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情況?
阿寶吃驚地看著小孩子嘻嘻哈哈地沖向廣場,身體下意識地躲避著。鄒雲、斯特林這些人似乎早就習慣了眼前這一幕,就這樣一動不動地任由那些小孩子從自己身體里傳過去,甚至連眼楮都沒有眨一下。
曹煜道︰「多麼美麗的景色,不是嗎?」
阿寶道︰「這是鬼魂?不對,他們身上沒有鬼氣。」
曹煜道︰「這是永生。」
阿寶疑惑道︰「永生?」
曹煜道︰「生命的另外一種形態,也是最高形態。」
阿寶道︰「你的意思是說,這些人就這樣地活著?」
「永遠不要小看造物主的神奇。這世界存在著神、仙、人、妖、魔、鬼,當然也會有其他更高形式的生命體存在。」曹煜道,「它們是超越仙魔的存在,真正與天地同壽的存在。」
阿寶無語地看著跑來跑去的孩子和忙忙碌碌的大人們,真心想說︰他一點都看不出來。
曹煜道︰「你覺得什麼是幸福?」
「吃喝玩樂無負擔。」阿寶道,「做自己想做的事。」
曹煜道︰「當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時,你會不會希望這種快樂一直延續下去?」
阿寶道︰「會啊。」
曹煜道︰「幸福就是永恆的快樂。」他手指朝那些村民一指,「他們就只存在于最快樂的一瞬間。」
阿寶道︰「可是他們一天只存在一個小時。」
「那又怎麼樣呢?」曹煜道,「一個小時的完全快樂,不是比二十四消失的痛苦要好得多。」
「听起來好像有點道理。」阿寶呢喃道,「但是永遠在最快樂的一瞬間……不會膩嗎?」再快樂的事情也經不起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啊。
曹煜道︰「當月光消失,他們就忘記今天發生的事,當月光出現,他們就重新開始最快樂的一小時。這樣又怎麼會膩?不要把自己當做旁觀者,不要用人類自以為是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來評判這件事情。從觀眾席上站起來,抬起你的腳步,邁上舞台,把你當成他們中間的一員,回憶你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你就會知道,這種生命形態的意義。」
曹煜的聲音極有磁性,就像播音員一樣,不知不覺中就能將人的思緒引入到他所描繪的情境中去。
可是阿寶發現他被帶入的情境是空白。
完全的空白。
為什麼他最快樂的生活是空白的?
阿寶沉思著。難道他從來沒有真正的快樂過?還是說,他一直很快樂?
「你的故事很動听。」印玄的聲音也很好听,與曹煜截然不同的好听。如果說曹煜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溫泉,那麼印玄就是從冰山上刮來讓人渾身一激靈的寒風。「但是我一點都不感興趣。」他突然轉身,邁步朝月光池的方向走去。
他容貌清雋,衣袂翩翩,本有幾分仙氣,但花白的長發和慘白的臉色讓他仙氣之中又蒙了一層鬼氣。
曹煜無動于衷地看著他們從自己身邊走過。
其他人見曹煜沒表示,也按捺著不動,任由他們一步步走到池子邊上。
親眼看到和想象有著很大的差距。阿寶抓著印玄的胳膊,站在池邊看著腳邊只有幾厘米深的月光池。池子就像是一塊微凹的石板,皎潔明亮的月光從石板上散發出來。仔細看,石板上似乎還有淡淡的紋路,像甲骨文又像符文。
「我們正在研究月光池的奧秘。」曹煜站在他們身後,「只要破解月光池的奧秘,我們就不必留在這里,可以到任何一個想去的地方,重新挖一個屬于我們的月光池。那里將會被我們建造為天堂。」
阿寶道︰「月光不是會被耗盡的嗎?」
「誰說月光會被耗盡的?」曹煜的目光冷冽地掃過珊瑚。
珊瑚面色很難看,腳尖往邊上一側,想把自己藏到鄒雲身後。
鄒雲別開頭,好似沒看到兩人洶涌的暗濤。
曹煜收回目光,淡然道︰「這里所有人都能夠作證。月光村的月光這幾年從來沒有黯淡過,我相信,它和這些村民的生命一樣,是永恆的。」
稀稀落落的鼓掌聲響起,漸漸連成一片,震蕩著這個仿若幻影般存在村子。
阿寶看著被簇擁在中間得意洋洋的曹煜,沖動地想開口,卻被印玄暗暗抓住了手。
曹煜看過來,「我還不知道兩位的來歷。」
印玄道︰「御鬼派。」
曹煜目光閃了閃,盡管他極力想要保持鎮定,但瞳孔深處的迫切毫不留情地出賣了他,「你們能招魂嗎?」
印玄道︰「能。」
曹煜急切道︰「無論他在哪里?」
印玄道︰「可以試試。」
