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夷珠 第一卷 醉洇紅妝 第三十九節 誰的時代

作者 ︰ 垂枝銀杏

長安城里,新帝新開的「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剛發完榜,街頭巷尾仍在熱議中。元稹贏得頭籌,為第一名,授左拾遺。白居易同科取了縣尉。

另一位詩人孟郊此時任著協律郎,居于洛陽。孟郊的好友,韓愈,遠在江陵府法曹參軍就職。柳宗元則連連被貶,任永州司馬。宦海沉浮,得意時有得意之作,失意時有失意之文,是官途坎坷成就了文章,還是文章成就了仕途,誰能說得清呢。

如果霏珠知道她所處的時代還趕得及跑去盩厔縣里找白居易簽個名,並能目睹《長恨歌》的問世,她一定會撇下那些個出堂啊攢銀子啊之類的事情,直奔當鋪賣掉值錢東西,一路北上殺入老白家,哪怕只站在院牆外感受一下這位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的氣場,再留下一斛珍珠默默離去。有一顆憐憫眾生之心的大詩人,當尊當重當敬。

這一年,白居易三十五歲,元稹二十八歲。李滄二十三歲,李涼十九歲。石霏珠,按照柳心弦的說法,一十六歲。

同樣的酒席,一桌開在長安酒肆,一桌開在斜雨青樓。

「北寒,月旬未見,你比以前更精神了啊!」元稹端酒,席上四人舉杯飲盡。

這次開科,同科的還有崔護、柴宿、獨孤郁、沈傳師等十七人,不日就要各自赴任,相約了邀朋呼伴聚在一起餞別。李滄又倒滿一杯︰「出去走了一趟,回來就很少犯病,恢復得太離奇,我怕不是好兆頭。借諸位吉言了。」

「看開些,我幼年時,在戰亂中顛沛流離六載余,磕過踫過,餓過凍過,如今不也好好的。」白居易撫著胡子說。

「樂天兄放心,為了先睹兄台大作,北寒也要多捱幾年。」李滄哈哈一笑,不想擾了席上氣氛,主動轉移話題。崔護跟他踫杯笑道︰「我看也是,你們沒听說他前陣子帶著弟弟夜宿青樓的風liu事嗎?怕是舍不下美人!」

「哎,話不能這麼說,人面桃花~相映紅……到底是誰舍不下美人,在座的諸位評一評,該是崔老兄吧?」臨桌席間有人轉過頭來跟崔護開玩笑。崔護幾年前未中第時遇到過一位女子,暗生情愫,寫下了流傳甚廣的《題都城南莊》。

他這一席話,引得眾人皆打開了話匣子,一時間酒肆里熱鬧非凡,猜拳的,飲酒的,聯詩的,論策的,拉關系的,調戲舞姬的,胡扯海侃的……這是李滄第一次不需要弟弟的陪同,獨自出門會友。至于腦中那隱疾,管它!清醒一日算一日吧……

斜雨樓里,霏珠正掛著個僵硬的微笑等待某位家具先生或家具徐娘競拍她的「出堂試」價錢。不少姑娘都已經向客人介紹過這位卷發妹妹了,方才的表演比起前些年有過的幾場精彩舞蹈來,雖算不上驚艷,倒也值得一看,至少比別家要強上許多。

開門紅,這點面子和彩頭總是要給的。

柳心弦環視一番,見眾人無異議,攜了霏珠的手,帶著她向台下行禮︰「往後霏珠妹妹就是斜雨樓正式掛牌的姑娘了,還請貴客們多多照顧些。下一位參加出本次八寶妝出堂試的是梁萍姑娘。萍兒妹妹將賦詩三首。」

霏珠走下紅氈台,仍保持著微笑。嬤嬤教導過,要在人前展現出最溫婉的一面。金英收好畫軸跟在她後面。萍兒姑娘上了台,輕樂又奏起。站在一邊候著的松子趕忙引霏珠轉過樓梯,打開側門。這些登台離台的路線,她們排練過多次。

「恭喜恭喜~」松子比劃著口型,送霏珠和金英出去,輕輕帶上門,繼續站崗。

晚風一吹,暑氣激上來,屋中那點涼爽感盡失,霏珠揉了揉僵硬的兩腮,扭頭看金英,這丫頭還在舉著畫軸笑……

「金英金英,考完啦。」霏珠結合自己經驗,很老道地捏住金英的小臉開始揉︰「痛不痛?別傻笑了~」捏了好幾下,金英才動了動︰「我好像還站在台上……霏珠,這是哪里?」

霏珠二話不說,拉起金英就往小廚走,進門先找了頭大蒜,拿刀拍開一瓣裹了辣子粉往金英鼻子前就抹。「阿,阿嚏」金英受到刺激,打了個噴嚏,趕忙找水瓢沖走辣子末。小廚里就一位守火的嬤嬤,別人都去看熱鬧了。守火嬤嬤問出堂了幾位新姑娘,霏珠說第二位正在詩朗誦。

