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劍傾人樓

作者 ︰ 貓膩

範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見看見葉流雲是他十二歲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伏在懸崖之上眼中幻著奇彩注視著懸崖下的半片孤舟沙灘上的萬點坑那兩個絕世的人和那一場一觸即斂的強者戰。

一位是慶國的大宗師葉流雲一位是自己的叔。

十二歲的範閑霸道之卷初成眼光算不上奇佳所以只是贊嘆于那一戰的聲勢卻並未停會到其中的精髓反而是這些年來偶爾回思其時其景才會逐漸從回憶之中找出些許美妙處驚駭處可學習處。

回憶的越多對于五竹叔與葉流雲的絕世手段便更加佩服。有時候他甚至會覺得葉流雲那乘著半片孤舟踏海而去的身影還浮現在自己的腦中那古意十足的歌聲還回響在耳邊。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位慶國的大宗師受萬民敬仰的大人物居然會在一間青樓的最頂層成了自己必須要面對的人。

……

……

範閑是這個世界上最怕死的人所以對于自己單人可能面對的敵人他都曾經做過充分的了解與分析。

他算來算去掂量了幾番自己的實力與背景在這個人間最值得他警懼的人應該是東夷城的四顧劍最深不可測的應該是北齊的苦荷最麻煩的當然是皇宮里的那幾位。

不過四顧劍雖然是個白痴雖然可以毫不在乎地殺死自己。可是眾人皆知但凡白痴都是不喜歡出門到陌生地方去的。

而深不可測地喜歡吃人肉的苦修士苦荷大師在親愛的五竹叔親自出手後。也終于被打落凡塵——一個能受傷的人從感覺上說就不是那麼可怕了。

至于慶國皇宮里地那幾位都有親屬關系暫時不去考慮。

範閑所真正警懼的都是大宗師級別的人物由此可見此子不是過于自信就是有些自大不過話說回來以他的實力。再加上瞎子叔實在也只需要考慮這些人。

而在四大宗師之中唯獨對于葉流雲。範閑一直不怎麼擔心。

一來是少年時的記憶過于深刻總覺得葉家這位老祖宗頗具流雲清美之態常年在世間旅行乃是位真正的有行之人心性疏朗可喜。不應該參合到人世間這些無趣的斗爭之中。

二來是京都葉家的狀況讓範閑眼尖地看清楚葉流雲乃是位地地道道的有情之人。不然皇帝也無法維持雙方之間的青衡懸空廟一把陰火燒得葉家丟盔棄甲如此下作地手段葉流雲卻能忍著不歸京自然是將葉家子佷的幸福與安危葉氏家族的存續看地比什麼都重要。

葉流雲不停駐在京都影響時勢的平衡。皇帝也不會真地把葉家如何。這便是不能宣諸于口但在皇權與葉流雲的世武力之間自然形成的一種默契。

所以範閑怎麼也想不明白葉流雲會因為君山會的事情出手還會如此決然地殺到了自己地面前用自己的生死來要脅自己。

這不是愚蠢是什麼?就算此次黑騎撤了回來難道皇帝就不知道葉家與君山會之間的關系?這種平衡不一樣是被打破了?

不過來便來罷範閑算準了這位大宗師地命門這才敢如此譏諷如此「大逆不道」地陰酸著因為他清楚︰

如果你是葉流雲你怎麼敢殺我?

