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的後宮三千 187 母女之談

作者 ︰ 文苑舒蘭

從朝和殿到辰安殿,永熙帝只用了半刻鐘的時間,可以說是一路疾步走來。

守門的宮侍听見了敲門聲打開門一開,也是被永熙帝的到來而驚了驚。

沒有人想到永熙帝會回來。

司慕涵在眾人的驚愕目光之後,直奔寢殿。

唯有見到他,她的心方才能夠真正地安下來。

可到了寢殿之後,卻見司予述坐在了寢殿外的石階上。

「你怎麼在這里?」

「母皇?」司予述也驚愕地站起來。

司慕涵停下了腳步,看了一眼已經熄燈了的寢殿,「你父君可好?」

司予述看了母親半晌,「父君很好。」

司慕涵臉上的焦慮神色方才有所緩解,隨後便起身,欲進寢殿。

「母皇!」司予述忙阻止。

司慕涵看向她。

司予述目光有些怪異,「母皇,父君已經歇下了。」

「朕知道。」司慕涵蹙眉道,似乎不理解女兒的阻攔。

「母皇若是進去,怕會吵醒父君。」司予述看了母親會兒,然後繼續道︰「若是吵醒了父君,定是一番折騰。」

司慕涵眉頭雖然沒有松開,不過卻沒有繼續。

司予述斂了斂心緒,「母皇是擔心父君所以過來的?」

司慕涵沒有回話,不過注意力倒是轉到了女兒身上,「這般晚了,你怎麼在這?」

「兒臣……唯有在這里方才安心。」司予述回道。

司慕涵眉頭又擰緊了一些,看了女兒半晌,隨後,嘆息道︰「你父君已經沒事了。」

「兒臣知道。」司予述微笑道。

司慕涵看了一眼寢殿,沉默了半晌,便道︰「朕睡不著,和母皇喝兩杯如何?」

「母皇,兒臣不想離開這里。」司予述搖頭。

司慕涵笑了笑,「那便在這里喝吧。」

司予述一愣。

司慕涵走到了一旁的石階上,然後席地坐下。

司予述臉上難掩驚詫之色,「母皇……」

「別這般大聲,會吵醒你父君的。」司慕涵打斷了她的話。

司予述看著眼前的母親,有些難以是從。

「坐下吧。」司慕涵拍了拍旁邊的位置,隨後又對冷霧道︰「去拿兩壺酒來,酒就成,其他的便不必了。」

冷霧猶豫了會兒,方才領命。

司慕涵隨後揮手讓其他的宮侍退了下去,寢殿外,只剩下了母女兩人。

司予述見狀,只好坐下,「母皇是從朝和殿過來得?」

「嗯。」司慕涵回道。

司予述心里不禁生出了憂慮,「母皇這般走了,父後恐怕會不開心。」

司慕涵一愣,「怎麼這般說?」

司予述面上又泛起了怪異之色,盯著眼前有些陌生的母親,沉默良久,方才緩緩道︰「母皇,你真的不知道兒臣為何要這般說嗎?」

司慕涵蹙眉。

「兒臣知道父君歸來母皇很高興,可是,兒臣更希望母皇是冷靜的高興。」司予述認真道。

司慕涵凝視著女兒半晌,「述兒……」

「也許母皇會認為兒臣心胸狹窄,可……」

「你父後也許會不高興,但是不會對你父君如何的。」司慕涵打斷了女兒的話,「述兒,這十幾年來,你父後對你和琝兒也是付出了很多。」

司予述正色道︰「父後對兒臣付出了多少,兒臣一直都知道,兒臣也會盡一切能力去報答父後,可是,在兒臣的心中父君仍舊是第一位,不管是任何人,只要他敢傷害父君,兒臣決不輕饒!」

「你父後不會。」司慕涵卻道。

司予述笑了笑,「這些日子父後的狀況一直不好,他擔心父君回來了母皇便不會再要他了,可如今依兒臣看來,父後是多慮了。」

「述兒……」

「母皇,兒臣不敢再冒險!」司予述打斷了母親的話,一字一字地道。

司慕涵凝注了她半晌,然後,緩緩道︰「朕不是在為鳳後說話,而是朕了解他,他是那種即便心生惡念,卻甚少付之行動之人,朕和他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不會傷害朕最重要之人。」

