧得真切,悄悄放下水盆,然後退了出去。卻正好踫到一臉好奇的秦沁,她拉住霜月,壓低聲音問︰「她沒在睡著啊」
霜月頷首。
秦沁長吐一口氣,好奇地往里瞄了一眼,雖然什麼都看不見︰「到底發生什麼了?遇見壞人了?不是?也對啊,那個西鳳功夫不錯啊錢丟了?也不是?那為什麼整得這麼憔悴啊」
霜月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搖頭不語。
「哎哎哎,別走啊」秦沁一臉八卦地跟上去,「說說嘛到底遇見什麼了?」正巧唐笙秦昊倆人正從那邊走過來。
霜月被迫之下,只得將那天所听到所看到的講了一遍。
三人听完神色各異,卻不約而同地喊了同一個名字︰「許姍姍?」
「好土啊」秦昊吐槽。
「挺可愛的」唐笙微笑。
「不會吧?她啊?」秦沁明顯不信。
「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你們不要再問我了。」霜月難得不耐煩地扔下一句話,端起水盆就走了。
「哎,你們說那個許亦是個什麼人啊」一听到有卦可以八,無聊地快要發霉的秦沁就忍不住激動起來,一點不顧忌那個有點小危險的病人。
「能把她這樣的人整成這樣,恐怕不簡單」秦昊模著下巴點點頭,對自己的想法深以為然。
「不簡單?」唐笙愣愣地重復了下,眸光閃了閃,「的確是不簡單。」楚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是再清楚不過的,把她折騰得流淚已是不易,居然整得身心憔悴。
「哎,要不我們去找找那個人?」秦沁靈光一閃,笑得十分詭異地慫恿著。秦昊瞬間意會,笑得也是奸詐的很︰「這可是你說的啊萬一她發飆了,你就一個人擔著哦」
秦沁一听立時炸毛︰「憑什麼?」楚公主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可這個叫許姍姍的靈魂,她還真不敢得罪,會死人的。
「那人?」唐笙還在發愣,「誰啊?」
秦沁眼前一亮,忙扯住他︰「很有趣的人,王爺也跟我們一起吧」秦昊自然明白自己的妹妹在想什麼,笑而不語。
秦沁骨子里藏著八卦的基因,記憶力驚人的好,霜月只是提了一下那個男孩子叫陸齊,她居然沒有放過這細小的一處,很快就順藤模瓜找到這家杜仲醫館。
這里只是大齊的邊緣小鎮,他們壓根就沒指望能看見什麼端正的門牌,只是沒有想到這家醫館會這麼偏僻。
不知道在這個又髒又舊的小巷子里拐了幾圈,秦沁幾度以為這個帶路的小孩根本就是耍她玩兒,最後終于要繃不住的時候,那孩子遙遙一指,「喏,最靠里的那一家就是。」
遠遠地的確是看見了一面破爛的旗子,隱約瞧見一個杜仲。秦沁才放心地給了那孩子一錠銀子,然後繼續提著裙擺,在坑窪不平的路上奮斗著。
張這麼大,她真的沒有見過這麼破舊的地方,另兩個都是同樣的想法,唐笙倒是一門心思往里走著,秦昊卻捏著他高貴的鼻子,一個勁地抱怨這破地方。
秦沁忍無可忍,豁然轉過頭,十分溫柔的地看了她家二哥一眼,然後惡狠狠道︰「你捏住鼻子有什麼用,不停地說話,髒污的空氣,早就吃進肚子里了」
秦昊這才反應過來,頓時臉色比吃了蒼蠅還難看。唐笙看著他倆,忍不住莞爾,然後抬頭看了一眼這個默默無聞的醫館,眼睫垂下,誰也沒發現,他眼底滑過的一絲異樣。
「有病看病,沒病走人」剛踏進去一步,秦沁還來不及說上一句話,就被人給哄出來了,詭異地是她根本就沒看清那人長什麼樣
秦沁踉蹌一退,險些沒站住,好在秦昊在她身後,正好托出了她。
原本抱著看熱鬧的秦昊,瞧出其間厲害,立時收起玩笑的姿態。秦沁還什麼都沒察覺到,正委屈地抱怨時,卻被秦昊掃過來的眼神止住。
秦昊微恭地示意唐笙靠後些,然後自己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禮︰「前輩有禮,晚生是天闕秦府二公子秦昊,未托拜帖,貿然來訪,還望前輩海涵。方才小妹唐突,還請前輩見諒。」
屋內明明瞧不見人,卻听得一聲清晰在耳的冷哼聲,明明是輕飄飄一聲,秦沁卻禁不住膽寒。
秦昊依舊在前行著禮,默不作聲。
「你這後生,倒是托大的很念在你家老子的份上,今日且饒了你,還不快滾」
「多謝前輩」說著,秦昊忙轉過身,先示意唐笙離開,然後一把扯過秦沁的手就往外走。
看似鎮定的面上,早已細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