……

……

範閑盯著笠帽之下那雙靜如秋水的眼楮似乎想看出這位大宗師突至蘇州的真正用意內心深處甚至做好了準備如果葉流雲馬上反問︰「我怎麼不敢殺你?」

……自己馬上冷冷地拋出自己行走江湖的大殺器以做說明。

殺了我五竹叔自然會殺了你們葉家所有人——這是一個很簡單樸素的真理葉流雲絕對會相信而且不會接受。

——————————

「原來……當年你躲在懸崖上偷看。」

出乎範閑的意料葉流雲根本沒有接著範閑那句話說下去只是緩緩將手中的劍重又插入劍鞘之中看著他那張俊美的臉龐嘆了口氣。

範閑心中一怔面上卻沒有什麼表情兀自冷靜著。

「不明白?」葉流雲問道。

範閑真的不明白所以點了點頭先前刻意扮出來地獰狠與成竹成胸頓時弱了少許。

葉流雲微笑說道︰「如果你不在那崖上怎麼能念得出來那兩句怎麼能知道我就是我怎麼能料定我知道你是他的你怎麼知道我就不敢殺你?」

很復雜听上去似乎很復雜所以範閑真的有些暈了好在他的啟蒙比一般的正常人要早十幾年過了兩次人生關于邏輯之類的基礎知識比旁人要扎實許多自己在腦子里繞了幾圓終于繞清楚了葉流雲的話。

葉流雲想表達的意思很簡單——這個世界上至少是如今至少是江南能認識他的人沒有幾個。

而這個意思讓範閑感到無比驚愕慶國的大宗師難道真的沒有幾個人認識?

……

……

他下意識里放開手中緊緊握著的紙扇唇角泛起一絲譏諷說道︰「不要以為裝酷就可以冒充我叔不要以為戴著笠帽就能冒充苦荷光頭不要以為提把破劍就可以讓別人相信你是四顧劍。」

「你是葉流雲不管我認不認得出你來你終究就是葉流雲。」

四顧劍的行蹤是監察院監視的重中之重。葉流雲根本沒有可能冒充所以這也是範閑很不理解的一點葉流雲弄這一出是真地想和皇帝老子撕破臉?

他嘲笑說道︰「雖然四顧劍確實有些白痴。被咱們大慶人鑄了無數個鍋戴到頭上可是您這出戲也太不講究了。」

……

……

「我是誰並不重要。」葉流雲冷漠地看著範閑「我只是來提醒你一句你下江南江南死的人已經太多了。」

範閑眯著雙眼毫不退縮地看著這位天地間僅存的四位級強者之一緩緩說道︰「這世上哪有不死人就能達成的目標?」

「你要達成什麼目標?」

「我是臣子……我地責任是保護皇上的利益不受絲毫損壞。」範閑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微笑說道︰「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的想法。」

「即便是死?」

「不我不會死。」

葉流雲沉默了下來。半晌之後說道︰「你……母親當年似乎不是這樣的人。」

範閑並不意外對方會提到自己的老媽臉色卻像掛了霜一般寒冷冷冷應道︰「不要用先母來壓我。而且說起殺人想必您也記得清楚我母親並不比我差。」

「我說的是根骨與稟性。」葉流雲的聲音忽然沉了下去「好殺之人如何能手握大權?」

將將因為敘舊這種事情稍顯緩的樓中氣氛。頓時又冷冰了起來緊張了起來。

「你在京都有那些費心費神的可憐人替你操心。我且不論。」葉流雲就這樣直直地坐在桌旁整個人像那東山之松一般倔耿而不屈「你下江南江南多事多少人因為你的巧手善織而死去?」

範閑眯著眼楮心頭無比惱怒壓低聲音說道︰「莫非我不下江南這江南地人便不會死了?內庫里的王八就不再是王八明家一窩爛鼠就變成錦毛鼠?」

他輕蔑笑道︰「老人家。先前說過不要用先母的名義來壓我這時候再添一句大義地名份對于我也沒有什麼效果。」

葉流雲面色不變不知其喜怒只听他靜靜說道︰「殺袁夢一事那宅中丫環僕婦你盡數點昏看似猶有三分溫柔可這些昏迷之人事後卻被蘇州府盡數擒去殺了滅口。」

他溫柔看著範閑的雙眼繼續說道︰「你離開的時候應該就會猜到在監察院的壓力下那些無辜的人只有死路一條。你不殺無辜無辜因你而死。」

「我只需要承擔我應該承擔地責任。」

範閑嘴里用前世某教練的無恥話語淡淡應著心里卻是涌起大震駭!

