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一百四十八章 那些月兒

作者 ︰ 貓膩

攜桑文入了後圓範閑抬頭一看只見圓中鶯鶯燕燕翠翠紅紅處處融融洽洽濃春近暑時節涼風有信眉月一輪掛天上四處假山青樹下掛著燈籠。月光與燈光一渾更添幾分迷蒙之感。便在這片迷蒙燈光之中十余名姑娘家正嘰嘰喳喳地說著話那些眉眼清柔的妮子們穿的衣裳並不多或立于樹下或臥于榻上姿式不一偶有麗光透紗而出身上散著的淡淡香味更是直撲鼻中。

範閑一怔不禁產生某種錯覺莫非自己是來到了盤絲洞這華圓何時變成了陳園?

姑娘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時間竟是沒有現站在背光處的範閑兀自津津樂道著白天抱月樓的事情那一劍之威以及欽差大人當街痛罵的雄風。

主講者乃是抱月樓的兩位頭牌姑娘之一听講的卻是那些睜著大大的眼楮泛著好奇或仰慕神情的小妮子。

範閑低聲說道︰「不是說樓子里的姑娘都送到了別的地方?」

桑文掩唇一笑解釋道︰「這不是圓子里的姑娘嗎?」

範閑這才醒過神來不禁下意識里多看了幾眼心中嘆息著都說女大十八變這些個在路上被思思揀回來的流民孤女怎麼在蘇州城未養多少天也個個出落的如此花枝招展?雖說眉眼間猶是稚意十足青澀未褪怎奈何天然一股青春氣息逼面而來令人好生快意。

尤其這後圓向來禁無關男子入內。丫頭們正听著梁點點講白天的故事興趣十足所以行坐舉止也不怎麼講究有趴在榻上挺著小翹臀扮驕憨的。有拿著扇子扮清淑的筆直修長地腿形隔著薄薄的布呈現著各式各樣緊繃的美感。

大皇兄的二女乃瑪索索此時正坐在椅子上听講雖然白天遠遠見過當時情形但經由梁點點那檀香小嘴說出來更添幾分驚心動魄只是梁點點這姑娘家也未曾親見樓中內幕所以對于範閑地描繪對于他臨危不敵。膽氣過人的描述未免夸大了些成功地塑造出來了一位慶國本不應有的完美年輕男子形象。

圓中姑娘們的眼神都熱了起來羞了起來。愛煞了欽差大人卻口不能開不敢開。就連瑪索索微微偏頭望池前眸中都流露出了幾絲異樣的神采。

範閑咽了一口口水知道再看下去自己將會犯不少生活上的錯誤。那些小妮子還在育可小嫂子和梁點點二人卻真正乃是天生媚物眉如黛。唇若朱眼中有神睹之失神豈能再睹……他正準備咳兩聲提醒眾人卻听得圓中一個妮子無意間講的一句話便閉了嘴靜靜地站在背光處。

桑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生了什麼事情。

那個小丫頭不過十二三歲睜著大大的眼楮。天真說道︰「姐姐們為什麼一直沒有看見少女乃女乃?」

因為時局的關系範閑一行人在華圓里住了幾個月並沒有搬到杭州去這些日子里思思帶著這些小丫頭在圓里生活這些丫頭們自然早就知道了恩人的姓名與身份能夠成為欽差大人家地丫環自然是讓她們感到很幸運的事情可是已經這麼久了卻沒有看見過少女乃女乃讓她們也有些奇怪。

梁點點听著這話微微一愣沒有說什麼這些小丫頭們不清楚她是京都人士自然知道早年鬧的轟轟烈烈地範林聯姻之事。林家小姐是長公主的私生女這件事情已經漸漸由朝廷權貴才知的秘辛變成了民間流傳的謠言雖未證實卻也沒有多少人不相信。而天下皆知小範大人與信陽方面早已成水火不容之勢這事情……

有丫頭啐了一口斥道︰「主家的事情咱們哪有資格議論被思思姐听著了小心你那張嘴!」

頭前那丫頭憨憨笑道︰「嘿嘿其實……喜兒也只是想看看能配得上少爺地少女乃女乃生的是什麼天仙模樣。」

在她們的心中範閑自然是最最上等地一流人物自然好奇林婉兒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听聞這位少女乃女乃也是位賢淑大家閨秀。」梁點點忽而眼珠一轉嫣然一笑說道︰「不過听說模樣倒不如何出挑只怕還及不上思思姑娘。」

