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繞過一道道青磚走廊,凝眸做低首狀。眼角所掃處盡現亭台樓閣,綠樹成蔭飛柳直下,倒映在湖水中。水中錦鯉仿佛穿行其間,好一番愜意富貴之態。
清芷心中不由感嘆,這京中本家果然顯貴。父親雖說在富庶之地為官九載,建了座園林般的宅邸,卻遠不及這京城百年侯府的厚重。
怨不得素來疼愛她的父母,狠下心將她送至京城托給祖母,只不過想為她找個年輕有為的世家子弟。
思忖一會,清芷收住心神,繼續做乖順狀隨嬤嬤們前行。前方等著她的是福是禍,是真心還是假意,皆無從知曉。她只能這般壓住心底彷徨,暗暗給自個打氣。
穿過外堂進入廂房,所瞧之景盡是古玩奇珍,牆上滿是各式罕見畫作。
清芷心中有了一番計量,這祖母平日想必極愛風雅易趣。幸得臨行前父親再三提點,有所準備。就算不能投其所好,也不會觸到逆鱗。
外屋台嘰之上,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一見他們進來,就笑著迎了上來。有人進去通報,有人幫著打簾。
待清芷進入房內,見一位鬢發如銀的老者坐于榻上,面目帶笑,極是親切。料想這就是祖母寧氏太夫人,現今容國侯容磊之母。
清芷連忙作揖要行四拜,太夫人卻先行拉過她,帶到榻上細細將看起來。清芷內心忐忑不安,面上卻努力撐起笑意,主動喊了聲祖母。
太夫人拍過清芷的手,輕聲問道︰「你父母如今可好,身子可還康健?」
清芷屈身,恭謹回道︰「父母尚康健,勞祖母費心。母親說祖母時常夜睡不寧,湖州民間有副良方,母親尋來用過後甚覺妥當,令我帶了一些過來。祖母用過若覺著好,我便讓母親稍寄更多過來。」
太夫人輕拍清芷的手,笑眯眯道,「到底你母親有心,多年來還惦記著我這小毛病。」
又轉而對著她右手的中年美婦感嘆,「三歲看到老,這話是有道理。老二上任那年芷丫頭才四歲,當時瞅著便覺得玲瓏剔透。如今九年過去,這會兒出落得更是縴美出塵。能養出這般模樣的閨女,也是張氏的福氣啊。」
那美婦連連稱是,杏眸含笑應道︰「都說南方水土養人,真真是大實話。這般扶風弱柳的柔女敕模樣,可不是個玉人兒。咱家閨女中,怕是只有玉姐兒能比個高低了。」
「姨娘這話可是厚此薄彼,難道我就這般不能見人!」
清亮的女生突地響起,如黃鶯初啼。清芷隨聲望去,見一少女掀簾而入,與自己年齡相差無幾。一雙杏眼配在鵝蛋臉顯得嬌俏可人,那眉眼帶笑的模樣,竟與眼前的這位美婦頗為神似。
清芷愈發覺得驚奇,料想不到這容侯府竟不似傳統大家,妾室庶女能在老太君面前這般行事作為。只是表面上仍舊維持淡然,向來人福禮。
少女回過清芷禮後,恭敬的對著太夫人行了個大禮。
太夫人拉過她,將她也帶到榻上,笑語道︰「你也是個玉人,這一左一右真真是兩朵姐妹花。若是清玉在,三姐妹站在一塊,我這老朽今日可真是蓬蓽生輝了。」
復又握了握清芷,「芷丫頭,這是你大伯家的寧姨娘和蘭姐姐,當年你年紀小,怕是沒了印象。你蘭姐姐說話不著邊,你大可不必理會听過作罷。」
清芷微微福身,嬌羞著臉道︰「承蒙祖母憐愛,姐姐慧黠可人,清芷不懂事,怕是以後還得向姐姐多學學規矩。」
清蘭听罷,在清芷身上略微逡巡了幾秒,復又轉向老太君笑道︰「老祖宗,妹妹這般矜持懂禮,規矩自是好的。若說要學,也是我向妹妹學規矩。老祖宗若是覺得妥當,我便日日到妹妹這學規矩。」
太夫人在清蘭手背上掐了掐,故作責備道︰「你這賊丫頭,規矩來規矩去的盡在繞彎彎。你這幾根花花腸子我還不知曉。若真令你學規矩,你怕是得埋汰我這老祖宗不疼人了。」
「怎會!」清蘭纏住太夫人臂彎,甜甜說道;「清蘭心如明鏡,老祖宗對蘭兒的好,蘭兒謹記在心時刻不敢忘懷,只希望時時刻刻能伴老祖宗左右。」
