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八十一章 這是一個陰謀

作者 ︰ 貓膩

安靜的山谷中一片壓抑與恐慌卻沒有人敢動手

明蘭石當然知道這是範閑安排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是但他不明白對方畢竟是朝廷官員怎麼會做出如此無恥的事情來——面對著這樣一枝可怕的騎兵明蘭石不想與對方火拼從而送掉自己的性命可是滿地的碎片讓他的腦中一片憤怒!

「我要去京都打官司!」

明蘭石大怒尖聲罵道。

「隨便本將不奉陪。」

荊戈冷冷地拋下這句話便率隊走了走之前還沒忘了把那重重的石碌也抬回了馬車上只留下欲哭無淚的明蘭石、那些滿臉瞠目結舌的明家私軍還有一大片散落地上晶晶亮的玻璃碎片。

往年間明家暗中蓄養海盜與膠州水師勾結于東海之中搶船劫貨殺人如麻不知道禍害了多少條性命強搶了朝廷多少貨物如今範閑反其道而行之不在海上下手卻在6上動刀既不害你明家人性命也不奪你貨產只是……盡數毀去讓你明家哭也不哭不出來。

天理循環天公地道便應是如此。

事情還沒有完。

穿著一身官服的洪常青咳嗽了兩聲從山上走到了明蘭石的身邊微笑說道︰「明少爺好。」

「洪大人?」明蘭石此時已經麻木了看見範閑的親信也不怎麼意外只是不知道對方想和自己說些什麼。

「我本名叫青娃。原來也是那個島上的兄弟。」洪常青湊到明蘭石耳邊咬牙冷狠說道︰「這些不值錢地玻璃片是本官替猛子哥蘭花姐還有島上死去的幾百兄弟……謝您的。不會忘了蘭花姐吧那可是您最疼的姨太太啊……」

洪常青說完這句話胸中充滿了報復的快感大聲說道︰「謝您了啊!」

哈哈大笑聲中洪常青瀟灑離開留下明蘭石面如土色一臉震驚。他有些愕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似乎此時才想起。自己曾經用這雙手結束過一個對自己滿懷痴情女子的性命。

……

……

消息傳回蘇州城外的明園明青達右手一抖。手中捧著的上好官窯瓷碗迸地一聲摔在地上碎成無數片但他一點都不覺得心疼。

因為那些銀鏡摔碎成玻璃片的脆響已經讓他心疼到毫無知覺了這位老爺子忽然覺得自己地心也像這地上的瓷碗那處地銀鏡一樣碎成了無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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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官司?我不怕。御前官司就更不怕了……他找誰去替他打?」

在潁州逍遙了半個月後。範閑等到了王啟年終于坐上了馬車開始繼續往杭州駛去。

監察院的消息早已經傳遞了過來範閑挑了挑眉梢有些好笑有些快意。去年在江南雖然也在呼風喚雨但總被明青達那個老狐狸郁悶拖著此時京都平。自己將對方玩弄于手掌之中實在是很快活地事情。

他只是給了一個大概的方略而具體的執行者卻是下面的人他也沒有想到洪常青直到如今還記得那個島上的慘劇硬是不肯讓明家死的痛快些非要這麼慢刀子割肉。

「慢刀子割肉溫水煮青蛙。」範閑對身旁的王啟年說道︰「我都替明家感到心疼傳令下去火候到了讓兒郎們別再貪玩趕緊收了地好。」

王啟年在京中留了近一月就是為了注視著宮里的動靜說道︰「再過兩天長公主和太子爺已經顧不得明家的死活要搶在明家反應過來之前動手現在正是時候。」

範閑點點頭說道︰「要的就是他們想不到我會下狠手……明家現在只怕我還會繼續陪他慢慢熬下去我就要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忽然笑了起來掀開車前的簾布看著緩慢倒退的江南官道忍不住心中地快意哼起了小曲。

