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要將陳秋拖出去,我抬手道︰「慢著。」
袁澈像是早就料到一般,道︰「還有何指教?」八重紫狀似不贊同得搖了搖頭,我瞪了他一眼,別以為我看不出你骨子里也不是什麼好人。
八重紫笑了笑︰「比起你來,我實在算不得什麼。」
我不以為意道︰「給他的膝蓋澆上鹽水,消消毒,別感染了。」我笑得很清朗,當然袁澈和八重紫絕對不會以為我是好心,如果要消毒,干嘛不將人家的骨頭接好?
陳秋惡狠狠地盯著我,片刻之後卻只是歸于平靜。他暫時接受現實,可是我可不認為這就是結束。鹽水會讓他好好體會一下什麼叫做痛楚,作惡好像不用學習,我的身上天生就有這種資質,只是以往都被我好好地壓制了。
……
俗話說一日之計在于晨,一年之計在于春。
二月的尾巴,三月的影子,春日到來了,春雪融化之後的武城,多了一絲溫柔,即便在硝煙彌漫的指著時候,也能夠暫時存一口氣。
明文之後,泰州又是一陣動蕩,蘭玄庭無所依仗,在明文到達天白城之前便已經開始攻打利州。具體情況如何,身在武城的我無法得知。袁澈和八重紫像是兩只勤勤懇懇地螞蟻,在武城天白城和竟州三者之間打轉。
經過將近半年的戰爭,幾方勢力都有些不濟。我送出去給薛培的書信全部沒有回音,我不知道是被八重紫刻意攔下來了,還是薛培真的背叛了,只是在空茫的等待中,心一點一點下沉。
與此同時,上京城又產生動蕩,有三分之一的文官聯名聲討崇州的裴尚心有不軌,與薛培暗中往來,以求劉思齊罷免。劉思齊大怒,沒想到手底下居然有那麼多人反水,他當然不是懷疑裴尚,而是那三分之一的文官居然如此大膽,不知道依仗的是什麼。
京城共有八處城門,加上皇宮四處,十二司有五人被暗殺,一時間鎮撫司驚詫不已,京內朝官心中人人自危,不知道危險來自于何處。
袁澈將這些當做笑話說給我听,我只是皺了皺眉,心道,果然是劉袁熙一手安排的好戲。
「鎮撫司的那些人有一大半都是相州舊部,死的五個人全部都是陳安的嫡系,祖孫倆一定心疼死。」
我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陳安是只老狐狸。」
「十二司中只有三個是原來一系,早就在相州一派中頗受鳥氣,如今一定在幸災樂禍,陳安就算知道,也無可奈何。」
「我只是好奇,你們是怎麼買通了那三個官員。」
袁澈搖搖頭,笑而不語,我也沒有追問,只想起陳安那雙眼楮,心中漫過一絲隱痛。老而不死是為賊,陳安已經活得夠久了。
「我倒是不知道斯容除了我,還和你們有來往,想當初樓開月當選,應該不是偶然吧?」
「這我不知道,我向來跟著殿下在沙場,這些事情都是二姐在幫著打理。」
袁青衣的抱負?
「楊薛一直在朝中隱了那麼久,看來動了很多心思,很快就會浮出水面了吧?」
「政治是一件很討厭的玩意兒,可以的話,我更願意替殿下打下江山之後往西推進。」
「胃口不小。」
袁澈眨眨眼,沒有水面表示,施施然走了。
我消化過他所說的話,心中有了一點底,只是听到這些也松了一口氣,大概,我心底里也在祈禱著劉袁熙不要有事吧。
…………
三月中旬之後,一度安靜已久的崇州再次爆發戰爭,薛培突然發動猛攻,將裴尚的老底都收拾干淨,裴尚連夜帶著一萬多兵馬回到相州,向陳安告急。
上京城十二司有人叛變,私放兵馬進京,來的正是袁家的兵馬,由袁盈袖親自帶兵,劉思齊下令將宮門閉合,京中人人自危,大白天街上也沒有行人。
這些事情都離我太遠,彼時我正坐在武城院子里地葡萄架下曬太陽。
楊花落了一地,劉國快要翻天,我只是在這一方小院里,偶爾听袁澈活著八重紫訴說劉國各地形式,也只是流于表面,更多的東西,都無法接觸到。
唯一高興的事情是,劉璧從天白城寄來了一封信,字里行間有點可憐。五歲的小家伙字跡並不特別漂亮,倒是干淨整潔。
「……亞母,您好久沒有回來了,朕甚是想念。在宮中只能听到蔣子洲和田崇說關于你的事情,還好你沒有事情。朝堂上對于您的蹤跡都多有隱諱,朕問太傅,太傅私底下將您的事情告訴了朕……」
「……亞母,您什麼時候回來呢?」
看完信,我嘆了口氣,春風拂過女敕綠的葡萄架,有幾片葉子輕飄飄的落下來,掉在我的椅子上。
冬天過去,八重紫終于從輪椅上站起來,走得很慢,兩條腿依然有些僵硬,嘴角卻是掛著淡淡的笑容。
「這麼多年了,我第一次看見你這般走動。」
八重紫摘下一片葡萄葉,眸光流轉,沒有說話,眼眸中閃過的狠厲一閃即逝。