「可母皇並不了解男子的嫉恨之心,若是……」

「述兒。」司慕涵忽然間笑了,「母皇這一輩子有過很多男子,各式各樣的,母皇很清楚他們的嫉恨之心能夠將他們的心扭曲到什麼程度。」

「那母皇為何……」

「朕與水氏成婚多年,從一開始的厭棄到後來的憎恨,再到之後的相敬如賓,如今的相濡以沫,這一路走來,若是母皇還沒看清楚這個人的心,母皇或許早便死了不知多少年了。」司慕涵緩緩道,「朕不是再為他說話,可是這些年,他為朕付出的,遠遠比朕給予的都要多,外人看來,朕給予鳳後水氏的已經夠多夠多了,鳳後的尊榮,後宮說一不二的權力,朕甚至赦免了他的母族,可她們都不知道,水氏為了朕,為了大周連自己的命都不要,述兒,朕從未想過他會這樣做,能夠這樣做!這世上,能為朕舍命之人,你父君會,豫賢貴君也會,甚至翊君都有可能,可朕從未想過水氏也會!

這些年,他一直在問朕是否還記恨當年他間接累死先帝一事,其實朕也給不出答案,說不記恨,便是對先帝的不孝,而朕也並未真的忘了那事,可說記恨,可卻沒了當年那股恨不得殺了他的怒意,尤其是他為了朕連命都可以不要。

述兒,或許人生從來都不僅僅是簡單的愛恨,于普通人來說是如此,于帝王來說更是如此,我們身邊有很多人,或許,這些人曾經犯下過了大錯,可是,卻不能抹殺他們曾經為我們付出過的,殺伐果斷,可以用在朝政上,卻永遠也無法用在家事上,家人家人,何謂家人?便是打斷了骨頭都還連著筋。」

司予述褪去了面上的凌厲之色,沉默會兒之後,「母皇對父後有情嗎?」

司慕涵笑了笑,「水氏這一輩子遇上了朕,並不能說是幸運。」

「母皇不願意給兒臣一個肯定的答案?」司予述又問道。

司慕涵拿起了冷霧送上來的一壺酒,「述兒,這世間很多問題都是沒有肯定的答案的。」

「那母皇愛父君嗎?」司予述又道。

司慕涵這一次很快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愛。」

司予述笑了,拿起了另一壺酒,喝了一口,「這十三年來,兒臣不止一次懷疑過母皇對父君的愛,可現在……兒臣也知道單憑一句話根本便不能說明什麼,可是母皇,兒臣信你,這句話,兒臣信你。」

司慕涵笑道︰「我原以為你不信。」

司予述又喝了口酒,搖頭道︰「不,雖然兒臣也說不明白為何會信,可是這里……」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這里告訴兒臣,兒臣可以相信母皇的這句話。」

「謝謝。」司慕涵笑道,抬手也喝了口酒。

司予述沉吟會兒,「母皇,在雲州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不是說等你父君休息好了再說嗎?」司慕涵道。

司予述笑道︰「父君心疼我們,不可能告訴我們所有一切的。」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

「母皇,兒臣不是要心事問罪,兒臣知道母皇帶著父君回來之前定然已經將一切定論了,而且,這個定論也得到了父君的同意,兒臣不會違逆父君的心意。」司予述繼續道,「可兒臣必須知道,只有這樣,父君對兒臣來說方才是完整的,方才是完完整整地回來。」

司慕涵看了女兒會兒,「好,母皇告訴你。」說罷,便緩緩地將雲州所發生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司予述的神色也在憤怒以及悲痛之間徘徊交織,在司慕涵說完了之後,卻仍舊是獰著面容許久。

司慕涵沒有著急,而是靜靜地等待她消化一切。

她的女兒,她的太女,應該可以自己處理這些。

「父君不恨她們?」司予述握緊了酒壺,一字一字地道。

司慕涵緩緩道︰「于你父君而言,在過去的十三年,她們都是他的家人。」

司予述听了這話,抬手往嘴里灌了好一會兒酒,直到酒壺中的酒喝完了,方才放下,「在父君回來之前,兒臣想過很多可能,卻怎麼也想不到帶走父君之人居然是貴王!這般說,當日泰陵蘇惜之墳墓被掘一事也是她做的!?」

