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天晴無雲。
于天白城往來的書信送予我的手中,期間多是劉璧家事,無大事。然竟州與上京城方面的戰事儼然愈演愈烈,文官一黨不少倒像劉袁熙,此間多有楊薛的功勞。
葉蘇杭出使崇州,欲招降劉袁熙等人,不過是為了即將而來的大義做一個借口,對其稱為謀反之賊。葉家兄弟二人唇槍舌戰無果,劉袁熙下令不作理會,在柳州一帶吞了許多城池,袁盈袖配合側攻,對相州步步緊逼。
此間傳來一個好消息,薛定將紅策大軍壓制在夢峽關外。袁青衣笑眯眯道︰「水分太多,莫說紅策不是一個無用之人,單單看薛家的兵馬與紅策的懸殊,就知道二人之間肯定達成了什麼協議。」
雖然我同意她的判斷,私心上卻不願意去想薛培不顧大義而引進外族。
劉思齊為了鎮壓一部分文官在西城門殺了不少人立威,那些個讀書人卻是倔強得很,寧死不屈,鎮撫司的人殺得有些憋屈,被百姓叫罵得厲害,老婆孩子指著鼻子罵,都下不去手。
其中被文人頗為推崇的大家梅子鶴,也在聲討隊列,說書人在茶館上笑言︰古今以來,還是第一次出現有大臣反對皇帝。
當然,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是劉袁熙和楊薛。
百姓們其實不是因為支持劉袁熙,而是劉思齊將人殺得太狠了,無疑是用鮮血來鋪成他王位的道路。崇州戰亂爆發,流寇四起,一些難民沒有吃的穿的只能落草為寇,這一現象,推測至少要到局勢穩定之後的一年。
配合著將劉思齊名聲搞臭這一招,劉璧方面也說了些話,大義為劉思齊乃是弒父殺兄之人,皇帝是偽的,氣勢是虛的,大家再接再厲,恢復正統,符合禮制。
我看了檄文之後大笑,問︰「這是誰寫的?」
樓七淡淡道︰「是中書令蔣子洲。」
我撫掌大笑,道︰「那老家伙果然有一套,老而不死是為賊啊。」
袁青衣放下茶盞,笑得別有深意,道︰「再怎麼說,蔣子洲都和陳安斗了那麼多年,當年蔣子洲可是受了不少欺壓,一直都沒有敢說什麼,現在有機會讓陳安難受一下,怎麼說都不會錯過。」
我听她這麼一說,再想起蔣子洲生平,不由地覺察著有一絲詭異,劉袁熙的手早就伸進了泰州吧,不然我在泰州這麼多年他什麼也沒有表示,一點也不像他啊。可是事到如今這些都算不上什麼了。
「霍秀最近是不是在落雁城?」
「斯容和樓開月在竟州的生意都是霍秀在打理,你問起他是做什麼?」
我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一邊樓七看了我一眼,似是猜到我的心思,袁青衣將一些個東西整理了,說道︰「你也不去袁家坐坐,怎麼,像是躲洪水猛獸的,我大姐如今不再竟州,他也不在,不過就是一些姐妹兄弟,老一輩的都不在了,真不知道你在怕什麼。」她說得打趣,對我眨眨眼楮,身姿婀娜地走出了雁棲樓。
樓七道︰「小姐是要找霍秀嗎?」。
我搖了搖頭︰「還是算了,時候還不到,況且,我現在身份尷尬,若是太多介入反而引起袁熙的懷疑。」我可不想他再鬧一出了。
「阿七,有辦法聯絡到薛培嗎?」。我回首,樓七眼楮微微眯起,點了點頭。
………………
落雁城往西五里是清秋鎮。
清秋鎮多柳樹,正暮春,千條萬條柳枝無數,綠意盎然。文人騷客過此,多吟誦折柳詩詞,鎮不算大,名聲也不算響,我來此卻是因為葉舒華來到了這里。
一身白藍色的布衣清瘦,長黑的發絲隨風飛揚,河畔的水映著他的風姿,他回眸,我將馬兒交給樓七,走上前去。
「明笙還好吧?」開口詢問的卻不是家國大事,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徒兒,「我將她托付給你,不會怪罪我吧?」他的眸子笑盈盈的如同彎月,氣息寧和,折斷一截柳枝,在手指間把玩。
「當然不會,我只是有些奇怪。」
「不奇怪,他很喜歡你,以前在天白城外就常常在嘴邊掛著,你對他好,他也感激你,比起舒燁來說,他會更願意跟著你的。」
「為什麼不自己帶著,當初不是你要收留他的嗎?」。
「我見著他的時候他沒有飯吃,在街邊乞討,當時我心念太冷,心境和現在完全不同,既是可憐他又是可憐我自己,現在卻不是,我這漂泊的人,總不能讓他也跟著漂泊。」
我一笑,不以為意道︰「你又怎知我不是一個漂泊的人?」