「你今日得空?」
「我想你在這個地方夠久了,我以為你會需要有人說說話。」
我道︰「平日里小透會給我講故事。」
「哦?」八重紫的眼里閃過一絲笑意,將我頭上的一枚葉子拿下來,道,「你什麼時候也開始習慣這種生活了?」
「人都是習慣的動物,在不知不覺間就會習慣的。」
「你是在說自己,還是在說我?」
「你若是將這句話听進去,我不知道我在說誰,你若是一笑而過,這當然就是說我自己了。」
八重紫坐下來,清風吹起他的發絲,眼角的淚痣格外鮮艷。
「和你說話還是這般有趣,阿銀,你可知道這就是我常常來看望你的原因?當初就算是七殿下也常常有些醋味。」
我淡淡︰「過獎了。」
「你這副不冷不熱的態度,休要隱瞞你此刻淒涼又抑郁的心境。」
我一頓,啞然失笑,八重紫捻了一塊小透新做的紅豆糕放進嘴里,咀嚼了一會兒,道︰「有點差距,我還是很懷念當年相府的糕點。」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就沒有了,就算是再像,也不是原來的。」
八重紫點點頭道︰「阿銀言之有理。」
我也不和他繼續糾纏,直接道︰「你今天來找我,不是為了和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吧?」
八重紫回首正視我,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你遇到什麼事情了?」
他只是低頭思索片刻,睜開眼眸,其間洋溢著一絲別樣的惆悵,我瞬間明白過來,只是苦笑道︰「我也說不上什麼,既然是你的選擇,那今日所要面臨的你應該早就想到了。」
八重紫姓八重,是八重英的二兒子,他選擇幫助劉袁熙,自然就要與自己的父親為敵的決心。
「你心里當初是怎麼想的?」
他的聲音有一絲黯然,追憶什麼,良久才道︰「他想要保住整個家族,就需要很多籌碼,我只是她很多年前就放下的一顆棋子。」
「你當初就有做棋子的覺悟嗎?」。
他點點頭。
「那就行了,你知道袁熙是一個聰明人,如果八重英死了,八重家會殺掉一批人,但是家族會得以延續,他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會趕盡殺絕的。」只是誰也沒有辦法保證,在之後會不會一批又一批地換血。
他閉目躺了一會兒,很是享受別樣柔和的春風。
「我要成親了,你要恭喜我嗎?」。
「恭喜。」
「不問我是誰嗎?」。
「是誰?」
他笑得有一些放肆,之後是平靜,目光看著葡萄架,道︰「一問一答。阿銀,你對我也只是這般而已。」
「你要我恭喜你,我說了恭喜,你要我問你是誰,我問了。」
「所以我說,你也只是這般而已。你喜歡用這種姿態來掩飾自己,我以為我們相交這麼多年,我對你不至于欺瞞過多,你卻從來甚少對我吐露真言。」
我默默。
「你想知道的,應該是七殿下之後的事情如何安排吧?」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思緒飄到很久以前的上京城,在桃花林中與他相見,他信守折花,風華絕代。
「我想你錯了,有些花我固然不是真心,但是我今天所說的,是真心的。沒有一個朋友會不是真心地祝賀你成親。」
他的目光一頓,表情有一剎那的不自然,道︰「是袁家的四小姐袁落觴,你……應該知道吧?」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當初和劉袁熙在一起的時候,我用的還是這個化名,後來听說被送到了上京城,看來那里的一部分局勢已經得到了控制。
「其實我……希望你嫁給七殿下,這是出于大義;私心上,不希望。」他的話語很輕,輕到我在很長久的一剎那沒有回過神來。
我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說。
我和他是朋友,是摯交,也是各自為政的人。在一群發小里面,和他的關系最好,在這一點上,也許劉袁熙也比不上。
他不希望我嫁給劉袁熙,因為他知道,若是我一旦嫁給了劉袁熙,劉璧堪憂,鳳儀天下,卻會遭受株連,劉袁熙不會允許一個太過強大的外戚。
「謝謝。」一行清淚滑落,我吐出這兩個字,雖淡卻深。
作為朋友,他始終體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