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說︰有些可惜了,你那個師父應該可以撐得更久一點。
離歌說︰他死了,確實是按您所教的手法,您不相信暗巫族人詛咒的力量嗎?
談笑從睡夢中驚醒,目中幽光越見深沉,干脆起身,隨意披了間道袍出了門,一路走到僻靜的山頭,遙望茫茫夜色中矗立東邊的玉華峰。
玉華宮中姬雲華自從被饕餮傷到後去過的地方和離歌曾經待過的房間她都仔細查看過,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對勁。
想想也對,若是真有什麼不對勁,哪里輪得到她來發現,不說兩位長老,就是那幾位真人哪個發現不了?
雖是如此,談笑心中卻漸漸生出了恨意。
是的,恨。一種如此陌生的情緒。
暗巫族人最強悍的力量其實是詛咒。無論那力大無窮的手臂也好,還是體內生尸獸也好,最初的力量來源都是詛咒。原本談笑以為伴隨著離歌與生俱來的詛咒力量所生出的痛苦是可以消除的,現在卻陡然發現那些想法是多麼天真可笑。
想到此,談笑木然地摟緊了雙臂,雖然喉間極酸,卻強忍著抬頭,不肯叫眼眶濕潤半分。
如果,師父後來消瘦虛弱得不似人樣,最終嬰元耗盡而去不是因為封印了饕餮,而是因為離歌動過什麼手腳呢?
多麼多麼思念,就有多麼多麼仇恨。姬雲華教她不要恨,他只是力竭,斬妖除魔護衛天華,誰都這麼一天,他很坦然。可如果這個結果是人為造就,如何能不恨?
談笑咬緊牙根,她還需要證據。
「阿笑。」背後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
談笑陡然一震,放開手臂轉過身去,原來是秦清微。
「清微師兄,你怎麼來了?」談笑問道。
秦清微定定看她,「我來有一會兒了。」
談笑臉色變了變,轉而又笑道︰「師兄也真是的,既然來了怎麼也不喚阿笑。」
秦清微皺了下眉,「這麼晚了,你不在房間睡覺,跑來這里做什麼?難道……每晚都這樣嗎?」。他看得清楚,談下看的方向分明是玉華峰。
談笑拉他的手臂,搖頭道︰「沒有,只是突然睡不著,來走走。平時睡得很好的。」
「真的?」
「真的。」
「那麼,方才你在想什麼?」秦清微不放過她。
談笑愣了愣,沒說話。
秦清微注視她良久,終嘆了口氣,憶起她幼時種種,于是柔情滿心,順手拉她入懷,一手輕輕拍著她的背部,一手覆在她的頭上輕輕撫模。
「都過去的事,何必再想?修道之人如此放不開,今後你當如何?」
談笑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柔激得心血上涌,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了他的衣服,紅了眼圈的眼楮晶亮亮地直視秦清微的雙眼道︰「師父或許是被人害死的。」
秦清微一驚,心下轉了幾轉,初時雖緊張,後來卻舒展了眉頭,道︰「阿笑莫要胡思亂想。師父乃天華第一人,修仙界中少有人及,怎可能輕易被人害死。」他已從王清潤口中听說了前因後果,這里面絲毫沒有人為害死的因素。
談笑咬牙︰「清微師兄不信我?」
秦清微模模她的頭,「不是不信,這是在天華之中,師父又是那等的人物,實在是不可能。」
「師兄可听過暗巫族的詛咒?」
秦清微皺眉,「你懷疑離歌?」整個天華,也只有離歌是暗巫族人。
「離歌在太真待過一段時間,我發現他時,他正被太真張守愚等人逼著在體內孕育尸獸的卵。後我回到天華,請求師父為他免去體生尸獸之苦。許是那力量太過厲害詭異,師父砍斷了他的右臂。現在想來,暗巫族的力量與生俱來,哪里那麼容易被消除的?且師父砍他手臂,他怎能不心懷怨恨?」
秦清微想了想,離歌的事他听說過,不過這樣推斷是不是也太武斷了點。「你可有證據?」他還是不信。
談笑心情沉重,「阿笑怎會拿師父的事開玩笑。我……我親耳听見他不知跟什麼人對話,說確定師父已經死了,還說是按照那人教的手法,對暗巫族人的詛咒力量極有自信。我雖不知他做了什麼,可一定不是什麼都沒做。」
秦清微臉色沉了沉,「所以你前些日子在玉華宮到處找,是在找……」
「證據我也知這些只是猜想,我也在找證據。若師父不是因為封印妖獸……他受了很多苦……我……」
「那你可找到了什麼?」
「沒有。」
「既然沒有……」
「我會找到的我……我要跟他一起下山。」
「下山?」秦清微明顯不贊同。「不行。即便真是他做了什麼,你修為不如他,什麼也做不了。」
