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九十四章 嘆

作者 ︰ 貓膩

離京都極遠的江南境內春意已籠西湖柳西湖邊上彭氏莊園里的春色更濃沿宅後一溜的青樹快意地伸展著腰肢貪婪地吸吮著空氣里的濕意與一日暖過一日的陽光。

然而這莊園的主人卻並不如何快意更沒有伸懶腰的閑趣他苦著臉將最近這些天京都來的院報邸報甚至是宮廷辦的那個花邊報紙都看了一遍依然沒有放松起來。

最末了他小聲與史闡立交流了一下抱月樓渠道過來的消息終于確認了事情的展軌跡正如這些情報中說的一樣。

長公主被幽禁在西城別院太子殿負聖命前往千里之外的南詔國觀禮。

這便是目前看來事件最直接的兩個結果所以這位莊園的年輕主人忍不住嘆氣忍不住連連搖頭。

史闡立好奇地看著他問道︰「先生雖然不知道陛下因何動怒但經此一事長公主殿下再也無法在朝中在江南對您不利豈不是天大的好事?您為何還是如此郁郁不樂?」

範閑斜乜著眼楮看著他半晌後將話語咽了回去有些百無聊賴地揮揮手說道︰「再說吧你還是趕緊回蘇州把抱月樓看著。」

史闡立滿頭霧水地離開深知此事內情的王啟年閃身進來他安靜地站在範閑的身後注視著大人再次審看京都傳來的所有情報沒有出一言一語。

因為他清楚範閑因何煩惱。

「我辛辛苦苦做了這樣一個局最後卻是這樣的結果。」範閑有些無奈說道︰「這次冒的險夠大了結果……那婦人還是活了下來這究竟是為什麼?」

王啟年在一旁看了他一眼。心想……長公主畢竟是大人的岳母這話不免有些冷血。

能夠橫亙在長公主與皇帝中間把範閑用了無數氣力引爆地那顆炸彈壓下去的當然只有那位久在深宮的老人家可是範閑依然對于這件事情的過程有許多不解和懷疑。

「婦人之仁。」

他皺著眉頭說道。

這句話不僅僅是批評皇帝最後收手也代表了他某一方面的懷疑長公主為什麼連一點兒象樣的反擊都沒有使出來便被皇帝老子如此輕而易舉的收拾掉?就算他知曉宮外的動作都是由陳院長大人親自布置可是以他對自己丈母娘的了解……她這般安靜地束手就擒實在是與那個瘋名不合。

「我和你說過。長公主是喜歡陛下的。」範閑扁著嘴說道︰「只是沒想到居然會痴迷到這種地步陛下沒有真正動手。起殺心之前她居然都不會主動反抗……這是什麼世道?」

他身旁王啟年地臉色很古怪。也由不得他不古怪身為慶國的臣子就算再如何囂張有叛心也沒有誰敢在自家院子里說出如此大逆不道地話。

偏生範閑就說了還當著他的面說了逼著他听進了耳朵里。而且很明顯。這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題。

王啟年很難過地咳了兩聲他明白自己這輩子地生死富貴早已和小範大人緊緊地聯系在了一起。小範大人根本不擔心自己會背叛他所以才會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地說話。

本來這次揭露皇族丑聞逼陛下動手的計劃。就是範閑與王啟年兩個人做的。茲事體大啟年小組的其他成員根本沒有得到一絲風聲至于言冰雲更是被完全蒙在鼓里。

好在江南離京都遠範閑與王啟年布置的先手在兩個月後才迸就算是神仙大概也猜不到這件事情和他們二人有關。

除非洪竹忽然有了自殺和殺友的勇氣。

「院報里有幾處值得注意。」雖然做的是不臣之事王啟年還是不能習慣大談不臣之語有些痛苦地指著院報上幾個地方強行轉了話題提醒道︰「回春堂地縱火案、宗親墜馬太醫橫死……這三件事情有蹊蹺。」

「噢?」範閑回頭看了他一眼院報上面並沒有將這三件事情聯系起來宮里也不會允許任何有心人看出里面地瓜葛問題是他二人對這三個地方太清楚了當然知道這些事情的根源是什麼「難道你不認為是長公主太子殺人滅口?」

「那只是藥藥根本算不得什麼證據。」王啟年額上皺紋極深「長公主殿下與太子殿下又不是笨人憑什麼在宮中調查地時候做出這些糊涂事來。」

「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我們留著這些活口就是準備讓陛下去審。」範閑若有所思「可明顯陛下沒有審他怎麼就能斷定那件事情?」

「還有。」他指著紙張認真說道︰「宮里沒查到長公主應該不會自承其污……這三椿案子究竟是誰做的?」

範閑地眉頭皺了起來此時事後反思這三處活著確實不如死了好自己當初的設想在這個環節中確實有些問題……而現在他思考的是誰幫著把這局做成了地地道道的死局讓陛下審無可審只有憑著自己的猜疑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還在京都的時候他和王啟年二人便隱隱約約察覺到有個勢力似乎正在做與自己差不多的事情只是當時他們怕打草驚蛇一直不敢細查。

「應該不是別人了。」王啟年嘆了一口氣。

範閑也嘆了口氣搖頭說道︰「除了咱們那位也沒別人了。」

……

……

「太子殿下去了南詔……」書房里沒有平靜太久範閑說出了盤桓在他心頭的問題「依時間推斷這時候應該已經過了潁州繼續往南了你說陛下這個安排是為什麼?朝廷里的臣子肯定還在猜測還弄不明白。長公主的事情為什麼會牽扯到太子但你我肯定清楚陛下絕對不會容忍一個讓皇族蒙羞的兒子繼承大位。往南詔觀禮……承乾還能回來嗎?」

