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命,貴不可言 六十六

作者 ︰ 秦秋

寧國公府太夫人近日染疾臥榻,纏綿反復。寧淑妃得知祖母病急,寢食難安夜不能眠。皇帝感念其孝心,特準回府省親,隨侍祖母榻前以盡孝道。

寧淑妃得了旨意,簡單收拾幾件衣物當夜趕回寧府。隨後幾日大門緊閉,來訪之人皆需在門前掛了飛帖,待府里定下時候再行拜訪。寧淑妃在祖母榻前守了三日,服侍湯藥閑話家常,盡心盡孝。

人活到老,身子骨本就越來越不爽利。病多乃常事,需靜心調養。蔣氏得孫女兒親自照看備感欣慰,不過幾日氣色便好了許多。說話沒之前喘,胃口也好了不少。

寧雲茂回府後第一時間去院內看望蔣氏,祖孫三人難得聚到一起,歡歡喜喜好一陣聊。待蔣氏疲乏歇下後,姐弟倆才相攜出了屋,直接往寧雲茂的書房去。

「煜王和王妃在南邊?」乍聞此事,寧淑妃難免吃驚。忽然想到那個杳無音訊的人,且悲且喜。也許煜王會去找他,腦海里壓抑多時的念頭再也抑止不住,呼之欲出。

「我去南方找他們。」

「找王爺作甚,你是宮妃怎能隨意出京,回寧府都需皇上恩典。」寧雲茂表情嚴肅,勸姐姐不要沖動,趕緊打消這個荒唐念頭。這事弄得不好,可是殺身之禍。

「管不了這些,困在皇宮八年,已經夠久了。」寧淑妃面色平靜,眉眼淡然。寧雲茂瞧不出她是一時情緒使然,還是蘊釀已久。當初堅持進宮的是她,他百勸不听,如今後悔又有何用。

「姐姐當年負氣進宮,就該預料到這種結果。現在說這些悔之晚矣,妃子私逃出宮,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姐姐就是不為自己,也要為府里上上下下幾百號人想想。」

寧雲茂雙眼定在家姐身上,試圖從她神情中找出蛛絲馬跡。

「姐姐究竟怎麼了,莫不是在宮中受了委屈。」

「我不爭不妒,關起門過日子,又能惹到誰呢。」寧淑妃突然笑起來,似在自嘲,又帶著幾分寂寥。抬眼望著寧雲茂,滿含豁出去的決心。

「皇上從來沒踫過我,他給我淑妃的榮光只為追憶他的發妻。可惜伊人已逝,做再多都是徒勞。」

怪不得姐姐入宮多年一直沒有懷上子嗣,真相竟然是這樣。寧雲茂尚來不及心疼自家姐姐,就被另一個秘辛徹底震撼。

「皇後殯天以後,皇上子嗣艱難,你可有想過其中原因。」

頓了頓,寧淑妃感慨萬千,低聲喃語。

「皇後絕了對皇上的希冀,斷了自己的命,卻誓死要鞏固煜王的地位。這樣絕烈的女子,可悲可嘆。」

寧雲茂擺手止住話題,走至門窗處查看。確定關嚴實後,將寧淑妃拉至偏房秘室。

「皇嗣之事關乎大永根基,不可私下議論,姐姐一定要守口如瓶。」此事不管是真是假,傳了出去只會對趙謹煜不利。

「我既然說出來,自然能保證不會泄露出去。這事除了皇後,只有她身邊的老嬤嬤知道。而這位嬤嬤前些天已經病歿,所以現在知曉的人只有我和你。」

寧雲茂吁了口氣,隨後諄諄囑咐。

「宮內是非多,姐姐萬事都要小心,謹慎行事。」

「弟弟無需擔憂,我既已決定出宮,便再也不用理會那些煩惱事。」

「姐姐執意出宮,南下尋煜王,莫非仍在記掛他。」寧雲茂見她心意已決,不由想起那段早已塵封的過往,神色復雜。多少年了,她居然還是放不下。

「男女之情不可強求,他既無意,你又何苦惦著不放。」

「他給我寫過信,是母親壓著瞞著。待我進宮,木已成舟。」

逝者為大,她不能怨恨母親的不是。可終歸不甘心就這樣陰差陽錯分隔兩地,八年的孤寂生活不僅沒有淡化對他的思念,反倒愈演愈烈。他有驚世的才學卻視名利如糞土,他有濟世的能力卻在位極頂盛時激流涌退。這世上懂他的人太少,她心疼他。即使他永遠不會給自己名份,她也不在乎。能陪在他身邊,足矣。人生自古有情痴,此事不關風與月。

