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這麼小心，朕就真的怪你了。」譽皇擺了擺手，周圍的宮人悄然退下。顏霽听他語氣平和，漸漸的不再緊張，握著手站在一邊。
「那日要徹兒納妃，你能顧全大局，很是難得。否則憑他對你的用心，是不會接受側妃的。」譽皇若有若無地嘆了口氣。
顏霽模不透他話中的意思，只能先順從地應著，「那是臣妾該做的，臣妾不敢獨佔王爺。」
「做帝王必須心夠狠，放得下情愛，朕知道楚兒宅心仁厚，沒想到徹兒也終是放不下。」譽皇面露倦色，好像一位尋常父親說著家事。
可他畢竟不是尋常的父親，而是九五之尊。這番話足以讓顏霽渾身一震，什麼叫做「沒想到」，難道皇上本想立清裕王麼？這麼機密的事情，為什麼會在閑聊中對她說起，這一句話足以引起太子黨和清裕王的廝殺。
「皇上為何對臣妾如此感嘆。」顏霽並不敢露出揣摩聖意的企圖，她只是想知道與自己有關的那部分。
「因為你聰明而不爭。」譽皇見她面露困惑，寬和地笑了笑，「有些話朕放在心里許久了，也渴望能說出來。可是宮里的女人，不是對權力太感興趣，就是根本不懂權力。」
顏霽垂下眼簾，對權力太感興趣，他指的是支撐孫氏家族的皇後吧，不懂權力的人，她想起了成日看皇後臉色的賢妃。
「皇上既深諳帝王的孤獨，為何還要讓承大任者放下情愛。」顏霽不由問道，帝王就注定無情麼，那太殘忍了，無論是對譽楚還是譽徹。
「一個人如果有了心愛之物，就會愛它所愛，憎它所憎，漸漸對萬物也產生喜惡，難以維持英明。所以說，帝王猶似苦行。」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顏霽耳中，讓她心里莫名地沉郁，都說世上最快樂的莫非為王，偏偏在他口中成了如此苦差。
譽皇見她不語，也不強求，啞然一笑，「朕不是生來無情。」
顏霽听出他的無奈，不由就想謝罪，她可不敢品評皇上的是非。譽皇卻已站起身，走到亭邊，望著無邊的木槿秋光，所有的人都規矩地站在圃邊，唯有那一片花海在風中自由地盛開著，成為一道無拘無束的風景。
「朕也曾愛過一個女子，無憂圃就是為緬懷她所建。」龍袍加身，顯赫的權力讓他的身影厚重如山，言語中卻有著無限悵惘，「王妃再彈一首雲出岫吧，讓朕安靜一會兒。」
顏霽低頭稱是，重又坐在琴旁，彈了起來。她慢慢抬眸，這位已年過半百的盛世帝王，依舊鬢若刀削，不怒自威。誰會想到，他也會在朝後獨自面朝花圃，懷念一個女子。
「愁聚眉峰盡日顰，千點啼痕，萬點啼痕，」譽皇喃喃地念道，好像穿過洪荒的時光，再見絕世容顏，「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顏霽壓弦，琴聲轉而晦澀幽咽，那女子就是秦雲康說的茵貴妃吧，從東宮的陪伴到皇城的相守，世上再不會有更懂他的人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南韶行宮里，夏天的余熱不知不覺散去，內侍的總管太監們已經著手準備，聖駕下月回京。
兩樁喜事成為過去，新婚的甜蜜還在繼續。望鶴亭中，黃昏風起，莫綰拈白子遲遲不落，最後把棋子放入盒中，柔聲道︰「王爺，該走了。」
「哦。」譽徹回過神來，將黑子落在棋盤上。
「臣妾是說，起風了，我們回去吧。」莫綰一雙美目望著譽徹，難掩失落。這一個月來，她為他撫琴，陪他下棋，與他吟詩，看他作畫，清裕王確實才華橫溢，文思敏捷。可總有那樣的時候，她發現他心不在焉。
譽徹微微一笑，眨眼就恢復了常態，「莫非綰兒不想認輸，拿風做擋箭牌？」
莫綰站起身，為譽徹系好披風，「臣妾人都是王爺的了，還有什麼可輸。真的是天色晚了，該回去了。」秋風中兩人衣袂如舉，侍立的宮人不由看呆了。
回到寢宮，天邊的火燒雲燃得正濃，宮人提著燈籠迎了出來，「王爺現在用膳麼？」
「也好。」譽徹淡淡地應了，余光卻瞥見樓上坐著一人，不由停下腳步。
莫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顏霽正偎在書齋二樓的搖椅上，望著瑰麗的天色出神，一本泛黃古舊的琴譜攤在膝頭。落日的余暉映著她烏黑的長發，白皙的肌膚，玫紅的衣裙，竟美得不食人間煙火，讓人不由屏住呼吸。
「王妃很美啊。」莫綰嘴角勉強地翹起，轉頭望著譽徹，握著他的手有些發涼。
「是麼，本王怎麼不覺得。」譽徹沉聲道，眸中並沒有驚艷之色，反而帶著不悅。莫綰低眉莞爾，「去用膳吧。」
「你先去，本王有些事情。」譽徹放開她的手，向書齋走去。
顏霽坐在樓上，看到下面點起的燈籠，照著幾個人影。她起身定楮一看，似乎是譽徹回來了，這幾天他和莫綰同入同出，頗有新婚的親密。她本打算等他們走了再下去，沒想到譽徹交代了幾句什麼，竟向書齋來了。
「王爺有事麼？」她剛下搖椅，他已走上了樓梯。
「為什麼在外面坐著。」譽徹過來，解上的披風，將她裹了起來，「風寒才好了多久。」
顏霽縮在溫暖的披風里，一時看不清他的面目，唯一清晰的就是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明亮而深邃。想來已幾日沒與他單獨說過話了，她反倒不知說什麼，是自稱臣妾還是我。猶豫間，秋風吹過，她不由轉頭打了個噴嚏。
「被我說中了。」譽徹無奈地遞過手帕。
「剛才還好好的，」顏霽用手帕溫暖著冰涼的鼻子，聲音有些悶，「有了披風忽然一暖，反而要得風寒了。」她比較習慣這樣的語氣，幾日的生疏就這樣打破了。
譽徹嘴角一翹，轉開頭去，似乎拿她沒辦法。晚霞漸漸轉暗，在他眉間投下模糊的陰影，「為什麼不去看玉簪。」他忽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