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總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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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夕陽西落,暮色四合,飛燕歸巢,蜻蜓飛得很低,空氣中多有水汽,似是快要下雨。我告別葉舒華,騎著馬兒和樓七打算回城里。進入樹林子,果然稀稀落落地開始下起雨來,我不誤抱怨道︰「早知道應該坐著馬車,而不用騎馬了。」
好在雨不大,就是淅淅瀝瀝,連綿不斷的,在秋日的黃昏中額必有一番韻味。
「三年多了,還請不動他,看來我真沒有御人的本事。」我自嘲。
樓七淡淡︰「那就不要打擾他了。」
我看了樓七一眼,回頭看那一片籠在山林中的雅居,或許,我只是不甘心自己一個人在塵世,想將他拖入其中吧。樓七說的對,是我在打擾他。
然而這個時候,卻又一匹不怎麼顯眼的馬車進了林子,在細雨中車子行得很快,濺起泥漬,迎面而來。趕車的是一個面色蠟黃的男子,樓七皺眉,我猜想那位少年定是易容了的。
「這個時候進林子,是去魯陽城嗎?」。我喃喃,這個方向去的,不是魯陽城就是越城,在下雨的晚上趕路,又這麼著急,不知道是什麼人。不過看馬車的樣子,當不是什麼貴人才是。
「兩位,這里可是叫做白鹿山?」
那位面色蠟黃的男子,降低了車速,聲音清朗,舉手投足之間沒有一般市井的味道,反而有一種清爽貴氣,雖然只穿了一件藍色的粗布短衣,然而給人的感覺卻不是一個普通人。看著樓七沒有說話,我心中不由好奇,這個人是什麼人,怎麼會是一個馬車夫?看年紀,不過十七八歲。
「兩位?」似是以為我們沒有听清楚,那位男子又問了一遍。我笑笑︰「正是。」
側面的一角簾子掀起一角,一剎那間我似是覺得看見極為深沉的目光向我望來,將我的全身上下看得透徹,我一凜,樓七的手也自覺地放在了劍柄上。車內忽而露出一張清秀冷峻的臉,對著趕車的男子道︰「既然確定是白鹿山,就趕快走吧,這雨沒有停的樣子。」余光瞥過我,似是不願意和我多說,催促前面的人趕快趕路。
蠟黃色臉的男子只對我點點頭,便道︰「多謝。」說完一揚馬鞭,揚長而去。
雖然在下雨,我卻不由地放緩了馬速,心道︰剛才那位車廂里出來的男子有些些面熟啊,只是那疏遠冷淡的感覺,好像並不認識我,也不願意多和外人說什麼,目光雖然冷,卻沒有之前在窗口給人盯著的感覺來得不舒服。
樓七突然出口,道︰「那馬車中,有兩個人。」
原來如此,那沒有露面的又是什麼人呢?能有一個易容的車夫趕車,身份定然是不願意讓人知道。
「剛才那個人的身手如何?」
「易容的手法有些粗糙,既然要易容,應該更花費一些心思才對啊。」我不由地皺眉。
樓七凝眸,道︰「車中的人我不知道,只是那趕車的,應該不弱。」
他這麼一說,我就更加好奇了。不過此刻下雨,又只我和樓七兩人,應該趕快回城才對,要是晚了,被關在城門外,雖然我有手令可以進入,總不太好。
想了想,又放開馬蹄跑了起來,身上的衣服都被淋濕了,眼下也只能將就,回到城內,沒有驚動什麼人,我立刻吩咐賀武陵︰「你沿著那條路,帶幾個人過去看看,不需要動手,只要給我留意一輛五成新的褐色的馬車,趕車的是一個面色蠟黃的十七八歲男子,他們一行,應該有三個人。」
樓七又加了一句︰「不必要的話,千萬不要動手。」
賀武陵照著吩咐,便領了七個人去追了。回到重光殿,我換了一身衣服,秦晚送來姜湯,我感覺身子有點不太舒服,看來淋了秋雨實在是不怎麼好受啊。
晚間的時候,我將求見的人都打發了,躺在床上喉嚨有些癢,到了半夜,身子發熱,忍不住咳嗽起來,我剛一出口,就發現我的嗓子有些疼。
「來人」守夜的侍女還有些迷迷糊糊地過來,我指指桌子上的茶,那侍女有些迷糊道︰「殿下,茶涼了,奴婢給您去換了。」
「就那個吧,先倒一杯給我喝。」
涼茶順著喉嚨流下,我的嗓子稍稍好受一些。
「殿下,奴婢這就去傳太醫。」那侍女听我咳嗽,就要奔出殿外,我攔住她道︰「不用了,你去給我拿紙筆來,我自己寫吧。」
我將藥房拿給那個侍女,人昏昏沉沉,半坐在床上,秦晚已經被叫起,進來道︰「殿下,您怎麼起來了?」