當然不是因為那些無辜的人因為自己死亡地緣故雖然這也讓他的心里稍微黯了一下。這種大震駭來自于葉流雲的話語那話語里似乎隱約透露出……自己入宅殺人的細節對方清楚知曉。

範閑盯著葉流雲的眼楮不知道這位大宗師究竟知道多少如果對方知道自己已經學會了四顧劍那便慘了……這是範閑的秘密之一一旦被京都陛下知曉整個監察院都會因為影子與懸空廟的事情被踩倒在地。

對方完全可以用這個來要挾自己但是看葉流雲的神情似乎並不知道細節。

可是為什麼葉流雲諸事不提卻偏偏要提那個毫無輕重的袁夢?

範閑眼中閃過一道厲光馬上回復平靜放棄了殺人滅口地念頭——今日之狀況較諸往時不同往日自己為刀世人為魚肉今日卻是自己在砧板之上垂死掙扎想殺死面前這個竹笠客在五竹叔養傷期間基本上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所以……範閑一拍桌面大怒吼道︰「成大事不拘小節!若不雷霆一擊仍讓江南若往年一般明家要害死多少人?那些海盜還要殺死多少人?國庫的虧空你給我填回來?」

不等葉流雲回話他那犯嫌的手指尖又伸了過去極為大膽無禮地戳著葉流雲的鼻子罵道︰「還有那個君山會?難道比我干淨。你是什麼身份地人……怎麼好意思放低身段給他們做事您是我朝宗師不站在我這邊憑什麼站在那邊?」

最後一句話巧妙一轉。直指人心。

葉流雲眉頭微皺緩緩說道︰「君山會本就不是你想的那般。」

範閑嘲笑道︰「我當然明白您是高高在上的大宗師可是終究還是個人總是需要享受的行于天下?浪跡天涯倒是快活可是若日曬雨淋著哪里有半點瀟灑感覺?每至天下一州一地若有人應著。服侍著崇拜著……您自然是快活了而能用整個天下都供奉著您。除了那個君山會還有誰能做到?」

葉流雲微笑望著他似乎沒有想到這個年輕人竟然能如此簡單地瞧出自己與君山會地關系。

事情本來就是這般簡單苦荷有北齊供奉四顧劍有東夷城供奉。皇宮里那位自然由慶國供奉可是堂堂葉流雲呢?行于天下不歸家吹海上的風。撫東山的松渡江游湖所有的這些總是需要有人打理有人照應的。

大宗師也要吃飯也要住客棧尤其是這種地位的人肯定不喜歡一應俗套的馬屁願意住在幽靜的圓子中。和一些隱于山野的孤客打交道?

圓子是要錢的進山訪友也是需要盤纏地旅行環游世界其實是最奢侈的一種人生。

總不能讓堂堂大宗師去當車匪路霸。

範閑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冷笑著說道︰「可是您地孝子賢孫與君山會的關系就沒這麼簡單了……要在本官的手下撈人可不是那麼簡單。君山會為您保著這雙娘們兒一般的手難道您就打算用這雙手為君山會把天穹撐著?」

說話間他的目光有意無意落在葉流雲扶在桌旁地那雙手上。

那雙手有若白玉沒有一絲皺紋渾不似老人的手而像是從不見陽光只知深閨繡花鳥的姑娘家雙手。

這是許多年前葉輕眉推五竹入慶國京都五竹與葉流雲第一場大戰後葉流雲棄劍而散手大成地跡像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絲毫變化。

葉流雲听著範閑將自己的雙手形容成娘們兒靜若秋水的雙眸漸有沸騰之意。

……

……

談判的關鍵在于掌握對方的情緒哪怕對方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大宗師所以範閑初一現葉流雲心中真正的火意將要勃時馬上將話風一轉緩緩說道︰「黑騎動手的時間應該還有一會兒……如果您真是在意那圓子里的孝子賢孫……是不是應該把周先生給我了?」

葉流雲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似乎是在嘲笑他又似乎是在看著一個無知地黃口小兒︰「這時候又願意接受我的條件?」

範閑微低眼簾心里卻是咯登一聲他本來想著葉流雲既然不怕辛苦提溜著君山會的帳房先生到了抱月樓當然是打著用周先生換君山會里葉家後人的打算。

難道對方根本就沒有這個意思?