「打住打住,你這丫頭就是嘴巴甜,抹了蜜似的。你祖宗我牙口不好,甜的我牙疼,我非罰你不可。」
清蘭俏皮的吐了吐舌頭,便偎在太夫人身邊不再言語。
清芷冷眼看著這幕祖慈孫孝的場景,突覺自己多余。正待想找個由頭,將自己打發了出去,便听見珠簾再次發出細細作響的聲音。
一穿著華麗的中年女子走了進來,瘦長臉,中等身量,普通容貌,神色略顯肅然。身後伴著兩個嬤嬤,隨行的幾個丫頭放了簾便在外間等待著。
來人正是容國侯夫人楊氏,只見她給太夫人福了福身後,似沒看到清蘭對她行的禮,直接將目光轉向清芷,似笑非笑道︰「佷女兒到了怎也不派人過來通傳一聲,我這正經伯母姍姍來遲,倒讓人見笑了。」
一句話說得屋內幾人面色各異,清芷起身,乖笑著給伯母楊氏作揖道;「清芷初來乍到,不懂事之處甚多,考量也欠妥,還望伯母諒解,以後能盡心指教晚輩一二。」
太夫人安撫的拍了拍清芷,看著楊氏嚴聲說道︰「清芷年紀輕又是小輩,縱使做事有所欠缺,也無大礙。再者我昨日就已讓人到你那通報,你那一屋子的嬤嬤丫鬟難道都是吃閑飯的,家里回了個小姐拖到現在才知曉。」
楊氏低頭努了努嘴,便不再說話。瞧著屋里頭一室和睦,又想到正病著的華哥兒及守在床前愁眉不展的清玉,一股悲戚感不禁涌上心頭。
太夫人見她模樣知她所憂,對那體弱多病的唯一嫡孫也甚憂心,便關切問道︰「華哥兒今日如何了,我早說過要去瞧瞧他,你們偏不讓,說是怕過了病氣。我這一腳都快踏進棺材的人,哪來氣不氣的,我今日偏要去見見我的華哥兒。」
太夫人越說越發激動,竟真的起身要去看華哥兒。
寧姨娘攙著太夫人,低眉順目軟聲道︰「老太太想看華哥兒自是隨時都可,誰人又敢攔著。只是這太醫也說了,華哥兒是玩水傷了寒氣,要靜養勞累不得。我們這一堆人過去相看,勢必擾了華哥兒的清淨。再者芷姐兒趕了半個月的路必然覺著勞累,妾身瞅著這瘦白小臉都覺得心疼,華哥兒身子不如意也不好相見。不如先安頓好了芷姐兒,待晚些時候,妾身再陪著老太太一起過去看華哥兒。」
太夫人听過寧姨娘一番話,情緒也平復了下來,勉強笑道︰「多虧你想得周全,那就先安頓好芷丫頭再說。」
楊氏原本有些起伏的心緒瞬間淡了下來,低低哼了一句,「只你會討巧,慣會做好人。」
清芷離得近,听了個大概,只是面上故作不知,裝聾作啞狀。子嗣多爭端也多,她剛來此地又是庶子之女,還是明哲保身為好,省得被人當作出氣筒埋汰了去。
「丫頭,你身邊嬤嬤丫鬟可夠用,不夠與祖母說,祖母給你多勻幾個。」
清芷明白老太太這是想在自己身邊安排人,忙懦懦回道︰「身邊有兩個丫鬟都是從小侍候著的,因著知冷知熱,母親便讓我帶了過來。先打發她們去了芷園,孫女怕她們不懂規矩,沖撞了祖母,想先教養著。待過些日子教養妥當了,再打發過來給祖母請安。嬤嬤則被母親留在了湖州,母親說隨身嬤嬤應當由祖母安排最妥。」
張氏的意思其實是,丫鬟才是真正貼身服侍的,自是要听話貼心的自己人才成。而嬤嬤雖說可以規勸主子,可畢竟只是個下人,勸言听過了便可,無需太過當真。即便言語不和,告到老太太那里。一個是下人,一個是親人,老太太就算想袒護嬤嬤,可為了保護主子的威信,自是不會做得太過,頂多說道幾句便作罷。
當然此話只能爛在清芷肚里,想想而已。
太夫人听後,滿意的點點頭,「請安倒不必了,你母親是個穩重人,教出來的丫鬟必然不差。至于嬤嬤人選,雖說不是大事但也需慎重。這樣吧,待我考量幾日,再讓選好的嬤嬤過去你那,你暫且將就著吧。」
清芷唯唯稱諾,待太夫人又交代幾句後,便躬身告退隨丫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