站在曹煜身後的一個瘦長老頭突然不屑地冷哼道︰「月光村與世隔絕,不通陰陽兩界,大羅金仙來也沒用。」
阿寶暗道要糟︰曹煜要招的魂魄多半是三元。之前月光村與世隔絕,所以招不回魂,現在三元就在月光村,一招就會露馬腳。
曹煜不肯放棄地看著印玄。
印玄還是那句話,「可以試試。」
曹煜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遞給他,「他的所有信息都在上面。」
印玄低頭。頭一行就是三個字︰
嚴柏高。
一小時很快過去。
月光慢慢地收斂回來。
月光村村民定格于歡快的笑容,眼睜睜地隨著月光消失于黑暗之中。
天重新亮起來,依然是深沉的灰色。
四周的房屋恢復了破敗不堪的模樣。
其他人似乎已經熟悉這種轉換,三三兩兩地道別,徑自朝那些房屋走去。
只有那個瘦長的老頭和斯特林還站在曹煜的身後。曹煜看著印玄和阿寶道︰「兩位的決定呢?」
印玄將紙條放進袖子里,「我們住哪里?」
這種近乎默認的回答並沒有打消曹煜的戒備,他定定地看著印玄,仿佛衡量著他的價值,又仿佛猶豫著他的可信度。「你們需要一間房還是兩間房?」
「兩間。」
「一間。」
兩人同時開口。
阿寶滿臉懇求地望著印玄,「我打地鋪就行。」千萬不要放他一個人住在這個地方,誰知道睡著睡著會不會有人模進來把他殺掉。
印玄眉頭松了松。
曹煜指著東面的房屋,道︰「那個屋子有三間房,你們可以一個人睡一間,一個人睡兩間。」他見印玄還是不動,又問道,「還有什麼問題?」
「水和食物。」印玄道。
曹煜目光漫不經心地的掃過阿寶的背包,「如果你們真的想要加入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的東西叫出來,平均分配。」
阿寶緊張地抓住背包帶。
印玄道︰「這就是你們的誠意?」
「誠意是雙方的。」曹煜顯然不想將他們逼得太緊,放松口氣道,「沒關系,今天大家都累了,你們可以明天再答復我。」
印玄拉著阿寶轉身就走。
「關于招魂……」
曹煜才說了半句,就被印玄截斷道︰「我試試。」
阿寶跟著他進了曹煜說的那座屋子,才小聲道︰「祖師爺真的要試試?」
印玄面不改色道︰「我又沒說怎麼試。」
……
所以,祖師爺打算招手試試嗎?
阿寶竊笑。
印玄推門進了最中央的屋子,灰塵迎面撲來。
阿寶捂著鼻子道︰「這里幾百年沒主人了?」
「不久之前有人住過。」印玄低頭看著地上明顯有厚薄之分的灰塵。
「那人一定很懶。」阿寶從印玄身後鑽進來,一眼就看到貼著床的黑黃色的牆,眉頭皺得死緊,再看地上,更不敢提打地鋪,直接抓來一把椅子,用手擦了擦坐上去,「我今晚就睡這里。」
印玄看了他一眼,施施然地在床上躺下。
阿寶糾結地看著明顯留出一半的床鋪以及被印玄隔開的污牆,坐在椅子上的不安分地扭動著,「祖師爺啊,這張床看上去很好睡啊。」
「……」
「沒有被子和褥子,會不會很硌啊?」
「……」
「天好像挺冷的。」阿寶聲音剛落,就看到印玄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不等他反應,皮帶就被嫻熟地拎起,一路拎到床邊。
印玄重新躺下。
……
就差最後一個動作而已,為什麼不干脆把放上去?這樣就省去他站在這里進行思想斗爭。
阿寶盯著那空出來的半張床,最終沒扛住誘惑,放下背包當枕頭,小心翼翼地爬到印玄身邊躺下。
床看上去有點寬度,但躺下之後才知道這寬度完全無法承載兩個男人的體魄。至少他懸了半個肩膀在床外之後,左臂依舊貼著印玄。
在沒有被子的夜里,這樣算不算互相取暖?
他側頭偷瞄印玄。
印玄呼吸勻稱,似乎已經睡著了。
他也應該快點睡著。
理智是這麼提醒他的,可是到行動上,他的眼楮首先背叛了理智,放肆地打量起印玄的側臉來。同一張臉,側面與正面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如果說從正面看是一幅濃淡適宜的水墨畫,那麼側面就是山峰俊秀的靚麗美景。正面看看不出印玄的年紀,可是側面忽視那頭白發的話,看上去就是個二十來歲還帶著幾分青澀的青年。
他正分析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與突然轉頭的印玄四目相對。
「……祖師爺,這麼晚還不睡?」阿寶干笑著問。
印玄側身,抬手蓋住他的眼楮。
……
這樣更加容易失眠啊!
阿寶心里在咆哮,卻始終沒有勇氣把眼楮上的那只手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