「是。」司慕涵道。

司予述盯著她,「母皇便這般放過她們?!」

「朕不願,可朕更不願你父君仍舊在這十三年來的事情上面花費時間以及精力。」司慕涵正色道,「述兒,十三年了,你父君浪費的時間已經夠多了。」

「可是……」

「貴王已死,而對于何漣來說,何寒死了,她也是活著受罪罷了。」司慕涵道。

司予述抬手欲喝酒,卻發現酒已經沒了。

司慕涵將手中的遞給了她。

司予述一愣,隨即接過了,灌了一口,「母皇,兒臣無法理解你的做法。」

「當年朕也是如你這般,總是覺得先帝很多事情都是錯的。」司慕涵淡淡笑道,「母皇希望再過二十年,你也能夠認為朕是錯的。」

司予述看著眼前的母親,「母皇……」又灌了一口酒,隨後方才緩緩道︰「這些年,您可怪過兒臣?」

「嗯?」

「其實兒臣也知道這些年兒臣對您也是很苛刻……可是兒臣控制不了自己……其實不管琝兒在怪自己,兒臣也是在怪自己……可是,兒臣比琝兒自私……兒臣不願意自己承擔,便拉著母皇一同……十三年,不是十三天,也不是十三個月,其實母皇淡忘父君,兒臣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不能接受……更不能接受,兒臣也在漸漸地淡忘父君的模樣!」司予述說出了一直藏在心里連自己都不願意面對的事情,壺中的酒,又有了一半入了她的肚子,「我是父君的親生女兒,他那般疼我愛我,可是,我卻不能記他一輩子,我怎麼可以淡忘?我怎麼可以?!」

司慕涵心中一酸,隨後抬手,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傻孩子,當時你還小。」

「知道了雲州的事情之後,兒臣發瘋地要趕去,後來被姑母攔下了,雖然焦急,雖然惱怒,可卻仍不能完全掩蓋住心中的一絲根本不該存在的慶幸!」司予述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在失控和激動之後,在得知大皇姐已經到了雲州的消息之後,兒臣的心里便開始慶幸自己沒去……」

眼眶濕潤了起來。

手中的酒也見了底。

「琝兒不敢去是因為害怕父君的責怪,而兒臣慶幸……是因為怕自己去了認不出父君來!」司予述的聲音最終轉為了哽咽,淚水模糊了視線,卻一直沒有落下,「母皇,兒臣害怕自己認不出父君,那時候……父君該有多傷心?」

