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五十七章 神仙局背後的神仙

作者 ︰ 貓膩

請扔掉慶國監察院條例疏注翻開監察院內部參考材料第五冊的最後一頁。

第五冊是監察院這麼多年來的案例匯總抄寫了最近幾十年來有代表性的各類案件的分析與總結針對于形形色色的案件詳細闡明了事件籌劃之初的起源蘊釀的過程在其中的變數影響以至于最後達成的結果。

第五冊里包淋的案例很多再憑借監察院的情報系統以及在事件中所尋覓到的相關證據便足以用來論述清楚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所謂陰謀找到事情生的真正原因以及中間的流程安排——因為人類實際上遠遠不如他們自己認為的那麼有想像力。

但也有一類案件人們永遠只能挖掘到事情的一面或者兩面而不能解釋所有這也就是第五冊最後一頁上寫的那三個字那三個範閑和陳萍萍都很熟悉的三個字。

「神仙局。」

……

……

所謂神仙局是指事件之中出現了以常理無法判斷到的變數從而尋致了神仙也無法預判的局面。

比如當年陳萍萍率領黑騎千里突擊深入北魏國境抓住了秘密回鄉參加兒子婚禮的肖恩。監察院已經算準了所有的細節甚至連付出更慘重的代價都算計在內可是肖恩在婚禮上實際上並沒有喝費介大人精心調致的美酒這位北魏密諜頭目用一種冷靜到冷酷的程度控制著自己的飲食與身周地一切。

但當慶國人以為這件陰謀不可能再按照流程展下去的時候故事生了一個很令人想像不到的變化——肖恩听著新房里傳來的吵鬧聲。開始郁悶開始想喝悶酒而很湊巧地是負責替他看管皮囊中美酒的親兵隊長。在旅途上沒忍住酒饞已經將酒喝光了所以這位不負責任的親兵隊長在肖恩大人要酒的時候惶恐之下昏了頭直接灌了袋婚禮上的用酒。

于是肖恩中了毒于是陳萍萍和費介成功。而直到很久以後陳萍萍他們才知道之所以肖恩會如此郁悶是因為他的兒子……不能人道。

這種變數。不存在于計劃之中卻對局面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又比如在二十年前南方一位鹽商在壽宴之後忽然暴斃。刑部一直沒有查出來案件的緣由便轉交給了監察院四處處理誰知道查來查去竟然查出了當夜有十四個人有犯罪嫌疑包括姨太太們在內。似乎每個人都想讓那位富甲一方的大商人趕緊死掉。

而真正的凶手是誰呢?

又過了三年一位窮苦老頭兒偷燒餅被人抓到了官府他大約是不想活了。擔承三年前地鹽商就是死在他的手里。得到這個消息監察院四處的人又羞又驚心想自己這些專業人士怎麼可能放過真正地凶嫌?趕到案地一審眾人才恍然大悟難堪不已。

那老頭兒和鹽商是小時候的鄰居自小一起長大後來老頭兒去梧州生活返鄉定居的時候看見那位鹽商做大壽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竟是爬進了院中拿起一塊石頭就將醉後的鹽商生生砸死了。

監察院曾經注意過院牆上的蹭痕但始終是沒想到一位回鄉定居地老頭兒竟然會冒著大險爬入院中行凶還沒有被家丁護衛們現。

當時還沒有成為四處主辦的言若海好奇問老頭︰「後來我調過案宗保正也向你問過話你為什麼一點都不緊張?」

老頭兒說道︰「有什麼好緊張的?大不了賠條命給他。」

言若海大約也是頭一遭看見這等彪悍地人物但還是很奇怪︰「你為什麼要殺他?」

老頭兒理直氣壯地回答道︰「冬時候他打過我一巴掌。」

……

……

懸空廟的刺殺事件似乎也是一個神仙局。

皇帝陛下因為對葉家逐漸生疑又忌憚著對方家里有一位大宗師便想了如此無恥的招數來陷害對方一方面借用後宮的名義將宮典調走一方面就在懸空廟樓下放了一把小火。至于這把火估模著範建和陳萍萍都心知肚明。

而火起之後頂樓稍亂那位西胡的刺客見著這等機會終于忍不住出了手。他在宮里呆了十幾年實在有些熬不下去了這種無間的日子實在難受三年之後又三年不知何日才是終止——當時洪公公護著太後下了樓他對于範閑強悍實力的判斷又有些偏差所以看著自己自己只有幾步遠的皇帝決然出手!