我抬眼看了看,房內的燭火被重新點燃,昏黃的燭光慢慢亮起,大半夜里,突然有一種寒意,我听著淅淅瀝瀝的聲音,道︰「外頭還在下雨?」
眼尖秦晚衣服上還有水漬,她點點頭道︰「看來少主是被傍晚的雨淋病了。」
「我已經寫了藥方讓人拿去了。」我撫額,整個身子都覺得難受,看來病來如山倒,我想站起來都不能。我重新躺回床上,咳嗽一陣,已經有人新弄了一壺茶水,秦晚小心地端給我,我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順了順氣,道︰「之前沒什麼大事吧?」
秦晚道︰「傍晚的時候田大人來商討賦稅的事情,晚間賀統領來過。」
「賦稅的事情我已經和田崇交代過了,不能再加了。賀武陵來過?他說了什麼?」
秦晚道︰「賀統領說他本來追到人了,不過後來又跟丟了。」
哦?我招招手,道︰「今晚是他守夜吧,去把他叫過來。」
秦晚猶疑,道︰「可是殿下,您生病了。」
「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這傷風不是什麼大病,叫賀武陵來吧,我沒有什麼睡意,不如听一听他的說法。」
秦晚頓了頓,還是按我的話去做。走到了門口,只听見樓七的聲音道︰「既然小姐病了,怎麼還操勞?」
「我……」
「我去勸小姐。」說著,樓七已經進來,在外間道︰「小姐,我進來了。」
我咳嗽一番,沙啞著聲音道︰「你這般教訓秦晚,她不過就是按照我的意思。怎麼,連我的人也插手你管了?」我這話並無多大責難的意思,大抵還是揶揄,樓七卻鄭重道︰「小姐,你傍晚糟了雨,應當好好休息,賀武陵沒有追到人,不過是路上偶遇,也不是什麼大事,就算是大事,也不及你的身體重要。」他抬起頭,目光堅定,在外間的秦晚沒有動,我一笑︰「好,就听你的。」
樓七舒了一口氣,對著秦晚道︰「藥呢,去催。」
秦晚無聲告退,我對著樓七道︰「你話變多了呢。」樓七嘴角一抽,一向撲克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
「這雨,下個不停呢,下的人心亂。」我將枕頭墊得高一些,靜默中听著雨聲,十月的雨這般纏綿悱惻,卻寒氣逼人。
還有兩個月不到,我要嫁人了。遙遙想起薛培,多了一份心思,他那樣的人,真的甘心做一個臣子?若是劉璧再長大十年,或許。只是一旦我和他完婚,我有能力鎮住他嗎?不說我只是一個攝政王,若是我是女皇,薛培又肯做我的臣子,對我下跪?
我嘆了一口氣,說到底,劉璧還是太小了啊。
「阿七,我很憂愁。」也許是黑夜讓人感性,心里的話,就這樣吐出。
樓七一頓,默然。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一個傾听者,他並不會發表太多意見,他是我的刀和鞘,他會替我殺人,會替我抹去鮮血,卻無法給我一個制人的好辦法。而這些年,薛培就是充當了這樣的角色,他會給我出很多主意,會一一指點出來,說出他的觀點,表情溫和,言語從容。這些事情,很多年前鳳清平會這麼做,而我不會懷疑他。我到底,對薛培和對鳳清平是不一樣的吧?
「殿下,藥來了。」秦晚進來,輕聲道,目光和樓七一接觸,一剎那間的失落落在我的眼中,我知道一個女子的等候和孤獨,那雙眼楮,多麼像曾經的我。
「你們都下去吧,我想靜一靜。」我喝了藥,將人打發出去。
寂靜的夜里,小雨落大夢,空蕩蕩的殿內可以听見燭火燃燒的聲音,迷迷糊糊中我沉睡過去。
漫天的竹影婆娑中,青白色衣衫的男子撐著一頂竹骨傘,琉璃黑的眼眸溫婉,對著我一笑,小雨悉悉索索地打在傘上,我站在小徑的路口,他就遙遙地看著我,也不說話。
我想要步出幽篁,又怕他突然之間消失了,就那麼看著他,不敢走近,遠遠地看著就好。他搖搖頭,對我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我一急,就跑出幽篁去追,可到了小徑哪里有他的身影?
而腳下的雨水卻變了顏色,慢慢地變成血紅,忽然有人在我耳邊說︰「快走」馬蹄錚錚,我落在薛培的懷里,只見有個人用一雙憂傷的眸子望著我,昂著頭,笑得無比淒涼又無比張狂,城門緩緩關閉,那個人始終坐在馬背上,嘴唇無聲地說著什麼,我已經听不清了。
我一模眼角,已然濕潤。
「是夢啊?」我知道是夢,可正因為知道是夢才無比珍惜,因為在現實里,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