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依山傍水,身後是一座草音谷,谷中遍布奇珍異草,谷頂一汪草音湖,波光粼粼甚是漂亮。
唐尋真在丁家門口下馬,早有人守在那里,上前替她牽馬︰「唐小姐,您來了。廂房還是從前你住的院子,若是您不滿意,咱再換。」
他轉向竇阿蔻和徐離忍︰「這兩位是……」
「這位是清墉城嫡系弟子,皇商竇家的千金,把她的院子安排得離我近些。」唐尋真絕口不提徐離忍。
僕人一頭霧水,但看徐離忍生就那麼一張艷麗的桃花臉,又有清貴之氣,且是跟著唐尋真和竇阿蔻來的,想來大概也是有身份的,也不敢輕視他。
他們進了丁家,花廳中一個女子正在責打一個婢女,竇阿蔻認得,那是丁家大小姐丁紫蘇,她身旁想勸又不敢勸的是二小姐丁白芷。
丁紫蘇生得很妖嬈,微微上挑的眼角使她看上去有股妖媚之氣,她眼角余光看到唐尋真來了,抽婢女抽得更狠,似要給唐尋真一個下馬威。
丁白芷見唐尋真來了,歡欣地跑過去摟著她胳膊晃︰「唐姐姐,你來啦。」
唐尋真笑︰「你都快成我嫂子了,還唐姐姐唐姐姐的叫。」
丁白芷搖她︰「快幫我勸下姐姐,她又發火了。」
唐家和丁家是世交。兩家少主子還小的時候,經常串門子玩,今天你去我家,明天我去你家,唐尋真從小就不喜歡丁紫蘇,只和丁白芷玩在一起,丁紫蘇從小也看不上唐尋真,兩人見面就唇槍舌劍舞刀弄槍。
唐尋真上去一把奪下丁紫蘇手里的鞭子,翻白眼道︰「呦,白芷出嫁在即,你就算不為了妹妹著想,不在乎沖撞了她的喜事,也為自己積積德吧。小心這輩子都嫁不出去!」
丁紫蘇氣得不輕。從前西烈堡顧家向她提過親,她仗著自己容貌妖嬈,家世顯赫,覺得還沒有享受夠那些個少年郎的殷勤,十分看不上顧懷璧,便高姿態地拒絕了。
哪知顧懷璧少年有成,後來在江湖中聲名就要超過他父親,她才覺得很後悔。最近又听說顧懷璧和一言堂的大小姐唐尋真好在一起了,她看唐尋真更加不順眼了。
她踹了一腳那個婢女︰「下賤的東西,滾下去!」然後預備同唐尋真好好干一架,轉身的時候卻看到了竇阿蔻和徐離忍。
她的眼光在竇阿蔻身上匆匆掠過,腦中依稀下了個定論︰好欺負的包子。
然後她的目光停留在徐離忍身上不動了。她長久地流連端詳著徐離忍,臉色燥紅,出奇地溫婉起來,她朝徐離忍行了一個禮,聲音嗲得唐尋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位公子,看著面生得很,似乎不是江湖中人?」
徐離忍沖她微微一笑,果不其然看到丁紫蘇臉上的紅潮暈染開來,他回禮︰「在下是竇家琴師,蒙竇小姐不棄,跟隨竇小姐來百草經,見見世面而已。」
丁紫蘇有些失望,只是個琴師而已啊,不過,真是好生俊俏的一張臉。
竇阿蔻看得目瞪口呆,這麼火爆的直接的場面上的斗爭,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在家里的時候,幾個姨娘總是和睦相處的;在清墉城的時候,縱使比武也是友情比武,點到即止,雙方和和氣氣,哪里像唐尋真和丁紫蘇這麼暴力。
徐離忍不動聲色地垂下眼,丁家大小姐丁紫蘇,擅醫藥施毒,很好。
百草經離一言堂不過三四天的路程,再歇兩天,唐尋真的哥哥唐遠志的接親隊伍也要出發了。唐尋真和丁白芷很久沒見,晚上就一同去說悄悄話了。竇阿蔻獨自待在房內沒事做,坐在門檻上數星星。
她很惶恐。情竇初開的最美年華,她卻在對的時候喜歡上了錯的人,先生是她的兄長,以後他會娶別的女人,會生個孩子叫她姑姑,以後她再沒有資格去抱他親他了。先生先生!她討厭先生這個稱呼!
竇阿蔻霍地站起來,什麼先生!他分明就是她的阿辛啊!