「我從來不接受被人脅迫下的……任何條件。」

他抬起頭來寧靜的雙眸很有誠意地看著葉流雲那張古拙的面容︰「但這並不代表我不願意和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輩達成某種協議。」

葉流雲听到此時終于有些動容了嘆息著說道︰「果然無恥……」

範閑微笑道︰「您以武力脅迫人我以人命脅迫人若說無恥其實差不了太多。」

葉流雲緩緩地站了起來。

範閑心頭大凜面色平靜復又打開那把已經汗濕變形的可憐扇子胡亂搖著。

葉流雲看著他手中那把扇子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看出來這個年輕人內心深處的真實緊張。

……

……

「不要以為你了解所有的事情你可以控制所有的事情。」

葉流雲如此說道。

「不然總有一天。你會死的很可惜。」

葉流雲嘆息道。

「你是聰明人但是不要過于聰明。」

葉流雲教訓道。

……

……

「你應該知道後面地事情怎樣處理。」葉流雲緩緩低頭任由那張竹笠帽遮住自己古拙的面容倒提粗布縛住的長劍。走到欄邊反手提住周先生的衣領。

此時地範閑終于感到了一絲無助與迷茫堂堂葉流雲如果不是來送周帳房給自己又怎麼會屈尊與自己談這麼半天?

葉流雲回眸中煙霧漸盛一道輕緲卻又令人心悸的無上殺意震懾住了範閑的身體他最後緩緩說道︰「提把劍不是冒充四顧劍那個白痴你這小子或許忘了。我當年本來就是用劍的。」

說話間他緩緩抽出劍雪亮鋒芒此時並無一絲反光。仿似所有的光芒都被吸入那只穩定而潔白的手掌中。

範閑眼簾一跳集蓄心神拼命將舌尖一咬痛楚讓自己清醒了少許。生死存恨之際什麼計謀斗智都是假的。他惶惶然將身後雪山處洶涌的霸道真氣盡數逼了出來運至雙拳處往前方一擊!

擊在桌上。

伴隨著一聲怪異地尖叫。範閑整個人被自己霸道的雙拳震了起來身子在空中一扭就像一只狼狽地土狗一樣惶惶然淒淒然度十分令人驚佩地化作一道黑線往樓外沖去!

……

……

範閑掠到了長街之上整個人飄浮在空氣中雙眼里卻全是驚駭之色。即便此時他依然能感覺到身後那一抹厲然絕殺的劍意在追綴著自己似乎隨時可能將自己斬成兩截。

所以他一擰身一彈腿張口吐血倏然再次加在空中翻了三個筋斗腳尖一踢對面樓子地青幡借著那軟彈之力再化一道淡煙落到了街面上。

六名虎衛與監察院的劍手早已沖了過來將他死死地護在了中間層層疊疊悍不畏死地做著人肉盾牌。

不過一剎那範閑便感覺自己的身周全部是人根本看不到外面是什麼情況一絲感動一閃即過全身復又晉入最靈敏地狀態之中隨時準備逃命!

……

……

然而長街之上一片安靜一片詭異的安靜。

範閑不敢妄動躲在護衛們的身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感到了一絲蹊蹺吩咐屬下們讓開了一道小縫。

