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九十九章 有自主意識的磨刀石

作者 ︰ 貓膩

範閑不殺胡金林的原因很簡單丙坊一直是由內庫與監察院三處共同管理專門負責軍械船舶的研究而監察院三處本來就是範閑的同門師兄弟對于丙坊的情況最了解。胡金林此人一心醉于研究當年葉家女主人留下的圖紙性格木訥沉悶雖然也是貪了不少銀兩但像霸田欺女這類範閑不能容的事情卻是沒有犯過比起甲乙二坊的主事來說確實有不殺之理。

當然最關鍵的原因是範閑不想殺這從一個側面說明某人並不是一位明吏清臣。

丙坊主事被押了下去而坊內還剩著許多司庫們這些人面面相覷罷工之始大家內心暗自惴惴但總有幾分底氣司庫們抱團與朝廷轉運司官員唱對台戲不是第一次了而以往只要自己這些人要求不過分事情總是會得到平和的解決——在他們看來只是想保住自己這些年里盤剝苛扣下來的銀錢委實是件很合理的要求。

但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新來的欽差大人如此心狠手辣而在點明內庫本質與請出四位老葉家掌櫃之後司庫們都知道自己所有的底牌在這個年青官員的面前已經失去了任何效用。

此時的司庫們只是一群待宰的雞只是看範閑想宰多少只。

不多隨著蘇文茂的點名與罪狀陳述又有三名司庫被從人群里拉了出來。這三名司庫平日里作惡多端而且暗中與蘇州府里的官員都有勾結。經手之事不知道觸了多少條慶律殺了十六七遍是不嫌多的。

範閑接過蘇文茂手中地卷宗看了一眼面前一名尿濕了褲子站都站不穩的司庫皺眉說道︰「就是你娶了十二房小妾?」

那名司庫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驚恐萬分。

範閑搖搖頭譏諷說道︰「娶十二房小妾。那只能說明你有錢夫妻床第間的信心極強可是十二房里居然有九房小妾都是強搶的這就很混帳了搶人老婆還要殺人親夫?……厲害厲害您可比京都里最著名的紈褲作派還要囂張一些。」

其余兩名司庫犯的雖然不是這等粉桃事但也自有應死之理。

範閑揮揮手。

監察院官員又將這三名司庫拖了出去隨著三聲刀響。三聲慘叫三條人命就此報銷。

……

……

殺人而面不改色監察院地官員們能夠做到包括工坊邊上的軍士們也能勉強做到可是內庫轉運司的官員已經有些受不了了被嚇的汗濕後背有的人聞著坊外坊內的血腥味腥惡欲嘔。

副使馬楷還算鎮定但臉上的汗也開始拼命地淌著可憐兮兮湊到範閑耳邊說道︰「大人。再過些天內庫就要開門招標殺人不祥殺人不祥……」

殺了的人自然沒辦法再救回來但馬楷卻怕範閑凶性大。再繼續殺下去。

範閑笑了笑說道︰「馬大人放心六年前我岳……長公主殿下最後一次親至內庫殺了幾名司庫?」

他伸出大拇指與尾指說道︰「六個本官是晚輩自然是不會多殺的。已經殺了五個夠了。」

一听夠了這兩個字他身後眾官員無由心頭一松身前司庫們大喜欲狂但不論是誰。都已經被這五顆血淋淋的人頭嚇地腿有些軟了。只有蘇文茂微一愕然後壓住了心中的不愉悅沒有說什麼。

副使馬楷皺了皺眉頭。心想欽差大人這話里有話長公主殺了六個他只殺了五個……日後若是此事出了問題御史們奏他枉行朝法胡亂殺人看來也有說頭如此看來這位欽差大人年歲雖然不大心思倒是縝密的狠表親任少安千辛萬苦替自己搭的路子可不能就這樣錯過了。

想妥了此事對于範閑接下來的幾項任命與措施副使馬楷正色應下毫無一絲推月兌與抵觸內庫轉運司有些官員們雖然心頭不悅但是正使副使定下了章程自然無法反對。

在範閑的計劃中三大坊的主事死的死囚的囚正好騰出最關鍵的三個位置由三位葉家老掌櫃屈尊暫攝著另外則由這兩日向監察院舉報同僚罪狀地「內奸司庫」們擔任副職算是彌補老掌櫃們二十年未歸對于內庫略感陌生的缺陷。