王啟年在一邊听著那種怪聲怪腔的曲子忍不住笑著問道︰「大人至于樂成這樣?」

範閑哈哈大笑道︰「憋了一年終于可以放手做事想不樂也難啊。」

……

……

當欽差大人的馬車儀仗用最緩慢地度向杭州進時蘇州城里地諸人卻是各有心思權傾江南的總督大人薛清收到了範閑親筆書信後便一直坐在書房里呆他左右二位師爺也知道了書信中的內容與大人一樣都在呆。

看著就像是三尊泥菩薩。

薛清離京早路上快二十幾天前就到了蘇州對于這些段日子里明家吃的虧清清楚楚但他本以為這只是監察院對明家的再次削弱卻沒有想到範閑在信里竟說的那般自信竟……像是準備畢其功于一役了。

「範閑他憑什麼?這又不是打架?」

江南總督薛清明顯不知道關于招商錢莊的勾當在苦苦思考範閑的信心來自何處為什麼要在信里向自己通氣讓自己做好準備。

「欽差大人既然這般說那便是心中有定數。」左師爺皺眉出主意道︰「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該怎麼辦?」

薛清陷入了沉思之中如果範閑真的能夠把明家吃掉他身為深知陛下心意的親信當然會好生配合可問題在于……他對于明家身後的皇族勢力也是頗為忌憚一朝京中沒有明顯的傾向他是萬萬不敢搶先動手的。

「要不然……咱們就和去年一樣再看看?」右師爺想了半天。只想出一個和稀泥地法子。

薛清忽然雙眼一睜兩道寒光射了出來︰「看……當然要繼續看下去但不能光看範閑只是行江南路欽差他就算有辦法在明面上趕走明青達可暗底下卻不方便讓監察院出手……總要照顧一下江南的民心。」

江南總督大人最後說道︰「調州軍看住明園和明家的那一千私兵……如果範閑沒辦法咱們就繼續看著如果範閑成功咱們就得幫他把這些人吃掉!」

右師爺顫著聲音說道︰「大人調兵殺人……如果被宮里那些人知道了。會出大麻煩。」

薛清揮揮手中範閑寄來的親筆密信平靜說道︰「他既然敢做。就一定對京里的局勢有把握這位年輕的欽差大人可不是一個傻子……寫信告訴我。便是要分我功勞……可這一年江南路衙門什麼都沒做如果想分這筆功就一定得出力。」

忽然間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薛清皺了皺眉頭師爺上前開門一位江南路衙門的下屬官員惶急走了進來來不及躬身。直接對薛清稟報道︰「總督大人明家出事了!」

明家出事了?

薛清在心中一驚暗嘆範閑動手好快面色卻依然平靜問道︰「具體講來。」

那名官員吞了口口水說道︰「上午的時辰。內庫轉運司衙門上明園收了一批帳名目好像是銀鏡。」

薛清知道那批銀鏡被範閑使人砸碎的內幕眉頭微皺。也不禁有些心疼問道︰「那又如何?明家簽了協議這銀子自然是要給地。」

這話明顯是偏著範閑那邊朝廷對付商家總是這樣的不要臉。

「關鍵不是這筆銀子。」那名官員看了總督大人一眼小心說道︰「听說……明家地周轉出了問題與他家有關聯的幾家錢莊……現在都去明園里逼債了!」

逼債?

薛清霍地一聲站了起來明家在江南綿延百年敢上明園逼債地……可沒有幾個一則明家銀子多二則也沒有錢莊願意得罪它家這……這怎麼今天卻忽然變了?薛清的心里馬上轉過無數個念頭難道範閑整了明家一年竟把明家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如果明家真的還不出錢被那些錢莊們逼的商行賤賣家族大亂……這……薛清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知道陛下的意思明家一家要讓朝廷控制但是……明家不能亂!

明家一旦真地破產不說那族中的數萬百姓與之息息相關的江南百姓怎麼辦?