金英這會兒緩了過來,坐在竹椅上直嚷︰「姑娘真是作不得,我才上去一回舉個桿兒,眼珠子都不會轉了。還是丫環好。」

嬤嬤和霏珠笑她膽子小,霏珠更是鼓吹起自己當時何其鎮定。兩個人剝了幾枚酸桃子,才回屋,金英說什麼也不出去,躺在床上心跳得撲通撲通的。霏珠則洗妝換衣裳去外頭看其他姑娘比試。那張勉強能看的荷花圖,被她高高掛在了西廂房里,算作高雅裝飾品。

忘憂樓外圍著許多丫環嬤嬤,遠遠的看熱鬧。霏珠擠到慧姐和青娘旁邊,兩人亦早早知道她破格出堂,拉過她指點屋里台子上那一群人,說︰「你來得正好,鬧事呢,來晚了就看不著了。」

周圍的丫環也很興奮,顯然有挑戰才有難度,有難度才有看頭,一個個脖子伸得比鴕鳥還長。外面黑,屋里燈火通明,由外往里看,愈發清楚,像個小劇院一樣。霏珠認出台上已經是第三位出場的,平日喚作玉妹妹。

「問了點什麼呀?」霏珠拽著慧姐的衣袖問。

「那是隔壁的蕊媽媽,剛花三十兩站上台,還沒開始問呢,別出聲……」慧姐順手捂了她的嘴。

台上柳心弦一臉和氣笑道︰「蕊媽媽最近保養得真好,前幾天踫見您時,眼角里還有七八條褶子呢,不知蕊媽媽用了什麼妙方呀?」

蕊媽媽也笑著將身後盛裝打扮的凝嬌推上前,「得了這麼位如花似玉的閨女,我也跟著年輕許多歲。」

柳心弦打量凝嬌一番,果然貌美,堪比一顆紅櫻桃。只可惜落到了凝怡館。如果是在她手里,不愁明年的花魁啊!柳心弦不動聲色地向前站了一步,擋住凝嬌,不欲讓蕊媽媽借她的場子捧新人。

「蕊媽媽花了三十兩,想考考什麼?我們這位小玉姑娘將來要掛清花牌,只答詩詞文賦,蕊媽媽,您看……?」柳心弦招手︰「梅子,擺上文房四寶來,給蕊媽媽潤潤筆。」

蕊媽媽揮揮帕子道︰「不必了,這次是專程來見見你們樓里霏珠那丫環。我家凝嬌生得美,听說斜雨樓有個叫霏珠的也俊俏,非得過來認識認識,唉,孩子們愛有個手帕交,我這當媽媽的也不好攔啊!」

霏珠一听,仗二和尚模不到腦袋,何時跟這個叫凝嬌的大美人有了交集?

楊心弦則不慌不忙攜了小玉四下行過禮︰「如此,小玉姑娘也可出堂掛牌了,以後還請公子老爺們多多憐惜我們小玉姑娘。」說罷示意小玉下去,重新擋住凝嬌,對著蕊媽媽笑道︰「蕊媽媽來得真巧,霏珠妹妹今日剛跳過拓枝荷花舞,正式出堂了,隔日便要繪了像掛清花牌,也算是跟凝嬌姑娘有緣份,都生得美,又都踏上過咱們斜雨樓福氣最旺的紅氈。」

接著她轉過身對著客席那邊說︰「只是呀,坊里的規矩大家都懂,斜雨樓可不是那些提不上台面的館啊院啊養面首小倌。斜雨樓只接男客,不會女客。」

席間已經有人竊竊私語了。尤其是那些艷妝徐娘們,兩眼直冒光,恨不得台上兩人打起來,她們好趁機搶客人。上官雲衣原本在散客那邊坐鎮,這時也走到了台下,端正站著,指揮外面的丫環嬤嬤進來添水添點心。

幾個管事嬤嬤迅速會意,各領了得力的人手,垂手伺候在要害位置。

台上的蕊媽媽听到柳心弦這樣拒她,不但沒失望,連眼角都笑得眯起來,真是連錯處都不用她尋,白白送上門來,可惜浪費想了一宿才想出來的損法子。她涂了紅艷艷長指甲的大手拽著凝怡也走上前,叉腰甩著帕子大聲說︰︰「哎~~清花牌?連爬過男人床的丫環都掛清花牌了?斜雨樓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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