殺人在前明插奸細于其中這樣安排下來整個司庫的隊伍就算是穩定住了那些「內奸司庫」們日後只是要防著下面的司庫心存不忿刻意挑他們地錯處做起事來當然要格外小心而隊伍一旦站立了這些副主事們又會格外凶狠盯著下屬司庫兩相對沖——範閑所不願看到的那些事情想必會慢慢少起來。

「三日令還有半天的時間。」範閑說道︰「沒死的人把銀子吐出來把帳給我交待清楚犯過那些事情自己寫個條疏……不要看我我知道你們都識字都回吧有的人應該呆著的工坊還隔著上百里地不趕急回家籌銀子再回坊開工難道還準備繼續在這兒杵著當泥人兒?」

話尾的聲音漸漸冷起來說完這句話他便在眾司庫們驚懼的目光相送下往大工坊外走去。

葉參將帶著地軍士漸漸散開監察院官員各歸其位四處安插在工坊中的釘子依然不知是誰官員們竊竊私議著不知道在說什麼。工人們瞧了一出大戲司庫們被血與火教訓了之後變得格外老實和驚懼。

坊外大雨漸停一場熱熱鬧鬧的內庫罷工事件就在範閑的刀子與掌櫃們地老臉下。這般荒唐而無稽地結束了。

————————————————————————

司庫與官員們的退銀行動十分順利範閑一一審核之後也輕輕抬了一下貴手只要不是瞞地太過分的人都給對方留了幾分薄銀的面子沒有有將眾人

的家產壓榨干淨。為官一任只是為財如果全部搜刮干淨了。內庫眾官表面無法但心里肯定有極大地疙瘩做起事來自然會懶散的無以復加。

但就是這樣五指全部張開的扒拉銀子府衙三日令依然收回了一筆巨大的數目的銀兩就算範閑家世累富這一世也算是見過不少場面但看著帳上的那個數字依然震驚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的心里有些隱隱後悔此事鬧的轟轟烈烈絕沒有可能瞞住京都那面。世人注目之下這些清回來的銀子除卻還這些年來虧欠工人地工錢外其余的都要打入內庫專門的帳房自己根本無法私人調動。

如果早知道司庫們是天下最肥的貪官範閑說不定不會搞這麼一個清庫行動而是會直接讓監察院六處的劍手去當小偷除卻地契之類的東西外把其余的銀票什麼都搶到自己私人的手里。

他如今正是缺銀子的時候如果能有這一大筆銀子就不再需要北方的幫助。避免過程之中產生一些新地麻煩更關鍵的是也可以讓父親大人置身事外免得被日後的招標之事牽連著。

說回海棠。那日工潮之後範閑回到府中對這位姑娘好生痛訴了一番正義凜然之外詳加分析了當前的情況警告對方慶國皇帝只怕已經知道了兩人如今在一處如果你還敢當著虎衛地面去各工坊里偷窺自己只怕在內庫的位置上坐不了兩天。而自己不能呆在內庫你北齊一年又得多掏多少銀子?

海棠有些無辜心想自己只不過是閑了所以想去逛逛怎麼又扯到了什麼陰謀詭計。

範閑此人有些多疑。表面上不再提這事兒但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

好在內庫一應事務逐漸走上正軌。而這個過程竟是只需要了幾天的時間不能不說那次工潮中範閑冷面殺人的一面深切地震懾住了眾人而老掌櫃的重新出山範閑的巧妙安排都起了極大的作用。

工人們重新得到了勞作多年的工錢被霸佔地姑娘們也回了自己的家園整個內庫地面上都升騰著一種叫做喜氣的氛圍。

一片喜氣之中也夾雜著一些不合協的音符。雖然範閑心思極為細膩早就猜到了若干提前用官府的權力壓迫著那些苦情故事地生但是慶國百姓自己的故事總是家長里短地極其復雜百姓們看著那些婦人不順眼偏生婦人們跟著小司庫過慣了快活的日子一朝情勢變也有些不適應。

司庫們不是午夜**所以也沒多少這等強娶小妾的事情但是事情雖然不多牽涉男女之事在民間卻造成了極不好的影響範閑苦惱之余卻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清官難斷家務事自己這個酷吏也強不到哪里去只好就此丟開。

