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一百零八章 白雲自高山上起

作者 ︰ 貓膩

第二日天蒙蒙亮一行隊伍便離開了澹州港。既然是聖駕陣勢自然非同一般雖然各式儀仗未出可是前後拖了近三里地的隊伍密密麻麻的人群拱衛著正中間那輛貴氣十足的大型馬車看上去聲勢驚人。

澹州城的百姓們跪在地上恭敬地向離開的皇帝陛下磕頭或許這是他們這一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皇帝的機會身為慶國的子民誰也不願意錯過。

範閑騎著馬拖在隊伍的後方面帶憂色地看著遠處行走在官道之上的隊伍。他馬上就要隨侍陛下去大東山廟祭天然而他的心中充滿了不安與惘然。

昨天夜里他與任少安私下踫了個頭才知道原來陛下之所以選擇大東山祭天並不僅僅是因為陛下開始想念自由的空氣當年的相逢澹州的海風而是因為……原本最初打算的在京都慶廟祭天卻出現了很難處理的困難。

什麼困難?——京都慶廟里沒有人有資格主持這麼大的祭天儀式!

這真是一個很荒謬的理由。慶國向來信仰刀兵雖敬畏鬼神卻遠之尤其是在當今陛下的影響下神廟一系的苦修士力量在慶國日漸衰弱北齊苦荷為的正宗天一道更是無法進入慶國的廟宇體系。

而唯一剩下的幾個德高望重地大祭祀卻在這幾年里接連出了問題。先是那位大祭祀自南荒傳道歸京後不足一月便因為年老體衰。感染風疾死亡。

而二祭祀三石大師。卻是慘死在京都郊外地樹林里。

範閑隱約能夠猜到。慶廟大祭祀地死亡應該是陛下暗中所為。只是這樣一來。如果要祭天還真能去大東山了。那里畢竟是號稱最像神廟地世間地。最玄妙地所在。天下香火最盛的地方。

可……僅僅就是因為這樣一個有些荒唐地原因嗎?

範閑一夾馬月復皺著眉頭跟上了隊伍。聖駕地護衛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並不需要他操太多心尤其是看著那些夾在禁軍之中。多達百人以上地長刀虎衛。他更應該放心。

七名虎衛可敵海棠朵朵一百名虎衛是什麼概念?

他應該放心可他依然不放心。在很多人的概念中。範閑大約是個玩弄陰謀詭計地好手。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明白自己的算計實在稱不上如何厲害。以往之所以能夠在南慶北齊戰無不勝。那是因為他有言冰雲幫襯有陳萍萍照拂。最關鍵地是……他最大地後台是皇帝以此為靠山遇山開山哪里會真正害怕什麼。

可如果一個陰謀的對象針對的就是自己地靠山。範閑自忖自己並沒有足夠地智慧去應付這種大場面。

他把自己看地很清楚所以格外小心敏感。想到那椿從昨天起一直盤桓心中地疑問。更是感到了絲絲警惕。

皇上出巡。這是何等樣地大事。就算自己當時在海上飄蕩斷了與監察院之間的情報網絡。可是……主持京都院務地言冰雲一定有辦法通知自己啟年小組的內部線路一直保持著暢通為什麼言冰雲沒有事先通知自己?

他召來王啟年。問了幾句什麼。得到了院報一應如常的回報忍不住撓了撓頭。沒有再說什麼自嘲一笑覺得自己太多疑了有些病態——

走的是6路。也只花了幾天時間。便看見了那座孤懸海邊。擋住了萬年海風。遮住了東方日出孤伶伶。狠倔無比地像半片玉石般刺進天空里地那座大山。

範閑騎著馬跟在皇帝的車駕之旁。下意識里搭了個涼蓬眯著眼看著那座大山贊嘆了起來。這已經是他第三次看見海邊地大東山了。然而每次見到總是忍不住會嘆息一聲感嘆天地造化之奇妙。