「那倒是有幾人能配得上少爺……」

「嘻嘻還真不知道以後……對了咱們圓子里不是還住著位姑娘?只是平日里也沒有見過幾面好大的架子。」

梁點點似笑非笑說道︰「听聞……也是大人的紅顏知己只是又不是思思姑娘乃是老人了這沒名沒份的。」

「閉嘴!」隱約知道海棠身份的丫環不好去罵梁點點只得捉著那丫頭趕緊罵道︰「真真是想找死了那等貴人哪屑得擺架子給你這死東西看。」

……

……

範閑听不下去了咳了兩聲走到了光明處。

丫環們唬了一大跳紛紛起身斂神靜氣對著範閑齊齊一福柔順說道︰「見過少爺。」

華圓里的稱呼還是依著京都宅院里的規矩。

範閑看著這些小妮子們搖了搖頭心想著自家院里都議論成這樣還不知道外面傳的如何不堪不過他也是位心性疏朗之人更懶怠在意別人如何月復誹緩緩說道︰「夜深了都去睡吧。」

丫環們吐了吐舌頭又行了一禮趕緊整理衣衫悄無聲息地回了各自廂房。

只有梁點點與瑪索索被範閑喊了下來。

範閑盯著梁點點那張清麗之中自然流露著媚意地臉半晌沒有開口說話。

梁點點心間微喜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反而是刻意裊弱著怯生生地半低著頭把自己最美麗的一面展現出來。

當年京都範林聯姻市井傳言中。範閑對于那位病妻著實是疼愛有加便可知道這位小範大人乃是位重情之人。在一應閨閣之中範閑乃是姑娘們的夢中情人梁點點雖自幼成長于花舫也不例外只是多些不怎麼令人舒地機心與考慮。

梁點點對于自己的容貌極有信心心想少女乃女乃生的遠遠不如自己便能得到小範大人疼愛只怕這男子是喜歡憐惜人所以刻意擺出這副模樣來而且抱月樓蘇州分號開業後。小範大人一直沒讓自己接客想來也是對自己有幾分意思……

感受著範閑一動未動的目光梁點點喜意漸盛。含羞低著頭一言不。

站在範閑身後地桑文看著這一幕唇角泛起一絲厭惡的笑容。

範閑忽而開口說道︰「每個人都有讓自己活的更好的權力所以我對你的想法並不反感」

梁點點愕然抬頭。對上了範閑那毫無情緒的目光這才知道自己會錯了意心頭一悸。

範閑繼續冷冷說道︰「不過。我不喜歡。」

梁點點羞愧襲身根本不敢說什麼。

「沒有人天生就是要服侍人的你若不願意在抱月樓做讓桑掌櫃把你轉成清籍把銀子掙回來了自然放你出樓。」範閑盯著她那張美麗的臉頰說道︰「桑文給她收拾行李換個地方住。」

桑文一怔渾沒料道提司大人竟是如此毫不憐香惜玉。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帶著眼有淚光的梁點點入宅收拾去了。

此時圓中就只剩下了範閑與瑪索索兩個人。

瑪索索忽然輕聲開口說道︰「大人索索是不是也要出府免得污了這圓子里的清靜?」

範閑唇角微牽苦笑了一聲看著這位胡族公主碧海一般地眼眸挺直的鼻梁深刻而美麗的面部輕聲說道︰「住著不多言不多問我很喜歡你日後若有機緣我幫你。」

瑪索索微微吃驚抬頭看著範閑似乎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將所有地事情都看的清清楚楚更流露出了那等意思不由感激說道︰「多謝大人。」

範閑平靜說道︰「不謝我本來就喜歡站在冰上看世界。」

******

回到屋內思思已經備好了熱水洗罷臉將雙腳伸入熱水之中範閑滿意地嘆了一口氣旋即閉目開始依照海棠傳授的法門用涓涓細滴修復著今天被葉流雲劍氣所傷的經脈。自幼長大他修行的法子與世人都不相同正而八經地冥想過程對于他來說就像是打瞌睡一般簡單。

不知道眯了多久眼簾微啟真氣流轉全身現已經舒服多了又現屋內一片安靜不免有些異樣。

往側方望去才現思思已經俯在書案上睡著了大概是白天擔心了太久晚上又等了太久姑娘家困的有些不行。

範閑笑了笑也不喊醒她自己扯了毛巾將腳上的水擦干淨輕輕走到她地身後把自己的袍子披到了她的身上擔心她會著涼。

在思思的身後站了一會兒看著姑娘家潔白後頸旁的絲絲亂他無由一嘆想起當年和思思在澹州抄書的時節那是何等的輕松快活自在全無外事縈懷只有豆燈一盞硯台一方禿筆一枝嬌侍一人二人並坐抄襲石頭記雖無脂批但那點點娟秀字跡亦有真香。

他想了想右手輕輕按上思思的後頸替她揉了揉在幾個穴道上微施真力幫助她調息身體催她熟睡之後才小心李翼地將她抱了起來擱到了床上拉上薄被蓋好這才放心地拍了拍她的臉蛋兒趿拉著鞋子走出房去。