「誰說我不如他,我……」
「不行。你不能因為一個猜測就孤身犯險。」
「清微師兄,我只是想搞清楚真相。如果他心中沒有鬼,下山他也不會有什麼動作。相反,如果他心中有鬼,山下不是更方便他與那些他背後的人聯絡嗎?我就是要他露出馬腳來。」
「太危險了,不行。」
「師兄」
「這件事你別管了,師兄會注意的。你且去休息吧。」秦清微似乎想到了什麼,轉身就要走。
「師兄」談笑急得大喊一聲,全身緊繃。
秦清微側過頭,談笑便道︰「是我讓師父幫離歌的,若真是他,便是我害死了師父,我想親自了結這件事情。請清微師兄成全。」
秦清微看著她急切懇求的臉,深深呼吸,「不能你一個人去,師兄再給你派兩個人,你們一起。」
「好。」
「我只給你五天的時間,無論是不是他,五天後你都要回來,之後如何得听師兄安排。」
談笑猶豫了一下,「十天。」
「三天。」秦清微不松口,反而減少天數。
談笑咬牙,「就五天。」說這話時,心中詭異地埋藏了某種寧可錯殺千人,不可放過一個的狠辣苗頭。
「還有,這是最後一次了。如果不是他,今後也不得再想此事。」
談笑低頭,「好。」
秦清微走回來,掰開她緊握的拳頭,放柔了聲音,「阿笑,你怎麼不懂。如果師父真想要你做這些事情,何必只與你相伴那些時日,什麼也不做,什麼也沒提過?天華是他生長的地方,同樣也是他的牢籠,你……」他看看談笑倔強堅決的臉龐,終是沒再說下去,只搖搖頭,放開手,轉身離去。
談笑過不去的是自己的心,不是別的什麼。她拒絕深想秦清微的話,她現在滿腦子想著離歌與師父的死到底有沒有關系。
秦清微沒有回雲水峰,而是去找了蘇清和。
「下山歷練?現在?」蘇清和微訝,「你說的是離歌和阿笑?」
「還有兩個人,你挑。」
蘇清和左右打量他,「你打的什麼主意,讓阿笑下山散心?現在外面可亂。」
「你別管我打的什麼主意,我本想讓你與阿笑一同去,可阿笑必然不會答應。你想兩個合適的,最好……對詛咒之類有些研究的,雖然修為不高,但與談笑配合可以對付一個築基後期的修士的。」
蘇清和眼中猶疑更甚,「你太小看阿笑了。不過你若說要找這樣的人,我還真有兩個人選。你看花聰和姬不棄如何?」
「他們?」秦清微微愕,雖然花家有些來頭,姬家早年更是天華支柱,可為什麼是他們?
蘇清和笑道︰「你若不放心,我即可讓他們閉關,本來他們築基也是很快的事,不過之前我一直壓著。」
「這是為何?」
「他二人資質不錯,姬不棄更是心性隱忍,我原本想留在身邊培養,不欲他們太早進閉關地。花聰年紀稍長,但在花家時就有基礎。他平日里雖然未顯露什麼,但花家向來有些不同尋常之處,花聰也不該一無所知才是。而且……」
「而且什麼?」
「花聰與阿笑關系尚好。」這個是重點。花聰與姬不棄關系好,花聰對談笑似乎也不錯。按照秦清微的要求,他敏感地感覺到讓他挑的人一定是要跟談笑站在一起的人。
秦清微沉凝片刻,道︰「如此,你便安排吧。最短多久?」
「你能給我幾日?」
「至多五日。」
「那就五日。」
秦清微點頭。
蘇清和嘆道︰「你每次來就沒好事,這次把我可用的人都給要走了。」
秦清微笑道︰「你在來朝多年,莫說除了這幾個,你是一個能用的都找不到了?」
蘇清和瞪了他一眼,道︰「能用也要看順不順心順手。怎的,還不許人有偏好了?」
秦清微無奈一笑,也不爭辯,只稍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辭了。
蘇清和與離歌等人交待了下山一事,又單獨留下花聰和姬不棄,為它們準備閉關用品。沖擊築基對他們來說不過是臨門一腳罷了。
此事已定,四人各有心思,談笑于是緊盯離歌,她想既然要下山了,離歌一定會有什麼行動,比如——探知姬雲華的真實情況。
可惜,現在除了少數幾個人,誰也不能自由出入玉華峰。離歌想要去,就一定會……
叩叩。
談笑從沉思中回神,「誰?」
「離歌。」
談笑擺在桌上的手指動了動,「有什麼事嗎?」。說著上前開門,本來想笑一下卻發現實在笑不出來。
離歌進門,悠閑地坐到桌邊,「也無甚大事,過兩日就要下山,來問問你準備得如何了。」
「我也沒什麼可準備的。」
離歌只笑一下,隨意攀談,兩人便聊了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末了,離歌無意中道︰「也不知下山多久,何時歸期。」說著嘆了一聲。
談笑不為所動,又听他道︰「不與雲華真君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