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得知祖母要將青嬤嬤給她時,很是吃了一驚。這青嬤嬤可是祖母的左膀右臂,祖母如今卸了臂膀給她,必是對她有所期許。
清芷有些後悔,早知如此,那日便應該收斂幾分平庸應對。可復又一想,祖母在府中說話是最具權威的,若能得她庇佑倒也不錯,至少其他各院刁難為難時也可擋擋。
好吧,清芷安慰自己,既來之則安之。自從進了這侯府大門,她就沒想過能安生度日了。
清芷思緒一篤定,便喚來初景。
「你去把西廂房的暖閣收拾一下給青嬤嬤住,物件擺設務必用好的。兩日後你親自去太夫人那接她過來,陪著她進屋。細問她還缺些什麼,盡量添置妥當了。她雖說是下人,卻是跟在太夫人身邊多年的老人,是少數幾個說得上話的。你給院里的丫鬟敲打敲打,切不可怠慢了嬤嬤。」
待初景退下後,清芷便趴在榻上,自枕下取了本手抄小書,滋滋有味的看了起來。這古代活動太少,閨閣女子又不能隨意出門玩耍。為數不多的幾本小抄書,還是在湖州時清芷遣了初情偷偷在夜集小書攤那淘來的。因著數量有限,清芷每一本都是翻了看,看了翻,翻來看去不下四五遍。里頭一些山盟海誓肉麻惡趣的感情對白,她都能倒背如流。
正看到情感沖突激烈處,忽听得外頭丫鬟一聲通報。
「小姐,四小姐過來看您了。」
清芷趕緊將小書藏于枕下,忽又覺得不夠妥當,便將墊被掀了開,放下書後細細鋪好。待一切了無痕跡後,清芷才滿意的點點頭,叫人進來。
清芷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可憐妹妹,明明已有十歲,確只有七八歲的身量,發色枯黃雙目無神,確實好不可憐。清芷突然覺得自己寄人籬下也沒那麼悲慘,畢竟人是需要比較的。有對比,才有活著的動力。
清芷本著姐妹情深的宗旨,滿是笑意的拉過這個怯懦的小丫頭,帶她坐到暖炕中。握著她的小手,卻發現冰冷異常。這京都地處北方,長年氣候偏冷,富貴人家出門都喜帶著護手保暖。這巧姐兒雙手確是光禿一片,甚至可見一兩個凍瘃。
清芷神色瞬間冰冷下來,利眼掃向隨後跟進來的巧姐兒女乃娘明媽媽。
「你就是這樣伺候自家主子的,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對主子如此盡心。太夫人若知道了,可有你受的。」
明媽媽一听慌了神色,趕緊跪下磕頭道︰「二小姐明鑒,不是奴婢不願盡心,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現如今都是分院各自備膳,每月實到例錢才一兩銀,既要備米油添冬衣,又要打點丫鬟侍從,實在捉襟見肘。細節之處難免顧及不到,奴婢現如今都恨不得割了身上的肉補給小姐。」
清芷令明媽媽抬起頭來,見她素面朝天,僅發髻上別了跟掉色銅簪,布衣素淨,心底有了考量。又低頭看了眼懷里的小人兒,仍是一副怯怯模樣,不由嘆了口氣。
「小姐的月例按規矩不是二兩銀錢麼,怎會只有一兩,莫不是你貪了去。」
明媽媽連忙回道︰「縱使借了奴婢一百個膽子,奴婢也不敢貪了一個銅子去。前些日子負責分發例錢的楊嬤嬤說世子爺近日身子不好,要多些銀錢購置藥材補身,便每月在四小姐這挪了一兩銀子過去,說是日後再補上。」
華哥兒要補身,楊氏自是舍得花大錢,又何苦在四妹妹這貪那一兩墨。必是那楊嬤嬤見四妹妹受到冷遇無所依仗,便起了欺主之心,將銀錢貪了去。
這就是庶子女的悲哀,出身就差了些,若是父親不疼祖母不寵,這日子還不如嫡子身邊的嬤嬤丫鬟光鮮。
清芷同情心瞬時大發,隨手取過扔在床邊的護手,仔細為巧姐兒套上。不想幾滴水珠落在手背上,明明是溫熱的,卻讓清芷覺著心酸不已。