葉流雲已經不在抱月樓中。

順著那些緊張的半死的下屬露出地那道縫隙範閑看著蘇州城直直的長街盡頭一個戴著笠帽的布衣人正拎著一個人緩緩向城門處走去。

雖是緩緩地走著但對方似乎一步便有十數丈漸漸遠離。

範閑咽了口唾沫潤了潤火辣地嗓子滿臉疑惑地從人群里鑽了出來站在長街之上看著遠方葉流雲的背影呆。

……

……

高達已經從對面樓下來看到平安無事的提司大人大喜過望顫抖著聲音說道︰「大人沒事吧?」

範閑將有些顫抖的雙手藏在身後強自平靜說道︰「能有什麼事?」

說話的時候他看著葉流雲的背影消失在城門之中。

便在此時誰也沒有察覺到抱月樓頂樓除了高達斬出的那個口子之外漸漸又有了些新的變化。在範閑雙拳擊碎的桌礫之旁粗大廊柱上近半人高地地方那層厚厚的紅色油漆忽然間裂開了一道口子。

範閑逃命時扔下的那折扇卻不知所蹤。

漆皮上的口子嗤的一聲裂的更開就像是一道淒慘的傷口皮膚正往外翻著露出里面的木質。

然而……里面的實木也緩緩裂開了!

裂痕深不見底直似已經貫穿了這粗大的廊柱!

其實不止這一根柱子整座抱月樓頂樓的木柱、欄桿廂壁、擺投、花幾沿著半人高的地方都開始生出一道裂口。裂口漸漸蔓延漸漸拉伸逐漸連成一體就像是鬼斧神工在瞬間沿著那處畫了一道墨線。

只是這線不是用墨畫地。是用劍畫的。

喀喇一聲脆響先傾倒的是擺在抱月樓頂樓一角的花盆架花盆落在地板上砸成粉碎。

然後便是一聲巨響。

……

……

長街上早已清空只有範閑與團團圍住他地幾十名親信下屬听著聲音這些人們下意識抬頭往右上方望去。

然後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包括範閑在內也不例外所有的人眼中都充滿著震驚與恐懼。所有人的嘴巴都大張著露出里面或完好潔白或滿是茶漬。或缺了幾顆的牙齒以至于那漸漸漫天彌起的灰塵木礫吹入他們的嘴中他們也沒有絲毫反應。

抱月樓塌了!

準確的說應該是抱月樓的頂樓塌了。

更準確的是說是抱月樓頂樓地一半。此時正以一種絕決的姿態按照完美的設計整整齊齊地塌了下來。震起漫天灰塵!

灰塵漸伏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抱月樓頂樓就像是被一柄天劍從中斬開一般上面地全部塌陷只留下半截整整齊齊的廂板與擺設。

斷的很整齊斷口很平滑真的很像是一把大劍從中剖開一般。

當然此時所有人都清楚這確實就是被一個「人」用一把劍剖開的。

眾人地心里重新浮現出最開始的那種感覺——這個人。不是人。

……

……

範閑是長街之上第一個閉上嘴巴的人他看著早已杳無人跡地城門處再回頭看了一眼自家的半闕殘樓忍不住重重地拍拍自己的臉說服自己這是真實生的事情。

等監察院眾人及虎衛們回過神來投往範閑的眼神便有些古怪充滿了震驚與後怕還有些不解心想提司大人是怎麼活著出來的?

這個問題……範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鄧子越。」範閑的嗓音有些嘶啞眼圈里充溢著不健康的紅色一面咳著一面說道︰「你去一趟那邊。」

鄧子越這時候明顯還處于半痴呆狀態下等範閑惱火地說了兩遍才醒了過來趕緊應了聲。

範閑將他招至身前壓低聲音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投降那就一定保住對方的性命。」

鄧子越微愕抬頭看著提司大人。

範閑地眼中閃過一絲懍然說道︰「把人帶回來……不讓黑騎直接送回京都。」

他在心里嘆息著再不要和自己扯什麼關系了你們長輩的事情讓你們長輩自己去玩吧自己再經受不住這等精神上的折磨了。

鄧子越領命回頭看了一眼那半截殘樓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顫著聲音問道︰「大人那人究竟是誰?」