如斯壯景怎能不令人心胸開闊?感嘆之余範閑也有些可惜與惱火。在澹州一住十六年卻根本不知道離故鄉並不遙遠地地方便有這樣一處人間聖地不然當年自己一定會拉著五竹叔經常來玩。

雖然朝廷封了大東山地玉石挖掘但是並不嚴禁百姓入廟祈神如果當年範閑時常來玩想必也沒有人會阻止他。

不過如果他還是一個孩子今天想進大東山便沒有那麼容易了。

山腳下旗幟招展數千人分行而列將這大東山進山地道路全部封鎖了起來。在三天之前聖旨便已上了大東山山上廟宇的祭祀修士們此時都在山門之前恭謹等候著聖駕而那些上山進香火地百姓則早已被當地的州軍們驅逐下山。

這座孤伶伶的大山此時數千人斂聲靜氣一種壓抑地森嚴地氣氛籠罩四野這一切只是為了那一個人那天下第一人。

姚太監踩上了木格從大車內將一身正裝明黃逼人的皇帝陛下從車內扶了出來皇帝站在了車前地平台上。

沒有人指揮山腳下數千人齊唰唰的跪了下去山呼萬歲。

皇帝面色平靜地揮揮手示意眾人平身被姚太監扶下車後便很自然地月兌離了太監的手雙手負于身後向著被修葺一新白玉映光的山門處走去。

洪老太監跟在陛下地身後。

範閑又拖後了幾步平靜地留意著場間地局勢。

走到山門之下那幾位穿著袍子地祭祀恭敬地向皇帝再次行禮然後極其諂媚地佝著身子請陛下移步登上聆听天旨。

範閑看著這幕。在心底暗自笑了起來。慶國地僧侶果然不如北齊那邊的有地位。

皇帝卻沒有馬上移步。看著華美地山門。溫和笑著說道︰「第一道旨意是月前來地。朕來地確切時間是三日前定地廟里地反應倒是挺快。只是不要太擾民生。一座山門便如此華麗當心東山路沒銀子。」

那幾位祭祀面色一窘那位東山廟地主祭顫著聲音解釋道︰「陛下只是一座山門。峰上廟宇還如二十幾年前那般。絲毫沒有變過。」

皇帝微微一笑說道︰︰「如此便好。」

在一旁匆匆趕來侍駕的東山路總督大(電腦小說網)人何詠志擦了擦額頭地汗水心想自己莫要拍馬屁拍到馬腿上幸虧陛下後面的話語算是溫柔。

皇帝看了這位總督大人一眼皺眉說道︰「朕給你信中不是說過。讓你不要來?」

何詠志總督乃天下七路總督之一。雖比薛清的地位稍弱。可也稱得上是一品大臣但在皇帝面前。卻沒有絲毫大人物的風範。苦笑說道︰「陛下難得出京。又是來地東山路。臣及路州官員俱覺榮彩。怎能不前來侍候。」

很明顯七路總督都是慶國皇帝最信得過地親信之臣。皇帝笑罵道︰「滾回你的澹州去。總督統領一方官軍。做好份內事便罷朕身邊何時少過侍候的人……」他看了身後的範閑一眼說道︰「有範提司跟著。你就回吧。」

何詠志不敢反對知道這位陛下雖然面相溫和。但向來說一不二也不敢再耽擱。復又跪下叩了個頭與範閑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急匆匆地領著人回到總督府所在地澹州去了。

範閑微笑看著一言不。

……

……

大東山極高。如果以範閑地計量單位來算。至少有兩千米而在這座山四周除了大海便是平原。兩相一襯愈顯得這座山峰突兀而起高聳入天。若要登臨而上無人不覺心寒。

好在大東山臨海一面是光滑無比地玉石壁而在朝著6地的這邊卻是積存了億萬年來地泥土生命石階兩側青草叢生高樹參天而起枝葉如綠色地小扇遮住了夏日里初起地陽光隨著山風輕舞就像無數把小扇子給行走其間地人們帶去絲絲涼意。

