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一百章 有些事情做得說不得

作者 ︰ 貓膩

三月中了春意早就由北向南掃蕩了整個天下無論是北國上京還是南慶京都都籠罩在一片欣欣向榮的盛景之中。而江南之地綠水蕩漾青山相隱沿河柳樹抽出女敕綠的枝丫更是寫足了生機二字。

內庫便在江南路西南向自然也逃不月兌這大自然的造化不過數天的時間河道上下工坊內外便生出些青悠悠的草淡粉粉的花點綴著本來有些枯燥的官衙與工坊將此間有些堅硬而生冷的氛圍弱化了許多。

一片祥和之中上衙門應差事的官員們堆著滿臉微笑在衙門口拱手致意血雨腥風已去明日欽差大人便要回蘇州主持內庫新春開門招標一事這些內庫轉運司的官員們心情都非常輕松。

開衙議事範閑坐在正中間的位置上將日後的安排略說了說只是這些人里沒有什麼親信講的自然也是大套路上的話比如各工坊的安排以及重申了一遍慶律之外朝廷對內庫專門修訂的章程不能有違!

不論是工錢還是俸祿都必須及時下去而日常治安與保衛工作也要更加警惕。諸官听著欽差大人如此說著他們便也如此應著有那五顆人頭在前誰也不會蠢到當面去頂撞什麼。

範閑安排蘇文茂留了下來只是他本身沒有轉運司的官職所以臨時將他的轄屬調入了四處與單達一並統領內庫一地的監察院官員密探。

眾官員知道。範閑在蘇州主持完內庫新春開門一事後便會去杭州定居這是從很多年前便形成地規矩轉運司正使都不會住在內庫——如此一來留在內庫的蘇文茂便等于是欽差大人的代言人那是萬萬輕慢不得的。于是眾人趕緊站起身來與蘇文茂見禮。

便在上下相得之時範閑的眉頭卻皺了一下對身邊的副使馬楷輕聲說道︰「昨夜說的那事我便要做了。」

這是對副使一種表面上地尊重馬楷卻是苦著臉連連搖頭。

坐在範閑右手方的葉參將眼中異芒一現不知道欽差大人又要整出什麼事來居然沒有通知自己——他的疑問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蘇文茂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堂前向諸位大人雙手一拱。回禮之後輕聲念道︰「今查實內庫轉運司內某些官員暗行不軌之事挑動司庫鬧事動搖內庫根本……諸位得罪了。」

隨著得罪了這三個字出口打從府衙側邊走出來七八名監察院官員老實不客氣地請本來端坐椅上的幾位官員離了座蠻橫無禮地去了他們的烏紗。

這些官員勃然大怒一邊推拒著一邊喝斥道︰「你們好大的膽子!」

其余的轉運司官員一見不是對付自己心下稍安。但是他們心中深深知曉監察院的手段慶國滿朝文官在監察院面前有一種天然的同盟性趕緊紛紛站起身來。正色對範閑說道︰「大人這又是何故?」

其實眾人不是傻子當然心知肚明此時場中被範閑交待除了烏紗的那幾位都是這十來年里信陽長公主殿下安插在內庫地親信欽差大人此舉無非就是要將前人的樹根刨干淨再重新栽上自己的小樹苗。只是……事關官員顏面府衙之上就這般凶猛拿人眾官的臉上都掛不住免不得要與範閑爭上兩句。

範閑看了眾官員一眼溫和說道︰「諸位不必多疑。但也不必求情像這幾位大人。本官是一定要拿下的。」

坐他右手邊的葉參將面色有些難看看了一眼旁邊的副使馬楷現對方雖然也難掩尷尬但是眼眸里卻沒有震驚想必昨夜已經得了範閑的知會。想到此節葉參將的心情就開始沉悶起來悶聲稟道︰「大人這些官員在轉運司任職已久向來克己奉公就這般……拿了只怕……有些說不過去。」

範閑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道︰「克己奉公?只怕談不上。」

葉參將面色微沉說道︰「即使偶有不妥但大人三日令已下這幾位大人也已依大人吩咐行事明言罪不罰便不應罰。」

範閑低著頭知道這名葉參將以及在座的其它官員為什麼今天要跳出來反對自己道理其實很簡單上次鎮壓司庫罷工這名參將知道根本攔不了自己地整理手段而且自己用來壓他的帽子也足夠大內庫停工一天朝廷可損失不起。而今次捉拿這些官員卻是觸動了眾人最敏感的心理防線生怕自己這個兼著監察院提司的欽差大人以此為由大織羅網將整個轉運司都掀翻了過來傷到了自己。