司慕涵眼楮也漸漸濕潤,「你不是認出來了嗎?」

「是……」司予述點頭,「可是這並不能抹殺兒臣曾經淡忘過父君的事實!」

「傻孩子。」司慕涵吸了吸氣,緩緩道︰「這不是你的錯。」說罷,伸手將女兒摟入懷中。

「母皇……」司予述哽咽道,「對不起……」

這句話,她早就該說了。

其實她知道她做了不少的錯事,只是因為記恨著父君的事情,一直不願意承認,不願意面對。

她用傷害這個她最親的母親來讓自己好過。

「母皇知道,母皇知道的。」司慕涵拍著她的背,緩緩道。

司予述吸了口氣,忍住了淚水,然後,離開了熟悉卻也陌生的懷抱,笑著道︰「說好了要和母皇喝的,可卻只有兒臣一個人喝,喝光了。」

「再拿不就是了。」司慕涵笑道,隨後,喚了在遠處候著的冷霧去又拿了兩壺酒。

司予述拿起了一壺,「兒臣敬母皇。」

「好。」司慕涵笑道,舉起酒壺對飲。

而兩人之間的話題,漸漸少了沉重,多了隨意。

話題涉及的也不過是閑事瑣事。

除此之外,司予述偶爾還提及了司慕涵離京這段時間的一些政事,司慕涵也說了說這一路走來的情況。

母女兩人便如同尋常人家的母女一般,月下對酌,訴說閑事鳳月。

「母皇……兒臣也會如母皇這般愛上一個人嗎?」最後,司予述道,認真之中帶著醉意。

司慕涵沉吟會兒,然後,也是認真道︰「母皇不希望你會。」

司予述一愣。

「當年先帝也告誡過母皇,莫要過多地去愛一個人。」司慕涵緩緩道,「若是可以,不要愛上任何一個人。」

「為何?」

「古時帝王自稱寡人,這並不是沒有道理。」司慕涵繼續道,「當一個寡人,往後你的人生會走的順暢一些,也會過的舒適一些。」

「母皇真的這樣認為嗎?」司予述凝視著她道。

司慕涵沉默半晌,卻是搖頭,「不。」

「為何?」

「人這一輩子心里若是不裝著一個人,便枉為來世間一遭。」司慕涵道。

司予述笑道︰「那兒臣試著去愛白氏好不好?」

「白氏是個良善之人,你若是愛他,你會幸福的。」司慕涵回道。

司予述又道︰「母皇當日將白氏指給兒臣,並不肯定兒臣會愛上白氏嗎?」

「白氏是最合適的太女正君人選。」司慕涵沒有隱瞞,「而愛情,卻往往沒有合適和不適合之說。」

司予述又莫名地閃過一個人的模樣,愣了愣之後,便搖頭,「以前,兒臣一直不想愛人,兒臣怕會像母皇這般,更怕所愛的那個人,會像父君這樣。」

司慕涵蹙眉。

「母皇不必憂心,正如母皇所說的,愛沒有合適和不合適之說,同樣也沒有想和不想之說,兒臣記得當年父君也說過,其實當年母皇也是不想接受父君的。」司予述笑道,「若是真的遇上了,不管是想或不想,都會愛上,若是遇不上,即便再努力,也是枉然。」

司慕涵沉吟會兒,「述兒,其實作為這世間的女子,並不……」

「母皇。」司予述打斷了她的話,「兒臣明白你的意思,白氏很好,也許,他便是兒臣會去愛的那個人。」

司慕涵看著女兒,忽然失笑了起來,以前她便是做夢也想不到會有朝一日和這個女兒這般做著喝著酒,說著這些事情,「我的女兒,定然會遇上的,也一定不會再犯我一樣的錯。」

司予述也笑了,然後,靠在了母親的肩上,醉意更濃,「母皇……兒臣很久很久沒有這樣靠著母皇了……」

「乖。」司慕涵抬手撫了撫女兒的頭。

「真好……這樣靠著母皇……真好……」司予述低喃著,笑著,漸漸地,似乎墜入了夢鄉。

司慕涵沒有動,一直任由著她這般靠著,抬頭看向夜空,即使沒有月亮,即使星辰黯淡,可卻也是一個好天。

秋日,或許不再是蕭條的季節。

「陛下……」冷霧上前,欲勸主子離開。

司慕涵不等他的話說完便揮手打斷。

冷霧只好退下。

而沒過多久,寢殿的門,被緩緩地打開。

司慕涵一手扶著靠在自己肩上的女兒,一邊扭過頭看向寢殿,本以為是吵醒了雪暖汐,卻不想走出來的竟然是司以琝。

可在驚訝過後,便想也是當然。

司以琝沒有點燈,寢殿內,仍是漆黑一片。

他輕輕地走了出來,然後,輕輕地合上了寢殿的門。

司慕涵看著兒子,卻並未說話,「琝兒?」

司以琝頓下了腳步,低著頭。

「你父君呢?」

「父君累了,睡得很沉。」

「母皇吵醒你了?」

「沒有……」司以琝回道,聲音漸漸地沙啞,頭一直低著,隨後起步緩步走下了石階,走到了司慕涵前方,然後,緩緩跪下。

司慕涵蹙眉,卻沒有說話。

司以琝抬起頭,即使寢殿廊下的宮燈已經調到了昏暗,可卻還是可以清楚的照出了他臉上的蒼白之色,他跪在了司慕涵的面前,眼眶之中溢滿了痛苦以及悔恨。

「母皇,兒臣知道錯了,你不要告訴父君好不好?兒臣真的知道錯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可是司慕涵卻明白。

「琝兒……」

「兒臣真的知道錯了……兒臣不怕父君罵我……可若是父君知道了……定然會自責的……兒臣不能讓父君這般……母皇,兒臣錯了,兒臣真的知道錯了!」司以琝哽咽地說著,卻也一直壓低了聲音。

他不想吵醒兩個已經沉睡了的最親最親的人。

司慕涵看著兒子半晌,然後對兒子伸出了手,「過來。」

司以琝忍住了淚水,起身,一步一步地上前。

司慕涵伸手將兒子摟入了懷中,扶著他的頭,輕輕道︰「沒事,沒事的,都交給母皇,母皇會處理好的,都交給母皇!」

沒有責怪,而是將一切都擔下了。

司以琝卻沒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有的只是更加深切的悲痛以及悔恨,「對不起……兒臣錯了,對不起——」

若是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一定不會那般做!

一定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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