或許正是如此清幽美景才給那些上山添香火地百姓們勇氣讓他們能夠走完這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石階。

數千禁軍布防于東山之下隨著皇帝登臨東山祭天地是洪老太監、範閑、禮部尚書等一干大臣還有數名太監隨侍逾百名地虎衛也警惕地散布在皇帝地四周只是他們走的不是石階而是山間的小路要更困難一些。

萬級石階著實很考驗人地毅力與精力百姓們都把這條長長的石階稱為登天梯只有登上去了才顯得心誠才能憑借東山之廟地神妙作用治療病患。

然而今日這行卻是不是百姓去求神。行走在石間的虎衛們還能支撐就連那些太監似乎都還猶有余力可是禮部尚書和任少安這些文臣卻快挺不住了顧不得在陛下面前丟臉一個個扶著腰喘著氣。

範閑自幼爬山跳崖這萬級石階當然不在他地話下便是連重氣都沒有喘一聲他注意著這些人現跟在皇帝身邊的太監居然如此舉重若輕不由暗自咋舌——洪老太監當然是怪物姚太監身負武學他也是知道地可是就連端茶遞水的太監都是好手不得不讓他感覺到皇帝地身邊果然是臥虎藏龍。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行人終于登上了峰頂。包括幾名祭祀和幾名文臣都無力地癱軟在地半晌回不過神來。

皇帝嘲笑地看了這些人一眼卻也懶得責怪什麼自己一人負著雙袖走到了東山峰頂地懸崖邊上看著崖前的浮雲和斜上方地那個日頭臉色無比平靜無比喜樂似乎他終于達成或者即將達成一個目標。

範閑跟在他的身後微微一笑看出皇帝的胸膛微微起伏面色微紅有潮汗看來陛體雖然強健但畢竟也不是當年馬上征戰地年輕人了只是為了天子的顏面強行忍著。

休息片刻之後隨行的人員開始安排一應儀式以及很麻煩的那些住宿飲食安排而皇帝和範閑還站在懸崖的邊上父子二人似乎被這大東山下的奇妙景象給吸引住了一言不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

他們的眼前是大海一望無際的大海只是由此間看到的大海和在澹州碼頭上看到的大海不一樣。

澹州處的海是那般的親近卻又不易親近平伏或波近在腳下聲在耳邊白沫打濕了褲腳。

大東山下的海是那般的遙遠而冷漠站在懸崖邊根本听不到海浪咆哮的聲音視線順著玉石一般光滑的山壁望去只能看到海上一道一道的白線前僕後繼沖打著東山的石壁打濕東山的腳做著永世的無用功。

懸崖的前面是一層層極薄極淡的雲像白色的紙張一樣或高或低地在崖間緩緩流淌。海面上的紅日早已升起來了卻似乎沒有比大東山高多少站在山上太陽仿佛特別的近光芒從那些白雲里穿透過去煥著扭曲而美麗的線條漸漸將那些純白的雲變得更淡淡到快要消失到空氣中。

……

……

看雲消雲散觀潮起潮落?範閑下意識里揉了揉鼻子自嘲地笑了起來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里站在皇帝的身邊?然後他看見皇帝的身子晃了一晃。

範閑大驚閃電般伸出手去左手如蒲指一張手指微屈用力剎那間大劈棺小手段齊出于電光火石間抓住陛下的手把他後拉了一步。

二人的腳下便是萬丈深淵若從這里掉下去了哪里還有活路?範閑一陣心悸之後才覺得自己有些貿失道歉請安又注意到身後的洪老太監用一種很怪異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

皇帝輕撫額頭自然不怒反自自嘲說道︰「看來朕果然老了看久了竟有些暈眩。」

忽然間皇帝放下手微笑望著範閑問道︰「你相信世間真有神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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