她憤恨地朝前方竹林里投出去一塊石頭,卻听里頭哎呦一聲,好像是砸到人了。
竇阿蔻嚇了一跳,一邊循聲跑過去一邊連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她和竹林里的那個人對了一個眼︰「徐離?」
徐離忍抱著他的古琴,沒好氣地拂去衣上灰塵︰「竇芽菜,幸虧你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故意的,我現在就被你砸死了。」
他說話一向來刻薄,竇阿蔻心里更愧疚了,想去看他︰「我打到你哪了?」
徐離忍皺著眉頭避開她,冷道︰「行了,沒事。」
他要趕去丁紫蘇住的紫音閣奏琴給這位大小姐听。對他來說,竇阿蔻也好,丁紫蘇也好,所有的人,只分為他前進道路上可利用的和須鏟除的兩種。他不過是從勾引一個女人,到討好另一個女人罷了。
他走了兩步,一陣鑽心的痛又襲了上來。他扶住身邊一棵竹子,急促地喘氣。這毒,從他剛出生時,便混在牛乳中喂下去,為的是使他這個二皇子夭折,便再無人和他大哥奪儲君之位。可上天垂憐,他活下來了,他飲恨活了十九年,在這個關頭如何能放棄,又怎麼甘願放棄!
竇阿蔻很熟悉他病發時的表情,憂心忡忡道︰「徐離,這次離上次發病不過十天了。」
而且一次比一次來得猛烈和痛楚。徐離忍咬牙,劇痛使他暴躁,他打開竇阿蔻想過來扶他的手,暴怒道︰「不用你來提醒我!」
竇阿蔻束手無策,不知該怎麼辦。
丁紫蘇就是在這個時候適時地出現了,她悄然道︰「兩位,要我幫忙嗎?」
竇阿蔻回頭看是她,大喜道︰「丁小姐,你來得正好,徐離他發病了。」
丁紫蘇當機立斷,命人把徐離忍抬進暖閣,褪衣把脈針灸毫不含糊。
她回頭看到竇阿蔻還在一旁,柳眉倒豎,斥道︰「你還杵在這干嘛?夜深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于你名聲不好,你還是趕緊走吧。」
竇阿蔻老實地應了一聲,退到門外站了一會兒,心想有丁紫蘇在,徐離忍應該不會出什麼事,便走了。她絲毫沒有想到丁紫蘇自己也正孤男寡女和徐離忍共處一室。
房內,徐離忍躺在床上,盯著給他施針的丁紫蘇看。丁紫蘇被他看得心神蕩漾,手中銀針顫抖,再也扎不下去了。
徐離忍有意無意地翻了個身,本就敞開的衣襟此刻更松開了一大片,露出他光潔如玉的胸膛。丁紫蘇定了定神,找準穴位,正要扎針,忽然被徐離忍一把將手按在胸膛上。
她第一個反應是要掙扎,奈何徐離忍按得很緊,他的手掌冰涼,胸膛卻火熱,這一冷一熱之間,是丁紫蘇的手。
徐離忍窺著丁紫蘇的神色,緩緩道︰「丁小姐,這毒,是解不開的罷?」
丁紫蘇答道︰「陳年的淤毒了,是很難。」
「我知道。他們給我下毒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宮中,從來只有斬草除根的狠絕,怎麼會有留一絲余地。」
丁紫蘇一驚︰「宮中?」
徐離忍悔道︰「是我失言了,丁小姐就當沒听見吧。」他說著,卻無意間露出了貼身戴的一塊玉佩,一條五爪金龍正騰空而起。
丁紫蘇沒有說話,她盯了那玉佩好一會兒,緩緩地轉開了眼神,按在徐離忍胸膛上的手微微曲起,以指甲輕輕刮搔著手掌下的肌膚,刻意的,勾引的。
他們的目光相觸,彼此都從對方的眼楮里讀懂了一些東西。
竇阿蔻悶悶不樂地在丁家待了三天。唐遠志迎親的隊伍已經從一言堂里出發了,她和唐尋真這幾天一直在安慰忐忑待嫁的丁白芷,倒是很久沒有見到徐離忍和丁紫蘇了。
她想先生了。本來說好先生備好禮後就從竇家出發,與她在一言堂會合,趕得快的話,說不定還能在路上相逢,可這麼多天過去,卻一點消息都沒有。
唐尋真起初還安慰她。某一天收到了來自紫微清都的急信,頓時默然了。
信是給竇阿蔻的。信中說,煌太祖病重,藥石罔及,國師夜觀天象,說是帝星黯淡,皆因宮中邪氣太多,三月初十恰是煌太祖誕辰,宮中決定舉行金龍大宴,替煌太祖沖喜。竇家亦要備禮慶賀,且此回的禮物馬虎不得,傅九辛要在竇家逗留一段時日,大約是要錯過丁家和唐家的婚禮了。
同一時間,一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徐離忍身後︰「二太子,時機到了。」
徐離忍笑了笑︰「我那大哥送父皇什麼禮?」
「新育的萬壽無疆盆栽。」
「是竇家出的盆栽?」
「是,特意從竇家買的。」
徐離忍微微一笑︰「大哥既然模準了父皇的喜好送了盆栽,我們就別湊這個熱鬧了。送其他的吧,我宮里那幅杜沛的真跡就很好。」
黑衣人領命去了。
百草經也好,西烈堡也好,一言堂也好,江湖武林依然熱鬧,沒人知道,朝廷上的風浪正朝這里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