「原以為你在宮中數載早已想開,卻不料沉痾在心,永難根治。」寧雲茂語氣微滯,沉沉嘆氣。他何嘗不希望姐姐過得開心快樂,可一入宮門深似海,又豈是她能隨心所欲的。

「姐姐,你且再等等,等煜王——」寧雲茂還想再勸勸,卻被寧淑妃打斷。

「等多久,又一個八年,等到我容顏老去。我等不起,也不想等。你放心,具體事宜我已安排妥當,絕不會累及寧家。出門在外,什麼意外都有可能,就是沒了命也正常。有些人巴不得我消失,免得礙她們的路。我正好如她們的意,消失得徹底。」

「你到底做了什麼,找皇上談了什麼。」

她說得平淡,他听得心驚。平時心靜如水人淡如菊的姐姐竟然隱藏著這樣深的心思,猶如波瀾不驚的水面突然投入一粒石子,一石激起千層浪。

面對這樣決絕的姐姐,寧雲茂反倒不知說什麼好,轉身背對著她。

「但願你不會後悔。」

「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進宮。」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這世上再沒有寧淑妃,只有寧雲瓊。」

轉身欲出屋,被寧雲茂喚住。

「什麼時候出發,我派幾個武夫隨行。」

「想多陪祖母幾日,等她病情穩定後再走。此事先瞞著祖母,待我找到人再回來請罪。」

「人是皇上要你去尋的。」寧雲茂篤定說道,思來想去,只有這樣的解釋最合理。皇上身子愈見不好,朝中大臣心里亮堂得很,立嗣之事不能一拖再拖。煜王不在京中,時機正好,李勛豈能不抓住。聯合幾名大臣請封恪王,連著幾日跪在宮門外表心跡。

龍脈不可斷,就是他趙安鐸也不能蠻橫得一拒再拒。加上如今身子不好,早朝時斷時續,趙安鐸急需一個信得過的人來輔助自己。而那個年才十五便已拜相,輔佐太祖登帝的少年天才,就是最佳人選。歷經兩朝三十載余威猶在,足以堪當大任。

名義上姐姐是那人的義女,由她去尋把握最大。可趙安鐸並不知曉,昔日的父女之情已不再單純。放出宮了,卻不一定回得來。

寧雲瓊勾唇笑了笑,眉眼皆舒展開來,透澈似一泓清水。許久沒看到姐姐這樣輕松的笑容,寧雲茂微愣,閉了眼。

「找沒找到都要報個平安,一定要好好的。」

「嗯,你也要好好的,照顧好祖母。」深深看了眼弟弟,腳步微頓。徘徊片刻,終還是打開門走了出去。

陽光趁機灑入,徒留一室余輝。寧雲茂靜坐在桌前冥思,雙手撐在額前只覺心煩意亂。家事國事,近日來的事情連串成線,樁樁都不省心。

「爺,太夫人請您去試喜服。」門敞著在,小廝在玄關通報。

寧雲茂苦笑,老太太以為他跑去邊關是為了推月兌婚事,一回來就揪著他早早完婚。站起身,撢撢衣擺。也罷,圓她的夙願,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對大家都好。