她拿起手帕,動作輕柔的為清巧擦拭眼淚,一邊安慰道︰「我知你不易,有心事也藏著掖著,不願同外人講。你若有什麼短的或是想要的,自可以來找我,你我姐妹一場,我定是能幫就幫。不過你自己也要討巧些,多往太夫人那走走,讓她看到你的孝心。她若真心喜歡你,願意護著你,你這日子必定會好過許多。」
清巧仍是不發一語,只是幾不可見的動了動腦袋。
清芷知她听進去了,便不再贅言,轉而吩咐初景將自己的例錢按月送至巧園。反正母親給她的銀票現錢不少,她就當捐出月例做點善事,自己心里也舒坦。
清芷又再三叮囑明媽媽︰「即使四小姐再不受寵,主子就是主子,平日里飲食起居,你都得照顧到位。給你們添加例錢定是要看到成效的,我以後要看到一個面色紅潤,體態康健的四小姐。這是我給你下的但書,你能否做到,給我個準話。」
明媽媽屈膝行了個大禮,正顏道︰「二小姐宅心仁厚,菩薩心腸。四小姐得二小姐相幫,奴婢感恩代謝萬死不辭。今後必不會委屈了四小姐,奴婢若做不到便自行了斷,絕不污了小姐的眼。」
清芷倒是被明媽媽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給逗著了,笑道︰「死倒不至于,你對四小姐盡到心保護周全,便是大功一件了。」
「小姐,小姐,在世子爺參湯里放海蝦的人抓到了。」初情的叫喚聲從外室傳來。
清芷听了趕緊喊她進來回話。
初情方才從外頭急匆匆趕回,說話仍是帶著喘,斷斷續續的。
「是世子院前院守衛楊保發,楊嬤嬤的佷兒。太夫人,夫人還有姨娘小姐們,都聚在罰堂,正審著呢。」
又是楊嬤嬤,看來這家人真沒個正經的。初情突然靈機一動,計上心頭。
「明媽媽,你帶著四小姐走另外一條道,定要比我晚到。把護手摘了,小心藏好,千萬別給人瞧見了。」
說完清芷就帶著丫鬟先一步離開。
待清芷到達罰堂,堂內已擠滿了人。堂中央正跪著一男一女,女的尚還鎮定,看模樣就是那日被杖責的堂前丫鬟。許是打得過重,看上去仍是一副虛弱樣。若她真是無辜的,楊氏那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頓打,她也只能生吞活受,自認倒霉了。至于這神色略顯慌亂的男子,必是楊嬤嬤那佷兒了。他倆身後又跪了一干丫鬟侍從,個個都是戰戰兢兢模樣。
清芷掃了眼楊嬤嬤,見她站在楊氏身後,一副不敢見人的模樣。遂鄙視萬分,平日里打著主子的旗號作威作福,這一出事便成縮頭烏龜了。
「楊保成,你可還有何狡辯的,如今人證物證俱在。」
太夫人厲聲責問道。
「太夫人,那荷包真不是奴才的,奴才也沒進過後院。喜翠這丫鬟為了逃避追責,隨便弄了個荷包出來糊弄,其心可誅,太夫人應當早日打殺了去。」
喜翠听罷狠剜了他一眼,拼命磕頭道︰「太夫人明鑒,奴婢與楊保成無怨無仇,又何必編造謊話陷害于他。奴婢整日守在堂前熬藥炖湯,根本毫無空閑外出采買食材,院里的丫鬟護衛可以作證。楊保成那日提著袋海蝦進來,說是番市進的新鮮貨,得趕緊煮了吃才入味,要在奴婢這借個灶做湯。奴婢知道世子不能食用海蝦,怕混了去,便想拒絕。可他卻說若是出了事,他來擔責任。奴婢要是不答應,他就要楊嬤嬤趕奴婢出府。」
听到這里,清芷又特意瞅了眼楊嬤嬤,發現她身形更加瑟縮,楊氏見了更是火大,一個耳光便打過去。
「好你個楊嬤嬤,膽肥大了,這侯府倒成你家說了算。華哥兒的灶房你也敢貪墨,你還有沒有將我放在眼里。」
太夫人臉色異常鐵青,喝住了楊氏,「夠了,先把案子審結,完後你想如何懲罰自是你的事。說來怪你自己治下不嚴偏听偏信,才弄出這樁子惡事。」
楊氏自知理虧,清玉又在一旁拉著她,便撇了撇嘴不再言語。
煙姨娘和清蘭則是眼觀鼻鼻觀心,盡量保持沉默。這種時候,多說多錯,明哲保身才是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