不過這些只是小插曲在大的層面上新任內庫轉運司正使——欽差範閑的權威已經樹立了起來而且在內庫數萬名底層工人的心中牢牢地鑄就了剛正不阿、清廉英明的形象。如今再也不需要八處在旁幫忙由文名武名官聲順絡而下範閑早就熟悉了此等手法。

內庫漸趨平靜。

只是工潮結束了範閑的計劃卻只是剛剛開始打蛇驚蛇如今雙頭蛇的一半已經被他下了狠手打死另一頭受傷之下當然也要開始動起來。

「子越有沒有新的消息?」範閑坐在椅子上眯眼看著今日來的院報隨意問道。

蘇文茂應道︰「沒這麼快依您的吩咐那些信陽方面的官員就算把消息遞出去但這麼一來一回至少也要個把月的時間。」

範閑嘆了口氣︰「朝廷里的御史們辦事也太慢了。」

蘇文茂苦笑心想世上哪有提司大人這種。等著都察院御史來參自己地狠角也就是您背景靠山夠強才能如此安坐如山。

「不能等了明天就把那些人逮起來。」範閑說道。

這話里說的對象當然是信陽方面留在內庫的親信官員這些官員在三日令之初便暗中挑拔司庫們的情緒。挑動眾人對抗範閑而在範閑施出血腥手段之後這些官員們更像是吃了蜜棗一般歡喜連夜里就想法子送了奏章出去不問而之當然是朝京都的長公主派系官員們報信。

範閑當初任由司庫們在三天之內串連最後形成罷工逼宮之勢為的就是讓內庫里的膿包生地更豐滿些看看究竟有誰在弄鬼事前事後。監察院的密探都十分警惕地注視著轉運司內的眾多官員這些人沒有辦法逃離範閑布下的這張網。

「動手吧。」範閑苦笑著說道︰「我們都要走了不能再留他們在這兒吃稀飯。」

蘇文茂應了一聲疑惑問道︰「大人最開始的時候為什麼不把風聲遮嚴實一些?畢竟這次鬧出工潮來京都朝堂上一議如果信陽方面再做些手腳大人的日子只怕不會……太好過。」

範閑沉默了起來手指頭輕輕敲打著椅子的扶手這是他思考問題時很尋常的表現。想了會兒還是決定對自己的心月復多交代一些抬頭解釋道︰「內庫一共分成兩片工坊這里是根基外銷的行商則是手腳。我要斷人手腳自然要先將根基打實在而我向來不習慣籌劃耗時太長地局面所以才會選擇逼著內庫里的這些人搶先反應過度如此一來我才好下重手也找到借口將信陽方面的官員趕出去。」

蘇文茂點了點頭。但心想這並不能解釋自己先前的疑問只是看著提司大人的神情知道大人自有分寸便耐心听著。

「我要逼著內庫里的敵人動手。」範閑微笑說道︰「長公主何嘗不是等著我來逼?以她在朝中宮中的眼目怎麼可能不知道老掌櫃們跟著我來了江南?而她一直

將這件事情沒有告訴內庫里的官員。明顯就是不想讓那些官員因為知道了我的底線而不敢……勇敢地站出來。試想一下。如果誰都知道老掌櫃跟我們在一起這次工潮哪里還會生。」

「自然不會生。」蘇文茂皺眉道︰「如果知道大人身邊帶著慶余堂的老先生們那些司庫底牌盡失哪里敢站出來說三道四。但問題是……為什麼長公主……會將這消息聲瞞著等著內庫官員們暗中串聯從而給了大人一個立威地好機會?如果她事先交代清楚司庫們一定會老實許多那些信陽方面的官員也會平靜下來不讓我們抓著由頭。」

範閑搖了搖頭嘆息道︰「這位長公主殿下站的比一般人都要高很多……不錯這次她看著似乎是給了我一個立威的機會甚至還讓我震懾住了內庫地一眾官員……可是在處置這件事情的手段里我不得已要更多的借助當年老葉家的人員與力量我必須要殺人立威手段會顯得比較猛烈和不擇手段。」

他繼續解釋道︰「初入內庫我便殺了五位司庫傳至京都朝廷對于我一定沒有什麼好評價至于用老掌櫃執掌內庫更是會觸著宮里某些人的忌諱。長公主將這鍋粥蓋著等最後沸騰了看似讓我吃到嘴里實際上卻存的是要燙我嘴的念頭。」