侍衛出手又給了那位白衣劍客一個機會。

白衣劍客出手那位王公之後隱藏了許久的小太監看見皇帝離自己不到一尺地後背想著那柄離自己不到一步藏在木柱里的匕——他認為這是上天給自己的一個機會——面對這種**果的誘惑矢志復仇毅然割了小**入宮的他怎能錯過?

……

……

皇帝陛下一個荒唐的放火開始所有隱藏在黑暗里面的人們敏感地嗅到了事件當中有太多的可趁之機刺客們當然都是些決然勇武之輩雖然彼此之間從無聯系卻異常漂亮地選擇了先後覓機出手正所謂幫助對方就是滿足自己只要能夠殺死慶國的皇帝他們不惜己身卻更要珍惜這個陰差陽錯造就的機會。

他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同一個目標走到了一起走的格外決然和默契。

深夜里的廣信宮範閑躺在床上。望著床上的幔紗怎樣也是睡不著傷後這些天在皇宮里養著白天睡地實在是多了些。

宮中的燭火有些黯淡。他雙眼盯著那層薄薄的幔紗似乎是想用櫻木的絕殺技將這層幔紗撕扯開看清楚它背後地真相。

婉兒已經睡了在大床上離自己遠遠的是怕晚上動彈的時候踫到了自己胸月復處的傷口。範閑扭頭望了她一眼有些憐惜地用目光撫摩了一下她露在枕外的黑色長。宮里很安靜太監都睡了值夜的宮女正趴在方墩子上面小憩。範閑又將目光對準了天上開始自言自語了起來。

只是嘴唇微開微合並沒有出絲毫聲音。他是在對自己問同時也是在梳籠一下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西胡的刺客隱藏的小太監這都是留下死證活據的對象所以監察院地判斷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黑夜中他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看上去有些怪異「可是影子呢?除了自己之外大概沒有人知道那名白衣劍客。就是長年生活在黑暗之中從來沒有人見過的六處頭目慶國最厲害地刺客影子。」

他的眉毛有些好看地扭曲了起來。

「神仙局?我看這神仙肯定是個跛子。」他冷笑著對著空無一人的床上方蔑笑著︰「皇帝想安排一個局剔除掉葉家在京都的勢力提前斬斷長公主有可能握著的手……想必連皇帝也覺得我把老**地太狠而且他肯定知道自己年後對信陽方面的動作。」

範閑想到這里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不知道是傷口疼痛引起的還是想到皇帝地下流手段而受了驚心想著︰「陛下真是太卑鄙太無恥了!」

「那你是想做什麼呢?」他猜忖著陳萍萍的真實用意。「如果我當面問你想來你只會坐在輪椅上不陰不陽地說一句︰在陳圓我就和你說過關于聖眷這種事情我會處理。」

「聖眷?」

「在事態橫生變故之後你還有此閑情安排影子去行刺再讓自己來做這個英雄?」

「事情有這麼簡單嗎?」

身為慶國第一刺客影子能夠瞞過洪公公的耳朵這並不是一件多麼難以想像的事情。只是範閑不肯相信影子的出手就單純只是為了設個局讓自己救皇上一命從而救駕負傷獲得難以動搖的聖眷動靜太大結果不夠豐富不符合陳萍萍算計到骨頭里的性格所以總覺得陳萍萍有些什麼事情在瞞著自己。

「而且你並不害怕我知道是影子出手。」範閑挑起了眉頭「可是如果說你是想行刺皇帝這又說不過去先不說忠狗忽然不忠的問題只是以你的力量如果想謀刺一定會營造更完美地環境。你想代皇帝試探那幾個皇子?**你這老狗也未免太多管閑事而且皇帝估計可不想這麼擔驚受怕。」

想來想去他糾纏于局面之中始終無法解月兌只好嘆聲氣緩緩睡去但哪怕在睡夢之中他依然相信母親的老戰友一定將內心最深處的黑暗想法隱藏的極為深沉而不肯給任何人半點窺看之機。

「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神仙局。」陳萍萍坐在輪椅上對著圓子林間那位蒙著眼楮的人輕聲說道︰「你也知道的五冊上面提到的鹽商之死……之所以那個搶燒餅的老頭兒能夠輕而易舉地殺死鹽商是因為府中的家丁護衛早就已經被那些姨娘們買通了他們很樂意看到有人幫助他們做這件事情。」