對于葉參將來說本家如今被皇帝逼地不輕加上葉靈兒與二殿下的關系已經有了隱隱往那方面靠的跡像。葉參將雖然從來沒有收到定州葉家方面的任何密信但此時也清楚範閑今日拿人是要將長公主在內庫的心月復全數挖空他下意識里便想替長公主那邊保留一些什麼——任由範閑在內庫一人坐大葉參將擔心自己將來的日子也不大好過。

範閑並不解釋什麼只是從懷里抽出一封卷宗遞給了葉參將。

葉參將微微一怔接過來展卷細細一看面色漸漸陰沉了起來只見那卷宗之上寫的全是今日被捕的那幾名官員一應陰私不法事而且很關鍵地是這上面的罪名並沒有扣在所謂貪賄之事上而是一口咬死了這幾名官員在此次工潮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所有證據甚至還有司庫們反水的口供都是清清楚楚。比如某位官員曾在何時與哪位司庫說過什麼話地點人物寫地清清楚楚下口極狠極準著實是監察院地上等手段。

看著卷宗上面的一條條證據這位參將地心中不由漸生寒意想著這位欽差大人才來內庫這麼幾天怎麼就將轉運司所有的底細查的如此清楚?而且那些信陽心月復與司庫們的暗中交談。監察院地人怎麼就知道如此的清楚?難道說司庫里面本

身就有監察院的密探?一念及此葉參將想起了傳說中監察的恐怖那些在民間已經被形容成黑夜毒蛇一般無孔不入的密探他不由開始擔心起自己來自己的府上不會也有監察院的眼線吧?

不過身為權管內庫一應防務的參將他並不是很懼怕監察院一來他自身就是三品大員監察院沒有不請上旨便查緝自己的權力二來身為軍方一員。先不論派系監察院看著慶**方的強大實力上總得給兩分薄面。在工潮一事上葉參將自忖表現地足夠不錯今天真切涉及到長公主的顏面以及京都皇子們的事情他強忍著內心的不安站起身來對範閑行了一禮言辭懇切說道︰「大人這個……」

畢竟是將領身份。求情的話卻是不知如何組織。範閑笑著看著他搖了搖頭說道︰「不用求情了。」

葉參將心里惶恐于定州方面始終不肯來個消息自己根本不知道到底該怎麼站隊伍。這才讓自己陷入了眼下的兩難境地但是範閑動手在先他咬了咬牙強行大著膽子說道︰「可是大人這幾位大人都是轉運司官員不知道大人要拿他們究竟是以轉運司正使的身份還是以監察院提司大人的身份?」

他低著聲音說道︰「大人。就算是欽差拿人證據確在可如果要審案開堂也要許多天時間這個……內庫便要開門了。」

範閑看了他一眼。倒有些意外對方的膽氣略一想便明白了些許。如果自己要拿這些官員用什麼方法拿卻是大有講究的如果是用監察院提司身份查案那傳回京都便會引來朝議朝中大老們只怕會以為自己是在針對長公主如何如何如果是用轉運司正使或欽差地身份審案可是這時間卻已經拖不得了。

但範閑是何人?又怎會在乎京都的議論笑著說道︰「葉參將不用多慮本官向來信奉慶律斷不會胡亂行事今日拿了這些官員為公允起見本官不會親自審案。」

葉參將微微一怔心想只要你不親自審案不論是誰人去審總要看京都的傾向。有了範閑這句承諾他好向京都交代便訥訥退了回去只是好奇範閑不親自審案那難道就準備將這些官員關在內庫?這……也不能一直關下去啊朝廷總會疏詢問的。

「我會帶著他們一起上路。」範閑說道︰「內庫亦是朝廷一屬雖然向來不與朝中官員們打太多交道但在規矩上還是要歸江南路管地。」

他望著堂下眾多面色不安的官員安撫說道︰「本官知道諸位擔心什麼請放心本官不是一個挾怨報復之人就如先前與參將大人所說為公允起見本官不會親自審問這些人而是……交給蘇州的總督大人。」