王啟年沉默著不敢回答這個問題。

範閑笑著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我二人不知道做了多少株連九族地事情議論一下何妨。」

王啟年苦笑知道大人再次提醒自己用心何其無恥搖頭說道︰「我看這一路應該沒什麼事兒。陛下就算已經有了廢儲的意思也不可能選在這時候拋出來。」

「有道理。」範閑輕輕地拍了一下桌子。「和我的想法一樣咱們這位陛下。要的就是英明神武的勁兒青史留名的範兒千方百計想的就是把這件事情壓下去絕對不願意落人話柄。此趟太子赴南詔一則是將他流出京都慢慢謀劃廢儲一事二則……」

他皺起了眉頭。忽然想到南詔那處毒霧彌漫。七八年前燕小乙率兵南討時士兵們的傷亡基本上都是因為這個禍害。

「瘴氣侵體。太子漸漸體弱……」王啟年說出這句話才猛然驚醒自己說話的膽子果然越來越大了。

範閑苦笑接道︰「如果真是你我這般想的。陛下……果然厲害。」

他地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情只不過王啟年沒有注意到。

「很遺憾未競全功。」範閑嘆息道︰「你說長公主怎麼就沒死呢?」

這是今天他第二次**果地惋惜王啟年覺得有些古怪長公主已然失勢大人畢竟是對方地女婿不論是從人倫親道上講他都不應該如此說才是。

王啟年不清楚範閑自入京都後下意識里便很忌憚長公主因為對付旁的人可以用陰謀用權術較量可是對付一個世人傳頌其瘋地權貴人物範閑很難猜到對方會做出何樣瘋狂的反應。

這種不確定性使範閑很頭痛。

尤其是此次京都宮闈之變範閑始終難以相信這樣的結局——長公主身處死地為何她那些力量沒有進行最後的反撲?軍方的大老呢?燕小乙的態度呢?如果說事情生的太迅猛軍方沒有反應地時間……可是葉流雲呢?

範閑比任何人都清楚葉流雲在君山會中地供奉地位在蘇州城中也曾被那破樓一劍嚇的魂都險些掉了即便君山會是一個松散地組織可是長公主一定不會像如今看來這樣的不堪一擊。

先前與王啟年分析過長公主對皇帝的瘋狂畸戀但那只是範閑用來說服自己地說辭他並不相信這一點。

只不過這個人世間有些事情或許正是人們不相信的東西才是最真實的原因。

範閑在書桌旁嘆息著惋息著在王啟年走後依然止不住長噓短嘆。王啟年關上房門下意識里搖搖頭心想長公主雖然沒死但是從此以後朝廷里再無人是範提司的對手如此結果已然大佳提司大人因何嘆氣?

其實原因很簡單——範閑不是一位忠臣更不是一位純臣他所構想的只是在江南看著虎鶴爭斗各自受傷。

他想長公主垮台但他也不會相信皇帝老子他所嘆息便是皇帝的手段似乎比自己想像中來的更快更厲害皇帝的力量沒有受到絲毫的損失。

範閑一個人坐在書房中沉默地分析著京都生的一切他隱約感覺到長公主或許可能因為瘋狂的情愫而執拗地等待著皇帝的雷霆一怒而皇帝明顯是有所保留是親情?範閑不相信這一點。

他翻開院報下的那幾封書信第二次看過之後沉思片刻便開始寫回信。信自京都家中來父親一封婉兒一封主要講的都是思思及她月復中孩子的事情一應平安並不需要太過擔心。

然而婉兒的信中自然要提到了長公主的事情雖沒有明言什麼但似乎也是想讓範閑在宮里說些話。

範閑再次苦惱地嘆息了起來他清楚妻子是個難得的聰明人當然知道被遮掩的一切背後是怎樣的不可調和可她依然來信讓自己說話這只證明了婉兒對長公主始終還是有母女的情份。

這是很自然的事情皇帝冷血範閑冷血並不代表這天底下的人皇族的人都是冷血動物。

範閑認真地寫著回信對父親那邊當然是要表示自己的震驚與疑惑對婉兒的回信以勸慰為主同時問候了一下思思那丫頭。

接著他便開始寫奏章給皇帝的密奏在奏章中雖然沒有直接為長公主求情但也隱約表示了一為人子應該有的關切。寫完後他細細查看了幾遍確認這種態度既不會讓皇帝認為自己虛偽也不會讓皇帝動怒便封好了火漆讓下屬們按一級郵路寄出。

做完了這一切範閑才稍微放下心來這數月在江南雖然逍遙但其實眼光一直盯著京都那處精神上的壓力十分巨大。

事雖不協但基本按照他的想法在進行他終于放松了些拉開密室的抽屜取出七葉與自己用一年多的功夫抄錄下的那份內庫三大坊工藝流程呆。

這份工藝流程雖然不是內庫的全部但範閑清楚如果這份東西真的流傳到北齊真的會造成很恐怖的後果。

他的眼楮眯了起來暗想這一次雖然是自己和陳萍萍暗中下意識攜手玩了皇帝一次但終究只是玩弄了細節至于大的局面上說不定是皇帝在玩自己。

「王十三郎也閑的有些久了。」

範閑這般想著然後起身收拾好一切離開了西湖邊的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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