關門地瞬間他似乎看見了熟睡的思思臉上露出了一絲安全而愜意地笑容。

……

……

披著衣。趿拉著鞋聳著肩膀範閑毫不在意形象的在華圓里逛著似乎想借這四面微拂的夜風。吹拂走自己內心深處的郁結。鹽商楊繼美送地華圓雖華美只可惜卻無法清心。

他的心頭壓了太多的事情五竹叔不在身邊婉兒不在身邊真是無處去訴無處去論無處去泄。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他在江南做事會如此之急如此不惜一切地進行著大扭轉。包括他的朋友他的下屬。他的敵人他的親人在內……的所有人似乎對範閑都有一種錯誤的判斷。

而這種判斷卻是範閑最為憤怒的。

所有人都認為範閑在涉及到權力地斗爭中可以做到無情。所以眾人有意無意間就把他與長公主之間那千絲萬縷的聯系給遺忘了只等著看他如何將信陽踩在地上卻沒有想到範閑不僅要踩。而且要踩的漂亮。

範閑對長公主無絲毫之情但他對婉兒情根深種而婉兒。畢竟是長公主地親生女兒。

所有人都忘了這點。

所有人都故意忘了這點。

範閑很憤怒很陰郁雖然他已然暗中做出了安排可依然憤怒。

如果有一天長公主真地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婉兒怎麼辦?

……

……

無處訴無處訴。

範閑不能停下腳步。

在官場上在江湖上如此在華圓里也是如此。他跨著步繞過寂清的池塘行過冷落的長廊純粹是下意識里沿著那條熟悉的石徑走到了華圓最後方那個安靜地書房外。

他抬頭看著那扇門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怎麼又走到了這里?

世說新語中王獻之居山陰因思念戴安道故冒雪連夜乘舟而訪載。晨光熹微時王至戴家門前未敲門轉身便走。僕人大椅王說︰「吾乘興而來興盡而去何必見戴?」

範閑沒有這種別扭的名士風度也不喜歡玩心照不宣更不恥于徐師二人的做作。他既然來了便明白自己已經習慣了在面臨真正地心境困局時會來找她商量尋求一個法子至少是能安自己心的法子。

所以他抬步上石階輕推月下門。

書房沒上閂這半年來她一直就住在里面安安靜靜地一個人遠遠住在華圓的僻靜處。

海棠早已在他來到門前時就醒了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身上披著一件花布衫子坐在床頭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書房里沒有點燈只有外面的淡淡月光透了進來但以他們兩人的境界自然將屋內一切將彼此臉上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夜有些涼範閑搓了搓手反身將門關上趿拉著鞋子走到了海棠的床邊毫不客氣掀開錦被一角鑽了進去坐在了床的另一頭與海棠隔床相望。

被窩里很暖和沒有什麼香氣有地只是一片干淨溫暖的感覺。

海棠看著這無賴無可奈何說道︰「須知我想過我以後還是準備要嫁人的。」

範閑的腳在床上的棉布上蹭了兩下舒服地嘆息了一聲又有些意外與失望居然沒有踫到海棠的腳看來對面的姑娘家是盤腿坐著的。

他說道︰「我是奸夫。」然後又笑著說道︰「你是婬婦。」

「當然。」他笑著說道︰「這是外面傳的。」

海棠瞪了他一眼。

範閑說道︰「只是一件我死了也不甘心的。我雖生的比別人略好些卻並沒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死咬定了你我有私?朵朵我太不服。今既已耽了虛名不是我說一句後悔的話反正如此了不若我們另有道理……」

這番話說的何其幽怨。

海棠卻只嘆了口氣︰「這節雖沒刊印出來但思思前兩天抄後也拿來給我看過七十七回晴雯說的話你何苦再拿來尖酸我一番?我不是寶二爺你也不是俏丫環葉流雲也並未傷到你要死的地步在這處扮著哀怨卻不知心里正怒著什麼事。」

範閑自嘲笑著搖搖頭一時沒有開口。

書房改成的臥室里就這樣陷入在安靜之中。

「我不是喜歡玩暖昧。」範閑輕聲說道︰「你大概不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只是我確實挺喜歡和你呆在一起說說話。」

海棠明亮的雙眸在黑夜之中泛著光芒。

「可現在咱們確實很暖昧。」範閑微笑著說道︰「本來想來吐一吐心中的苦水卻沒想到偶一心動現另一椿苦事。」

「每個人都是會嫁人的。」

範閑半靠在床腳雙眼微閉說道︰「可是為什麼想到你以後要嫁給別人我的心里就老大的不痛快?」

海棠的眼眸里笑意漸盈盈成月兒盈成水里的月兒盈成竹籃子里漸漸漏下的水絲中的縷縷月兒雙手輕輕拉扯著被角蓋在自己的胸上望著範閑那張臉緩緩說道︰「那……嫁給你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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