「宵哥哥,前面好多西瓜,你給我摘一個。天這麼熱,嘴巴都要燒起來了。」

為了早日將解藥送至邊境,九宵一行人馬不停蹄日夜兼程,途經多個驛站馬匹都換了好幾趟。

往北的方向雨水少,太陽燒灼著大地,曬得人暈沉沉幾欲暈厥。平素瑤在南疆長大,耐不住這樣炎熱的氣候。一路上抱怨連連,走不了一刻鐘就要歇息。

九宵急著送藥,自然不予理會。平素瑤無可奈何,只能強撐著堅持下去。拉弓沒有回頭箭,她既然決定了跟著宵哥哥,就不能輸給一個小丫鬟。

平素瑤瞅瞅九宵身前的初景,有些納悶。瘦瘦小小的,不見得比她重,怎麼體力這好。不喊渴不喊累,真就是鐵打的身子,亦或是做給宵哥哥看的。

越想越忿憤,虛偽,她才不稀罕。平素瑤天生反骨,氣性上來喜歡同別人逆著干。勒住馬繩翻身下馬,抱膝蹲在瓜地前。望著綠油油的西瓜只覺體內燥熱更甚,嚷嚷著再也不肯走。

初景心軟,看著她可憐,垂首小聲道︰「不如在這歇歇吧。」

「你累了?」九宵盯著初景頭頂的發旋,聲音沒有平常的冷硬,反倒多了絲人情味。

初景連忙搖頭,方才已經休息過,他又在她的囊壺內灌滿水,如今精神頭尚好。她從小做慣了粗活,這點苦算不得什麼。

「鐘平,你留下。」交待完侍衛長,九宵揚起馬鞭繼續趕路。其余侍衛隨後,揚揚灑灑,踏得塵土飛揚,轉瞬間便沒了影。

宵哥哥居然真的扔下她,同小丫鬟一起走了,半點情面都不留。平素瑤癱坐在地上,傻傻張著雙眼失去了反應能力。思及連日來受的委屈,情感得不到宣泄,不由悲從中來。眼淚如破堤般潰涌而出,掩面嚎啕大哭。

鐘平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沒見過哭成這樣的女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小臉皺巴巴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滑稽得叫人看了只想笑,又不得不忍住。人家小姑娘哭得正難受,落井下石可不是他一大老爺們的作風。轉頭看向西瓜地里的帳篷,嘆嘆氣,走過去。

捧著一個大西瓜回來,小姑娘還在哭,估計哭乏了力。沒剛才那般大聲,轉成抽抽噎噎。坐在平素瑤身旁,隔著幾步距離,抽刀破瓜。

「給!」讓你得嘗瓜願,行行好,就別哭了。

瞧瞧紅女敕女敕的瓜瓤,又瞅瞅給她瓜的人。平素瑤撇撇嘴,把頭埋在膝間,不搭理。

「你好歹是南疆大小姐,長得又不難看,想要男人還怕找不到好的。何苦死皮賴臉抓著不待見你的,自討沒趣。」

要說帶兵打仗,鐘平有一手。可勸起女人,他實在不行。刀棍下過日子,沒接觸過幾個正經女人,尤其是這種任性的小姐。話說到這份上,他覺得夠仗義了。

會不會說話,平素瑤嫌棄的拿眼瞪他。撇過腦袋,繼續哼唧。

狗眼看人低是吧,害得他家爺和夫人跌落山谷這事還沒找她算賬,竟然還敢擺大小姐架子把自己當回事。得,不跟女人一般見識,他不伺候了。

鐘平扔下瓜,冷冷拋下一句。

「不想活了就找個沒人的地方自己解決,別死在這,讓人家瓜農不得安寧。」上馬,甩鞭而去。

這回平素瑤不傻眼不發呆,直接放聲大哭。都不要她,都不管她,都不是好人。

不遠處,帳篷里的瓜農見年輕小姑娘哭聲不止,正想過去勸勸,卻被老伴一把拉住。

「人家小夫妻吵架,你去湊什麼熱鬧。我瞧那相公不是狠心的人,會回來的。咱不管,進去。」

一輩子的眼淚大概都在這一下午流盡了,哭到聲嘶力竭眼淚干涸。直到再也哭不出來,沙啞的喉嚨,口干舌燥。平素瑤看著地上切好的瓜塊,水潤潤的,涼爽爽的。舌忝舌忝舌,打量四周,沒人。

忍受不住誘惑,顫巍巍的拿過一塊。涼意下肚,痛快。一口又一口,很快便禿了皮。然後又是一塊,吃得興起,周遭變化也顧不上注意。

「好吃?」大口咀嚼聲,突然插進異調。

點頭,不假思索,接著吃。

「嘖嘖嘖,真能吃,大半個都沒了。要不要再去買一個?」

一手拿著瓜,一手抽空擺動,不用。

「吃夠了就快點起來,沖你這沒完沒了的吃法,天都要黑了。」聲音突然不耐煩起來。

手中的瓜皮掉落在地,平素瑤轉頭。怔怔看著站得筆挺,抱著雙臂俯視她的男子。忽然發現他好高,不比霄哥哥矮多少。

這姑娘魔怔了,鐘平拉過她系在樹下的白馬,歪頭示意上去。

平素瑤回神,低頭擦擦嘴角,低頭幾個快步奪了韁繩上馬。「嘶」一聲,甩鞭而去。

沒見過這麼別扭的女人,鐘平氣結,騎上馬快速追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聯系了這久,等了這久,終于收到復試通知了。雖然不是自己最滿意的學校,但有總比沒有好。

可還是輕松不起來,問了研招辦的老師,說是今年上線的多,復試要好好準備。

于是,忙碌的日子繼續,真希望一覺醒來已到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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