他微笑說道︰「由薛大人審案想必諸位不會再有任何疑慮了。」他看著猶在場中與監察院官員們對峙著的長公主心月復唇角閃過一絲怒意說道︰「什麼時候抓人變成老鷹抓小雞的游戲了?」

蘇文茂面色微紅狠狠地盯了手下兩眼監察院官員們心頭大慚上前幾個佛山無影腳使了出來將那些猶在叫著撞天屈狠不肯服的內庫官員踹倒在地實實在在地綁了起來。

堂前眾官忍不住搖頭本想勸說欽差大人總要為官員們留些顏面但一想到範閑先前一時柔和一時冷峻的表現便被那種溫柔的冷酷、喜怒無常給震懾住了心神不敢再多嘴求情。身為下屬不怕上司嚴酷就怕上司喜怒無常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又祭出那把刀來。

範閑在內庫地最後一次開衙就此結束。散堂之後他將副使馬楷留了下來兩個人便在府後的花園里一面親近著春天地氣息一面講著些帶著秋意肅殺的事情。

「莫怪我下手太狠。」範閑揉了揉有些干的眼角說道︰「既然他們敢在我就任之初就動手腳也莫怨我拿下他們地烏紗。」

馬楷苦笑著。雖然名義上他與範閑是副正二使看上去品秩差的不多但他知道實際上面前這位小爺手中地權力可是大的驚人甚至比皇子們還要恐怖許多所以昨天夜里範閑與他商議要清除長公主在內庫方面地心月復時他雖然表示了小小的擔憂還為那些官員們開月兌了一下但怎麼也不敢當面反對。

而今日範閑又一次將他單獨留了下來而且當著自己面說出如此實誠的話話。馬楷清楚對方是準備將自己當心月復栽培了暗自微喜之余也有些擔憂畢竟誰也不知道多少年後面前這位小爺和京都那些大爺們究竟是誰勝誰負。

朝官們對于那把龍椅的歸屬也是極敏感的雖說眼下看來當然是太子即位。但是陛下這兩年的表現似乎太過怪異了所以誰也不敢完全相信如果說是二皇子即位……眾所周知範提司與二皇子可不對勁。而如果自己鐵心跟著範提司走將來二皇子承繼大寶自己一定沒有好下場。

這才是馬楷一直暗中疑慮的方面但他也清楚官場之上雖然要左右逢迎但在事關重大的站隊問題上最忌諱的也是做牆頭草今天範閑在離開內庫的最後一天。再次與自己談話當然就是想要自己表明態度。

馬楷昨天晚上已經想了一晚上所以並不如何慌張平靜說道︰「大人所議皆是下官所請。此事下官會馬上寫兩份文書一份送往門下中書。一份馬上快騎送往蘇州總督府請……大人放心。」

範閑一听這話便知道馬楷知道綁上自己地大腿甚至不惜以這兩份文書分擔範閑可能會受到了言論攻擊並且借此向官場中人表明自己的陣營……這是下了決心了。他溫和地看了馬楷一眼說道︰「馬大人有心了。」

馬楷微笑應道︰「下官身為內庫副使本就應查緝下屬官員今次讓他們鬧出事來已是下官失職。

範閑笑了起來半晌後復又開口說道︰「不知馬大人認為本官今日處置可算妥當?」

馬楷略想了想後恭敬回道︰「大人深謀遠慮實為良策官員不比司庫既不能隨便殺又不能隨便用刑如果在轉運司開衙審案一來拖延時間太長二來也容易引人非議大人明日帶著這些犯官前往蘇州交由總督大人審問總督薛大人乃國之棟梁官聲威著慕望尤隆定能代朝廷審清此案給陛下一個極好的交待。」

範閑在心里暗贊了一聲這位副使果然將自己的心思猜的清清楚楚內庫里的信陽心月復範閑當然要使法子清除了出去雖然此次工潮之事給了自己極好的借口但如果完全由自己動手決是不大妥當事涉長公主皇子這些宮中貴人這個燙手山芋扔給那位品大員才是妙招一來江南路總督本就有管轄此事的權限二來薛清雖然會暗中罵自己兩句但他身為封疆大吏站的位置不同當然不怎麼害怕遠在京都的長公主反而會有些忌憚深在江南月復地地範閑兩相權衡薛清應該很清楚自己應該怎麼做。