「而那老頭會對鹽商下手也不是因為許多年前鹽商打了他一記耳光那麼簡單。」

「準確的原因是那名鹽商當年搶了那老頭兒的媳婦。」

「殺妻之仇嘛總是比較大的。」

「而且也別相信言若海會查不出這件事情來其實你我都知道那一次他被鹽商的妾室們送的五萬兩銀票給迷了眼。」

「所以說。」老跛子下了結論「沒有什麼神仙局。所有的事情都是人為安排出來地就算當中有湊巧出現的變數也是在我的掌控之中如果無法掌控的話。陛下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死了。」

五竹冷漠說道︰「世界上從來沒有完全掌控地事情。」

「我承認西胡刺客與那位小太監的存在確實險些打亂了我的整個計劃……不過好在並沒有對陛下的安危造成根本性的影響。」

「從你的口氣里我無法查覺到你對于皇帝有足夠的忠心。」

陳萍萍笑了起來︰「我效忠于陛下但為了陛下的真正利益我不介意陛下受些驚嚇。」

「什麼是真正的利益?一個足夠成熟的接班人?」或許只有面對著陳萍萍這個老熟人五竹地話才會像今天這麼多。

「謀劃。」陳萍萍正色說道︰「政治就是一個謀劃的過程陛下要趕走葉家光一把火。那是遠遠不夠的。」

「你覺得那個皇帝如果知道了事情地真相會相信你這種解釋?」五竹冷漠說著。

陳萍萍搖搖頭︰「只要對陛下有好處我能不能被相信。並不是件重要的事情。」

五竹相信他和費介都是這種老變態輕聲說道︰「你那個皇帝險些死了。」

陳萍萍很習慣于他這種大逆不道的稱呼從很多年前就是這樣五竹永遠不會像一般的凡人那般口稱陛下心有敬畏。

「陛下不會死。」老頭兒說的很有力量。「這是我絕對相信地不要忘了陛下永遠不會讓人知道他最後的底牌。」

「他死不死。我不怎麼關心。」五竹忽然偏了偏頭「我只關心他差點兒死了。」

兩個他代表著五竹截然不同的態度。

陳萍萍苦笑了一聲他當然清楚範閑意外受了重傷會讓老五變成怎樣恐怖地殺人機器即便是老奸陰險如他面對著冷漠的五竹時依然有一股子打心底深處透出來的寒意。所以他嘗試著解釋一下︰「範閑在擔心皇帝會不會因為他的崛起太過迅而對他產生某些懷疑所以我安排了這件事情一勞永逸地解決他的疑慮……當然我布置了故事的開頭卻沒有猜到故事的結尾。」

他微微笑著似乎很得意于自己還記得小姐當年的口頭禪︰「雖然說這和影子也有很大的關系他老想著與你打一架你又不給他這個機會所以難得有機會和你地親傳弟子動手他實在有些舍不得當然如果範閑不追出來受這麼重的傷這件事情也就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五竹忽然很突兀地說道︰「你讓影子回來我給他與我打架的機會。」

這冷笑話險些把陳萍萍噎過氣去咳了半天後攤開雙手說道︰「只是意外而已。」

五竹很直接地說道︰「如果只是意外為什麼他在我來之前就已經逃走了?」

陳萍萍滿臉褶子里都是苦笑咳了許多聲才青復了下來︰「這個……是我的安排因為我擔心你不高興讓他出什麼意外要知道我身邊也就這麼一個真正好使的人……如果你連他都殺了我這把老骨頭還怎麼活下去?」

五竹沒有說話只有在夜風中飄揚著的黑布在表達著他的不滿。

「我死之後影子會效忠于他。」陳萍萍很嚴肅認真地說出了自己的回報。

五竹微微偏頭似乎在考慮範閑會不會接受這個補償想了一會兒基于他的判斷像範閑這種好權之徒肯定會對一位九品上的強刺客感興趣。

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你在南方找到我說京里有好玩的東西給我看……難道就是這出戲?」

「範閑總說你在南邊玩我本以為他是在騙我。」陳萍萍說道︰「沒想到你真的在南邊這事情很巧。」

陳萍萍忽然往前佝了佝身子︰「我是準備讓你看戲只可惜我低估了範閑的實力也低估了範建的無恥。這老小子知道火是陛下放的就著急著趕範閑上樓去救駕……」老人尖聲笑了起來「沒讓你看到。可惜了。」

