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找九娘，不是為了喝酒吧。」喬軒羽將酒放在桌上，他的聲音還是那麼低沉好听。
「沒想到會踫見你。」顏霽下了床，向門口走去，「我找辛姐姐還有事。」他是她的噩夢，她避猶不及。
「看來你認出了皇上。」喬軒羽負手立在窗下，陽光從窗紗中透過，映亮了他清俊的面容。
顏霽停了步，她有什麼心事他看不出來？他洞悉她的一念一動，所以就連傷害她，也能準確無誤地找到死穴。
「五年前你就知道。」顏霽回頭，陽光清晰了他的側影，模糊了他的表情，讓她無法看透。
一切還要回到五年前，她十歲，他十七歲。
在顏霽氣走了二十二位老師之後，憤怒的顏臨遠親自挑選了第二十三位，就是喬軒羽。顏霽遇到平生第一個勁敵，捉弄他的計劃也一個個功虧一簣。
唯一一次接近成功的，就是將他引到悅美坊，迷倒後綁了起來。喬軒羽醒來時，顏霽已挑了四個慘不忍睹的妓女，讓她們陪她師父春風一度。
「明天她們就會拿著你的玉佩去府上找你，然後爹就會知道，然後……」顏霽得意地拿著喬軒羽的玉佩，幻想著顏臨遠吹胡子瞪眼，把喬軒羽趕走的情景，臉上笑開了花。
「想得美！」喬軒羽一把奪過玉佩，不知何時他竟解開了腕上的繩子。
顏霽下巴差點掉在地上，呆了片刻，尖叫一聲奪門而出。
「休想逃走！」喬軒羽殺氣騰騰地追了出去。
顏霽慌不擇路往樓上跑去，三樓緊閉的包間里傳出琴瑟之聲，幽蘭的香氣四浮，顏霽推門就闖進一間雅室。
琴聲戛然而止，屋里有兩男一女，彈琴的溫婉女子驚詫地看著她，兩個男人也轉過頭來，一位飄逸雍容，一位英俊沉穩。
顏霽生生定在了門口。那位英俊沉穩的嫖客，正是她的父親顏臨遠。
「看你往哪跑。」下一刻喬軒羽不知死活地沖了過來，然後兩眼一直，也愣在了那里。他衣襟半敞，散落的發絲凌亂飄逸，長袖因剛剛的追逐還微微擺動著，分明就是一位流連花叢的風流公子。
顏臨遠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瞬息萬變。顏霽張了張口，不知該說什麼，爹您真是寶刀不老？
最後喬軒羽勇敢地打破了沉默，「叫你亂跑，大爺要罰你酒。」他一捏顏霽的臉蛋，順勢摟上她的肩。顏霽橫了他一眼，這廝敢情是嚇傻了吧！喬軒羽暗中推著她轉身，兩人硬著頭皮離去。
想起小時候的事，顏霽嘴角浮起了久違的笑。那次闖禍，她被父親趕出了顏府。她一直以為，當時喬軒羽是為了保全顏臨遠的面子，免得讓父親的朋友笑話他被自己的女兒抓了現形。
如今她發現，那位「朋友」是當今皇上。
「當時你就知道另一個男人是皇上。」顏霽擺月兌回憶，抬頭看著喬軒羽。皇上逛青樓，當然不想被人認出來，哪怕認出了隨行的丞相，也是個隱患，這才是喬軒羽裝做不認識顏臨遠的原因。她有些黯然，那時他就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掌控。
「顏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皇上，誰還能讓他坐在下首相陪。」喬軒羽淡淡地說，他從來都是清醒的，「有些秘密，你還是不要好奇。」
顏霽退後了一步，這些年的朝夕相處，他到底還有多少秘密，「我這就去找辛姐姐。」她不想再像個提線木偶一樣對他言听計從。
「站住！」喬軒羽轉過身來，眸中閃著清泠的光，「那麼我就讓她不再見你。你覺得她會怎麼選。」
顏霽咬住唇，她知道九娘對喬軒羽一往情深，淪落風塵卻為了他守身如玉，喬軒羽的話對她來說就是聖旨。
「我只是想找到我的母親。」疲憊涌上心頭，顏霽一聲低語如同哀求。十五年前，有個女人抱著女嬰跪在大雪中苦苦哀求，自稱孩子生母的侍女。兩天兩夜之後，顏府才打開了側門，認下了這個私生女，從此相府有了二小姐。傳說她的生母是一位艷絕天下的名妓。
「過去我以為爹道貌岸然，表面正直耿介，背地里去逛青樓。」顏霽頓了頓，雖然她對父親沒有好感，卻還是要承認錯怪了他，「現在看來，他很可能是陪皇上去，然後認識了我娘。」
顏霽的臉上掩不住渴望，「皇上能去的青樓都在京城，屈指可數，悅美坊嫌疑最大。」她眸中慢慢濕潤，「十五年前，我娘可能就在這里。」
她激動得呼吸急促起來，甚至不敢去印證，生怕再一次遺失了母親的線索，「我只求九娘幫我查出當年悅美坊出眾的女子。」
「不可以。」喬軒羽驀然打斷她，驚得顏霽渾身一凜，從憧憬回到現實。
「我只剩這一個親人了，你懂不懂？」顏霽淒然，天地之大，她無親無故，「爹不要我，你也不要我，還不許我去找娘親麼。」
「不要連累九娘，」喬軒羽轉過身，留下一個冷硬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想你連累她。」
顏霽的心好像被狠狠地提起又放下，淚涌了出來。辛姐姐繡的荷包永遠比她的精致，辛姐姐跳的舞永遠比她動人，辛姐姐艷冠天下，聰明嫵媚，她渾身戾氣，爭強好勝。她早就該明白，喬軒羽不可能喜歡她。
「祝你們……」顏霽想大度地祝福一句，然後灑月兌離開，可話一出口已然哽咽。她恨自己不爭氣，恨自己竟然傷心嫉妒。淚流滿面一敗涂地之前，她推門跑了出去。
喬軒羽的背影僵了僵，沒有回頭。抬手打開窗，料峭寒風灌入，凜冽了他的衣袍。街上熙攘的人群中間，顏霽踉踉蹌蹌地走遠，不時抹著淚水。好像一尾孤單的小魚，逆流而行。
「阿寂妹妹，你等等啊，鑰匙這麼多，我得一把一把試。」小浮站在庫房門口，拿著沉重的一串鑰匙，門縫中阿寂漠然的目光射出，在她的注視下，小浮的手開始哆嗦。
「閃開。」阿寂冷冷地說道，小浮猶疑地看了她一眼，退後一步。
「啪」一聲巨響，門上的鐵鎖被震落，灰土紛紛揚揚地落下。小浮手中的鑰匙嘩地落地，她僵硬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呵，真，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