蘇文茂擔憂說道︰「說來也是當日處置工潮之事大人說話里似乎有些觸著忌諱了。」

範閑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蘇文茂滿臉凝重︰「等工潮、殺人、老掌櫃這些事情傳回京都後無論如何朝中對于大人會加以訓斥往最輕處想也是個行事魯莽草率不堪……」

他住了嘴範閑卻笑著接道︰「不堪大用?往厲害了說還可以暗奏我心有異志猶記葉家往日如何如何。」

蘇文茂一愣馬上想明白了範提司這一生最忌諱什麼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此時才終于感受到了那位長公主的手段對方竟然是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只是暗中幫範閑藏著老掌櫃們南下地消息就可以把大人擱到一個極其危險的火山口上。

「大人既然深明其計……當初就應該第一時間內將老掌櫃們抬出來行事也該謹慎些才是。」他壯著膽子向範閑進諫。

範閑搖搖頭說道︰「長公主算準了我必須讓矛盾激化才能盡快地收攏內庫。至于以後的余波是我當下根本無法顧及的所以在這一點上就算她冷眼在京都看著我也必須要做。」

他冷笑說道︰「至于內庫的那些心月復官員會因此被我挖出來……想必她也清楚有監察院地幫助這些人日後數年根本起不了絲毫作用反而會給她帶去一些不想要的麻煩既然已經是無用之人她又怎麼會在意對方地死活?只是幾顆棄子罷了死之前給我弄些麻煩而已。既然無論如何動手腳也不可能阻止我的全面接管長公主她當然願意看到我的接管會出些麻煩給我帶來一些將來的隱憂。」

此言中的所謂隱憂自然是宮中貴人們對範閑的認知也許會因為內庫的事情而產生某種微妙的變化。範閑處置內庫事所展現出來的冷血一面不知道會不會觸動太後那根敏感的神經會不會讓皇後與東宮太子聯想到當年的葉家。

而聯想這種東西就像毒蛇一般噬人心魂在範閑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對付她們之前或許她們就會警惕起來太後、長公主、皇後這一群後宮婦人團太子與二皇子這一對歡喜冤家如果再次因為範閑的存在而團結起來如果皇帝會對範閑產生某種懷疑。

長公主該笑了範閑該哭了。

而在內庫這件事情當中所謂掌櫃在手天下我有長公主必須接受這個事實所以她只是想從中獲得某些方面的利益。

「接下來該如何處理?」

範閑低下了頭淡而無味說道︰「沒什麼按院長大人的話來講長公主的眼光依然局限在一宮之中若此次都察院真的參我她只怕要吃個悶虧。」

蘇文茂難以理解地看著他。

範閑抬起頭來臉上浮起自信的笑容︰「陛下既然將老掌櫃給了我那就說明在短時間內他相信我的忠誠。我下江南接內庫損的是長公主的面子如果長公主此時保持沉默那便罷了如果我收拾內庫稍有不妥京都朝官便群起而攻之陛下……不免會有些生疑至于什麼老葉家的問題反而不會對我造成太大影響。」

「我想讓內庫這鍋粥趕快煮好長公主喜歡我用猛火我卻是……希望她暗中助我用猛火。」範閑笑著說道︰「我在內庫行事雖然放肆大有值得懷疑之道但我並未刻意遮掩陛下自然信我之誠而長公主雖冷眼旁觀卻機心擅作這便是所謂不誠。」

他最後解釋道︰「任何權謀之算到了最後的階段只不過是看陛下的心情與親疏而我對陛下向來是一片坦誠。」

這句話不知道是在說服蘇文茂還是在欺騙自己但在這一仗中範閑清楚女婿一定要獲取勝利身為兒子的自己也必須獲得勝利。

皇帝在給太子樹立了二皇子這個敵人之後如今又成功地將範閑樹立成為了最強悍的磨刀石。

長公主只是看到了範閑的坐大給那兩位皇子與宮中太後皇後所帶來的壓力卻沒有看清楚這種壓力本身就是慶國皇帝所暗中培養出來的這——便是先前範閑借陳萍萍之口說的那句話︰長公主的眼光依然有局限。

不是歷史局限性而是局限性她畢竟不是坐在龍椅上眼放天下的君王。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慶余年最新章節 | 慶余年全文閱讀 | 慶余年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