五竹緩緩抬起頭來︰「你想殺太後?」

陳萍萍搖了搖頭︰「太後畢竟是範閑地親女乃女乃而且小姐那件事情她雖然旁觀著這件事情生而沒有對太平別院加以援手但畢竟她沒有親自參與到這件事情中來……到目前為止我查出來的不足以說明任何事情。」

五竹搖了搖頭很冷漠地說道︰「如果將來你查到了些什麼或者是我現了些什麼不管範閑怎麼做……我會做。」

陳萍萍知道「我會做」這三個字代表著怎樣的決心與實力但他依然堅定地搖了搖頭︰「老五。雖然你是這天底下最恐怖的人物但依然不要低估一個國家一座皇宮真正……地實力。而且老夫既然是監察院的院長。也必須考慮慶國的天下怎樣能安穩地傳遞下去。」

「不要忘了這也是小姐的遺願。」他微笑說著︰「所以這些比較無趣的事情還是我來做吧。」

「那你本來究竟準備讓我看什麼?」

陳萍萍忽然嘆了口氣聲音顯得有些落寞︰「既然這場戲沒有上演這時候就不要再說了。」

五竹的反應不似常人。似乎根本沒有追問的興趣干淨利落地轉身準備消失在黑暗之中。

「你帶著少爺去了澹州之後。我們就沒有再見過面。」陳萍萍忽然在他的身後嘆了一口氣「十七年不見這麼快就要走?」

五竹頓了頓說出兩個干巴巴的字︰「保重。」

然後他真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只是以五竹地實力與性情能讓他說出保重這兩個字已經是件很奇妙的事情至少陳萍萍覺得心里頭多了那麼一絲暖意。

陳圓的老僕人走了過來。推著他地輪椅往房里走去。陳萍萍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有些滿足地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說能夠成功誘使那兩個耐心極好的侍衛和小太監動手……我算不算一個很厲害的人?不過要謝謝那位西胡的刺客如果他看著範閑上了樓便知趣的繼續埋伏著這事兒便很無趣了。」

老僕人苦笑說道︰「院長大人算無遺策。」

陳萍萍嘆息道︰「天生勞碌命時刻不忘為陛下拔釘子……哪里算得過陛下啊。」

在皇宮里又住了些日子直到霜寒漸重天上隱有飛雪之兆時在範閑地強烈要求下慶國皇帝終于允了他回家。

經歷了懸空廟救駕一事只要有眼楮的人都能通過宮中養傷陛下震怒這多般細節中現範閑聖眷不止回復如初更是猶勝往常畢竟拿自己的身體擋在奪命一劍前面就算是邀寵之舉卻也是拿命換回來地恩寵沒有太多人會眼紅只是一昧的嫉妒而已。

範閑出宮之日各宮里都送來了極豐厚的禮物就連皇後也不例外而二皇子的生母淑貴妃的禮物尤其的重諸宮里都透著風聲除了寧才人情性豪爽宜貴嬪與範家親厚不怎麼在意外沒有哪位娘娘敢輕視這件事情。

連太後老祖宗都將自己隨身用了十幾年的避邪珠賞給了範閑那些娘娘們哪里敢大意。

範閑半躺在馬車之中雖然胸口的傷勢還未全好但至少稍微翻身沒有什麼問題了。他掀開車窗的簾子一角借著外面地天光看著手中那粒渾圓無比的明珠微微眯眼心想莫非正牌女乃女乃終于肯接受自己的存在了?

一路上林婉兒與若若最是高興在宮里呆了這麼些天著實有些悶了而且範閑的傷一日好過一日讓姑嫂二人安心了不少。

馬車行至範府正門兩座石獅之間早已在台階之上鋪好了木板範府中門大開像迎接聖旨一般小心地將馬車迎了進去。

一般而言馬車不可能直接通正門入府但大少爺傷成這樣自然要安排妥當。

馬車直接駛到了後宅旁邊藤子京幾個人小心翼翼地將範閑抬了下來思思小心翼翼地護在旁邊她沒有資格入宮這些天在家里是急壞了。

範閑看著她微紅的臉頰嘲笑了幾句轉過頭來便看見了父親與柳氏二人。

他望著父親眼中那一抹故作平靜下的淡淡關懷心頭一暖輕聲說道︰「父親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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