他搖搖頭沒有作答,我這才想起來見他的其他事情,只是他沉默了一會兒我也不好開口。
有水鳥飛過帶起一陣水花,他道︰「是有人托我帶口信給你。」
葉舒華轉過身來正對著我,似是有些惋惜,道︰「五殿下也好,七殿下也好,都和我沒有關系,但是舒燁既然有了自己的選擇,我也有我的堅持,人死如燈滅,一旦想通了卻是不願意再趟這趟渾水,我遇見著薛培的時候他正好路過江州。」
「他說什麼?」
「他說,‘對不起沒有遵守婚期,讓你等待了這麼久。’」
我苦笑一番,一手卻緊握著,負在身後,道︰「還真是像他會說的話。」
葉舒華道︰「要質問的話,當面去質問他吧。」
「只有這一句?」
葉舒華點點頭,我卻是心中失望,道︰「什麼解釋也沒有嗎,好歹,也作了這麼多年的未婚夫妻,就這麼一句打發我,我這攝政王的臉面也沒有。」我故作輕松地一笑,葉舒華沒有看我,像是為了不讓我尷尬,我仰首,道︰「我太高看自己了。」
葉舒華既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對于一切好像只是一個看客。
「我以為我可以做到很多事情,只是到頭來才發現,不過是停留在別人的局中,我只是一顆更為重要的棋子,這種感覺讓我很窩火。」
「你不問問我他傷得怎麼樣嗎?」。葉舒華看著我的眼楮,輕輕嘆了一口氣,「殷銀,你對他又是什麼感情呢?」
「還活著,就會康復。」我淡淡道,葉舒華卻是笑了笑︰「其實你有一些不甘心是不是?」
不甘心?的確有吧,想起他曾經對我說的話,那樣爽朗的笑容和誠摯溫和的表情,無法想象他這一些又是為了什麼,直到今天,我依舊沒有明白他為什麼選擇那麼做,就算那是劉袁熙作出了解釋,我也保留了我的看法。
「所以說,我太高看自己了,一句不甘心算什麼呢?不甘心又有什麼用。只不過當年要不是有他,我想我的下場也不見得好,我是不是還得感謝他一番?」
「……我不明白的是,薛培他想要的是什麼。如果說真的是利用我,完全不需要奉陪劉袁熙打上一架。」
「……傷口總會好的,只要活著,什麼都會好的。」
我喃喃著說了一通,葉舒燁目光有些渺遠,道︰「每個人做事情總是有理由的,只是你不知道了也許比知道好,現在你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就不應該繼續追究那些事情了。」
我也知道,要是劉袁熙知曉我今日來見葉舒華是為了薛培的事情,一定會發飆。一想到那日他微笑著對我說的一些話,我的心中就涼颼颼的。
那些人的命在我眼中什麼都不是,他們只是我發泄怒氣的東西罷了,所以你記住,你最好不要選擇那麼做。
風動柳葉,暮春的風很柔和,藍白色的衣衫如同天空的顏色,他自稱一個漂泊之人,心途安然而空茫。那只受傷的眼楮密密的傷痕已經愈合,變成了灰色的傷疤,卻並不猙獰,許是他原本的面容就柔和溫雅,這傷反而讓他有種殘缺的美。
「我走了。」他淡淡一笑,沿著河岸不緊不慢地走著,背影漸小,樓七走近,我問道︰「你怎麼看?」
「他說得對。」
我嘴角掠過一絲苦笑,點點頭,學著葉舒華之前的樣子折柳,道︰「楊柳枝,芳菲節,所恨年年贈離別。」
………………
日落時分,落雁城卻早早地關閉了城門,領頭的侍衛認得我,道︰「攝政王殿下,江都王有令,近期城門會提早關閉,晚上宵禁。」
我皺眉問道︰「出了什麼事情了。」
那侍衛只低著頭,沒有明說,我卻感覺不太舒服,縱馬快步進了城往雁棲樓而去,一進門卻看見劉袁熙沉著臉坐在我的房中,我有點心虛地問道︰「你怎麼在這里?」
劉袁熙冷冷一笑,抬手就將茶杯摔了個粉碎,在我面前搖了搖一張信紙,我只看見其中幾個字眼,卻心中一驚,劉袁熙手一用力,便化作碎末飛揚。
「你去了哪里?」
我平靜下來,道︰「你派人跟蹤我?你不是知道嗎,干什麼還要問我?」
「我問你你去了哪里?」
「劉袁熙,我不是你的禁臠。」
「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去了哪里?」
「清秋鎮。」
劉袁熙抬起眸子,冷冷地看著我,我皺眉道︰「你是在質問我嗎?」。
「殷銀,我對你不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