範閑瞪了他一眼說道︰「高達不是說是四顧劍?」

鄧子越不愧是二處出身的心月復很直接反駁道︰「院報里寫的清楚四顧劍還在東夷城……」

範閑直接截斷了他的說話大怒說道︰「看看這破樓!對方是大宗師!他的行蹤是我們那些烏鴉能盯得住的嗎?」

鄧子越不解範閑因何怒趕緊領命尋馬出城而去急著去與黑騎匯合。

鄧子越走後範閑依然站在長街之上不肯回華圓下屬與虎衛們勸不動他只得陪他站著。

範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自家的半截破樓想說什麼又忍了下來。

過不多時監察院有快馬回報。

「報已出城門。」

……

……

又過數時。

「報已過晚亭。」

……

……

最後又有一騎惶然而至。

「報已過七里坡。」

七里坡離蘇州城不止七里已經是上了回京都的官道足足有二十余里地。眾人雖然怎麼也不敢相信。那位竹笠客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走出二十里地但一想到對方的身份便有些理解了。

確定了那位一劍斬半樓地絕世強者離開了蘇州城所有的人松了一口氣。虎衛高達抹了抹額頭的冷汗湊到範閑身邊輕聲說道︰「大人要安排人攔?」

「誰攔得住?」

高達一想確實自己說了個蠢話連忙說道︰「得趕緊寫密報往京都。」

範閑皺眉說道︰「只怕來不及不過總是要寫的。」

「鄧迪文。」他喚來啟年小組里另一名成員此人正是前些天負責保護夏棲飛地原六處劍手鄧子越不在身邊的時候。就以他最得範閑信任。

範閑也不避著高達直接冷聲說道︰「你通報一下總督府衙門明天再去明圓。把明家的那些私兵都給我繳了。」

高達在一旁听著心頭微凜確實沒有想到在這樣危險的一刻過去之後提司大人先想到的。便是如何利用此事謀取利益。

欽差遇刺這是何等大事如今江南民怨正盛。眾人肯定會聯想到明家……借此事再次削弱明家同時也可以稍減百姓們對于明老太君之死的怨懟之意——高達對于提司大人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了。

……

……

確認葉流雲離開了蘇州城範閑的心里也無由放松了下來只是他的心中依然存有大疑惑大不解不過卻是根本無法與人去言再看身邊這半截破樓他忍不住陰郁著臉罵道︰「這要花多少銀子去修?這個老王八蛋!」

眾人听得此話無由一驚。旋即一怔都不敢開口了長街上又是一片安靜誰也想不到提司大人居然敢在大街之上痛罵……一位大宗師。

範閑看著眾人古怪神情無來由一陣惱火涌起破口大罵道︰「這是我家的樓子別人拆樓我罵都不能罵了?那就是個老王八蛋!」

高達心里那個復雜恨不得去捂著提司大人地嘴卻又沒那個膽子不免對提司大人更加佩服果然是個膽色十足的絕世人物。

範閑先前單身在樓上應對已讓這些下屬們驚佩莫名後來居然能活著下來而且成功地讓那位大宗師飄然遠去眾人對提司大人更是佩服到骨頭里。

當然眾人最佩服的還是範閑事後居然還敢臨街大罵。

……

……

就在眾人佩服和贊嘆地眼光中範閑咕噥了兩句什麼卻沒有人听清楚只是看見他身子一軟便要跌坐在長街之中。

一片花色飄過一個姑娘家扶住了範閑的身子。

眾人識得此人知道是提司大人的紅顏知己所以並未緊張只是有些擔心看來對上凡入聖的大宗師提司大人終究還是受了內傷。

眾人趕緊跟著前面的那一對年青男女往華圓而去而此時總督府地士兵們才珊珊來遲。

範閑微偏著身子倒在姑娘家的懷里嗅著那淡淡的香味忍不住埋怨道︰「人都走了你才敢出來。」

海棠臉上閃過一絲歉意說道︰「我打不過他。」

範閑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誰打得過這種怪物?」

海棠擔心問道︰「受了內傷?」

「不是。」範閑很認真地回答道︰「在樓上裝地太久其實腿……早嚇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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