「太平錢莊也去了?」

「沒有」

「派人去明園外盯著。」听到明家最大的合作伙伴太平錢莊沒有參與此事薛清心下稍安但面色依舊陰沉吩咐道︰「告訴那些人明家與錢莊間的糾紛朝廷不管但是明家不準倒!」

……

……

範閑和薛清一樣都很明白皇帝老子的意思明家是要吃地而且要整個吃過來吃相還不能太難看不能讓明家自身的實力折損太多從而影響了整個江南的穩定。

所以他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明家倒。明青達也不可能看著明家倒。所以此次逼債並沒有存著清盤地念頭只是想謀取一些……極大的好處。而今日之所以是幾家錢莊一起去明園要錢……純粹是因為範閑依然存著一絲奢望……能夠把招商錢莊的幕後東家掩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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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道欠錢的永遠比借錢出去的有道理有底氣所以明家當代主人明青達捧著微溫的茶碗一口一口緩緩啜著茶水眼皮子都懶得抬一眼雖然他的下方坐著的是各家錢莊的代表從名義上來說都是他的債主。

而那些錢莊的掌櫃們也沒有身為討債人的自覺很猥瑣地坐在椅子上只敢放上三分之一偶爾抬眼看看明家主人眼中便會閃過一絲害怕。哪里像是來討債的。

這些錢莊掌櫃知道自己都是小螞蟻只要明家主人動動手指頭就可以把自己捏死把自己從江南這塊地方上趕出去。但是今天他們不得不來因為連著一年明家所經歷的風風雨雨已經讓他們起了擔心加上被有人心挑弄了一番今天都匯聚到了明家地會客廳里。

他們代表著資本雖然銀子不多但依舊是資本。資本最心疼自己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損失。尤其是這一個月里。所有的人都知道監察院對明家的打擊力度又大了起來。明家連受損失……而最近那批銀鏡的報廢今天上午內庫轉運司的逼銀終于成功地壓垮了這些錢莊掌櫃們的心理防線。

一位老掌櫃苦著臉恭恭敬敬說道︰「明老爺明家執江南商界牛耳已近百年若說還不出銀子……那是誰也不信的只是最近市面上傳言極多。總想來求老爺子給咱們這些人一個準話。」

「準話?」明青達厭惡地皺了眉頭這些螞蝗一般的無恥東西!往常跪著上門自己都懶得正眼看一眼如今居然敢來……向自己討話!

明老爺子根本不在乎這些錢莊掌櫃就算現在明家的周轉再困難還掉這些銀子還是綽綽有余。他地眼角余光只是淡淡瞥著一直安靜坐在最後方的那位掌櫃。

那位掌櫃是招商錢莊地大掌櫃。身後站著一位面相英俊的年輕人招商與明家地關系沒有太多人知道。招商錢莊在江南的名聲也並不響亮所以他坐在了最後面。明青達心里有些不祥的預感招商錢莊今天來湊什麼熱鬧?

他沒有興趣再和這些掌櫃們說什麼端起茶碗送客同時冷漠地讓這些人去帳房里把所有的借貸清掉攏共十幾萬兩的債務明家受不得這種屈辱。

那些錢莊掌櫃們心中大喜之後復又大驚先是錢終于拿到手了雖然損失了些利息驚的卻是看明家這種豪氣……難道是自己這些人收到的風聲有問題?

……

……

所有地掌櫃們都退了出去明青達偏著頭饒有趣味地看著一直未動的那位掌櫃輕聲說道︰「我知道他們都是被你勸著來的。」

招商錢莊的大掌櫃溫和笑了起來並沒有反駁這句話。

明青達眉頭微皺說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都是在商界浮沉了無數年的老狐狸從這一年與招商錢莊的配合看起來明青達心知肚明這位從不出名地錢莊大掌櫃當年也一定是位狠角色。此時所有的閑雜小蝦都走了二人說話便直接了許多。

明青達清楚明家向招商錢莊一共調了多少的銀兩如果招商錢莊先前也加入到逼債清盤地隊伍之中明家也只能去賣田賣房就算此次支撐下來家族也會元氣大傷……而對方既然一直沉默到現在那肯定也不會是看明家笑話的一定另有所求。