「來之前少安便向我提過說道這位表兄頗有濟世之才這幾日相處看來少安果然沒說大話。」範閑笑著轉了話題開始再次用任少安這個中人拉近二人間的距離。

馬楷笑著說道︰「兩年前提司大人入京便與少安一見如故少安來信時也常提及大人驚才絕艷日後定為匡世之臣。」

正副二使相談其歡互贈高帽與馬屁又于言語間商定了日後內庫一行規程這便拱手告別。

送到花園門口看著馬楷微躬著的身子。範閑眨了眨眼楮看來朝廷里的厲害人物確實不少只是那些人總比自己少了許多前世地恩澤所以沒有太多機會施展罷了。今日之事一定內庫便無大礙他也自覺輕松而且往轉運司里塞親信的工作。在年中也會逐漸展開得了馬楷的幫助這事兒做起來會十分順利。

此時範閑只是有些猜不到究竟是什麼讓馬楷選擇了自己而不是名正言順的皇子——這肯定不會是因為太常寺少卿任少安與自己的親密關系就能左右的。

其實馬楷投誠的原因非常簡單︰因為三皇子和範閑地關系讓他下了一個事關日後宦途以及家門興衰地大賭注他……將銀子全部都押了小!

……

……

送走了馬副使迎來了七掌櫃。將要離開內庫之前的這天範閑顯得格外忙碌。七葉是此次隨範閑南下的四位掌櫃中的領頭人如今他已經是慶余堂的理事了這些年一直在為範府謀財與範思轍極為相得與範閑也是熟絡無比所以有些甚至不敢試探別地掌櫃的事情範閑當著他地面卻能很直接地說出口。

一老一少二人湊一處竊竊私語總不過是日後內庫的管理與生產問題。範閑知道自己對于生產管理化學物理都是門外漢所以把這方面地權利全部都下放給了七葉。他這人沒有太多的好處但有一椿就是用人不疑。如今在內庫是這般以往在京都中也是如此但凡涉及構織陽謀計劃全部由四處那位小言公子處理範閑絕對相信對方的專業能力而不會白痴的指指點點。

確認了一應事項之後範閑放下心來當年老葉家如此紅火。如今在掌櫃們的手下也一定可以逐漸扭轉最近這些年內庫經營不善出產質量數量方面的問題只要能賣出更多的銀子去就對皇帝有了初步的交代。這是範閑當前比較關心的事情。

「拖欠工錢的事情再也不能生了。」範閑皺著眉頭嘆息道︰「貨物水準地關口您老也多把把。」

七葉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于提司大人為什麼一直念念不忘工錢這種事情當然他也想不明白什麼原因。今日春光滿園老掌櫃看著範閑那張俊秀的面容不知怎的有些走神心里幽幽想著雖然少爺與小姐長的不怎麼像但都是人間最清逸地人物

——如今少爺終于重新拿到了葉家的產業雖然只是代管但老掌櫃依然有些難捺感慨心中喟嘆不已面上卻遮掩的極好。之所以要遮掩是因為接近二十年的京都軟禁生涯讓這些老掌櫃們都清楚有些事情是只能做而不能說的但凡露出什麼征兆來都會給少爺帶來沒有必要的麻煩。

「本想著請您去北齊幫老二……」範閑沒有察覺到七葉的心理活動苦笑說道︰「沒想到那些公公們竟然一直跟著宮里看的極嚴只好讓您也來了內庫。」

七葉微笑說道︰「公公們看在您地面子上如今對我們已經是很溫和了二少爺天生就是經商的材料大人不必擔心至于內庫……您也應該知道我是很想回來看一看的。」

範閑沉默了下來半晌後說道︰「蘇文茂在這里如果您老幾位有什麼不舒服或是誰敢對您挑眉毛和他說一聲我交代過了……既然出了京當然不能再受憋屈氣。」

七葉心中感動卻沒有說什麼。

一陣風吹了過來院中青樹上的女敕女敕綠葉還沒有生牢竟是被刮了下來範閑輕噫一聲隨手撈在手中看著那新青的斷口處眉頭皺了許久。

良久之後他才輕聲幽幽問道︰「工藝……能抄下來嗎?」

七葉身子微顫半晌後搖了搖頭︰「死規矩不能形諸文字只能口口相傳。」

範閑說道︰「圖紙總不能口口相傳。」

七葉搖頭道︰「先前看地緊如今都不知道在何處。」

範閑想了會兒面上浮出一絲微笑︰「過幾個月你來杭州給我講講我記性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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