而以招商錢莊手中握著的那些借據確實已經有資格從明家手上要些什麼。

大掌櫃微微一笑說道︰「明老爺子我家東家要……與您合作。」

合作?明青達的眼楮眯了起來寒光一放即斂錢莊與商家合作是怎樣的合作?他閉目沉思片刻便輕聲說道︰「不行。」

不行二字雖輕卻是擲地有聲不容人置疑。

大掌櫃似乎也沒有想到明家居然會如此直接地拒絕微微一怔後依舊是笑了起來︰「不行……也要行。」

明青達猛睜雙眼用一絲憐惜與不屑的目光盯著掌櫃冷冷的聲音從牙縫里滲了出來︰「你……是在威脅我?」

「不敢。」錢莊大掌櫃溫和說道︰「只是一個請求。」

明青達再次陷入沉思之中他沒有去問對方威脅自己的憑恃這一年里向招商錢莊借了不少錢這就足以讓對方說話多了幾分底氣。

大掌櫃不急不緩說道︰「在商言商如今的局面明老爺您也清楚如果我錢莊憑條索銀明家的周轉馬上就要斷了您拿什麼去供內庫的後續銀子?那位小範大人可等著您拿不出銀子……就可以斷了您的行東路權。明家雖然富庶強大可是……這皇商的身份總不能不要內庫流出的銀子不能不要。」

明青達沉默了下來知道對方說中了自己的害明家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流水周轉已經漸有干枯之象。

「調銀條契上寫的清楚沒到時間你們一兩銀子也別想拿回去。」事到如今明青達依然沒有一絲慌亂因為他有足夠的底氣。

不料招商錢莊大掌櫃微微一笑說道︰「誰說不能拿回去?條契上寫著若錢莊願以淺水價出契您就必須在五日之內還銀這官司……即便是打到京都去也是我贏您還是必須還銀子。」

「淺水價!」明青達猛地一下站了起來疲憊的面容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壓低聲音陰沉斥道︰「你瘋了!你要損失三成!」

大掌櫃面色不變︰「如果真的不能合作……就算損失三成的銀子我們錢莊也要請您提前還銀子。」

明青達冷冷地盯著他似乎是想判斷對方究竟是不是一個瘋子稍稍放緩了一下口氣說道︰「真這樣做我明家大不了賣田賣地也不是還不了你可是你們錢莊的損失可就大了……」

「這正證明了我方的決心和誠意。」大掌櫃溫和笑道︰「我家東家一直做錢莊生意但對于貴國的商貿十分有興趣他是一位有野心的人願意和您這樣的當世豪杰合作所以請您務必賞面。」

明青達緩緩坐了下來他終于想明白了原來招商錢莊的東家早在一年之前就想借由借貸的關系加入到明家的生意中來這個局……設的也太久遠了些。

「你家東家是誰?」

「協議達成之日東家定會親自上門來拜謝明老爺。」

「可如果我真的不想怎麼辦?」明青達已經回復平靜淡淡說道︰「打官司也好我明家一路奉陪不過這些銀子嘛總還是可以拖個一年半載的。」

「真的能拖嗎?」大掌櫃溫和笑道︰「御前官司只是笑話依慶律民生疏三條大人應該明白民間借貸官司頂多能打到江南路衙門……打到薛清大人面前您……確認願意這樣做?」

明青達當然不願意這樣做朝廷對于自家已經虎視耽耽了一整年如果踫見這種官司一定會想方設法地陰死自己。

沒想到招商錢莊將所有的後路都已經算到將慶國朝廷與商人間的爭執看的如此明白明青達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盯著這位大掌櫃老累的心在咆哮︰「這是一個陰謀!」

……

……

一陣極久的沉默之後明青達有些疲憊地說道︰「你家東家想怎麼與我合作?」

「債抵銀轉股。」大掌櫃干淨利落地說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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