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六十三章 破題

作者 ︰ 貓膩

「是。」陳萍萍恭敬應命。

「那兩名女刺客真的是四顧劍門下?」

「是。」

皇帝忽然皺眉問道︰「那四顧劍難道不會真的為了報仇去殺範氏子?」

陳萍萍恭敬應道︰「一代宗師總是有些架子的眼下還在東夷劍坑里潛修只要範閑自己不去東夷城就好而且這件事情臣也在處理當中。」

「知道了那些事情前天夜里還沒談完今天繼續。」皇帝半閉著眼楮養神問道︰「拖了許久才肯回京就算你不怕御史們上章聯也要顧及這天下臣民的議論。聯知道你是在使小性子不滿意對他的安排。」

陳萍萍輕輕搓著右手無名指的指甲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但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卻依然十分平靜︰「這件事情後估計宰相會記仇雖然他會相信是四顧劍出手總會認為自己的兒子是因為範氏子死的這門婚事……還是算了吧。」

皇帝靜靜說道︰「不妨事靖王已經入宮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喜歡那個小家伙別看他不管事但若他其要護個人這朝廷里也沒有誰敢再動至于林若甫他是聰明人林珙死後、他應該相信誰二十年後總該有個真正聰明些的決斷才應該。」

「靖王?」陳萍萍有些意外。

「當然他沒有認出來所以不知道他與那小家伙兒是何處來的情份。」皇帝嘆息道︰「也許一切皆是命數。」

似乎這句話涉及到了某些經年之痛一帝一臣同時極有默契的沉默了下來。

陳萍萍忽然說道︰「四年前我就反對過。今日臣依然反對這門婚事。」

皇帝睜開眼晴看著他說道︰「你比聯還要小但這些年勞心勞神卻老了許多以後還是少管些事情。這些小家伙兒的事兒哪里有資格讓你操心。」

陳萍萍微笑應道︰「這件事情完了臣就告老。」

「什麼事情?」

「陛下那個孩子的事情。」

皇帝的語氣變得淡了起來︰「為了將他母親的東西留給他聯轉了這多道彎假意心疼晨兒封她為郡主讓這份產業作嫁妝。然後請太後指婚這才名正言順地讓他得到這些東西。聯用心良苦莫非你還有什麼不滿。」

「臣不敢。」陳萍萍心知肚明陛下為了讓範閑能夠重獲葉家著實施了不少手段他正色說道︰「只是臣總想著萬一哪日臣去了。這監察院該如何處置。如果將院子再交到一個外人的手里實在是很危險的事情。」

與皇權的繼承不一樣監察院是一個有些畸形的存在全依賴于慶國皇帝對陳萍萍的無上信任依賴于陳萍萍對皇帝的無上忠心如果陳萍萍一旦死亡不論是誰接手監察院。都極有可能對于慶國的朝局產生難以想像的可怕影響交給臣子則有可能出一權臣威脅到皇族交給皇子則有可能造就一位過于勢大的皇子影響到皇位的交迭。

皇帝又閉上了雙眼似乎在思考什麼︰「你是認為聯應該將院子交給他?」

「不錯那孩子既然不是外人自然不會威脅到宮中。可是他的出身又注定了不可能參與到天子家的爭斗之中所以最能夠保持中立。」陳萍萍緩緩應道。

皇帝似乎每些心動︰「且待聯思琢思琢。你好生將養身體總還有一二十年好活這事情不用太著急。」

「是。」陳萍萍見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恭敬行禮退出早有遠處宮女看見過來扶著往宮外的道路走去。

皇帝站起身來閉目良久忽然睜眼看著那個輪椅往宮外行去他不曾懷疑過陳萍萍對自己的忠心但一直有些疑慮、為什麼這條老狗會對那個女子如此念念不忘不惜一切地替那孩子爭取所有可以到手的權力——想到那個孩子這位天下至尊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溫柔心想他來京後還沒有見過什麼時候得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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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將輪椅推出內宮有侍衛接過、然後緩緩推行在外宮里再至官門口便有監察院的人接了過去將陳老大人攙扶上馬車馬車在朱雀大街上向前行進著碾壓著石板路出蹬蹬有韻律的聲音卻是半天都還沒有行出內城。

往東城去的路很安靜這時候天色也已經半黑了馬車往斜里一拐在一個僻靜的地方停了下來這里早有另外一輛馬車等候在此。監察院的官吏與那馬車旁的護衛似乎並不熟悉卻很默契的同時離開馬車散落在四周形成了一個比較隱蔽的防衛圈。

兩輛馬車挨得極近同時間內馬車里的人將側簾掀開對視一眼正是陳萍並與範閑的父親當朝禮部待郎範建大人。陳萍萍看見這張滿臉正氣的面容便十分惱火︰「趁我不在京你就哄著陛下給你家兒子找了門好親事!」

範建見他火既不恐懼也不緊張微微笑著應道︰「四年前你壞了我的事我只不過現在想辦法將事情圓回來而已。」

陳萍萍冷冷道︰「得那麼一堆臭錢又有甚值得可喜的。」

範建搖頭道︰「錢是最重要的東西不要忘記當初院子初成之時若不是閑兒母親、你們喝西北風去。」

「如今這內庫早不是當年的葉家你範家如果接過去只怕會焦頭爛額。皇上逼林家認了和生女就是想讓你和宰相能和平相處同時也是為以後考慮不然將來讓人知道郡主嫁皇子那是個什麼說法。」陳萍萍冷笑道︰「听我一聲勸退了這門婚對你對他都是好事。」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算什麼。」範建皺眉道︰「你一直認為長公主和當年的事情有關系但是這麼些年了你也沒有找到證據。」

「不僅僅是這個原因。」陳萍萍寒著一張臉說道︰「就算陛下覺得虧欠他但你想想如果陛下真听了你的將葉家還給他那這院子怎麼辦?陛下雄才大略絕對不會允許世上有人同時掌握這兩樣國之利器即便是他也不行。」

範建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既然知道這些為什麼還要讓我兒子牽涉到這些事情里面讓他做個富家翁豈不是更好。」

「富家翁就這麼好做?」

「有你我在京都里長公主也受了教訓以後的幾年應該會很平穩。」

陳萍萍寒聲道︰「不要忘記你的……兒子一月前才險些被人給殺了。」

範建盯著他的雙眼︰「這是我的疏忽何嘗不是你的問題如果你不是賭氣不回也不至于京里會有這些風波。」

陳萍萍靜靜道︰「如果你兒子就這般死了還用得著你我如此用心?」

……

一陣沉默之後範建開口說道︰「在這件事情里我付出的代價遠比你大所以如果兩邊無法抉擇的時候我希望你尊重我的意見。」陳萍萍想了一想、認可了對方的說法。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範建冷冷地放下車簾一聲今下兩輛馬車分道揚鐮。

黑夜籠罩著皇城在這片濃墨計似的背景中人們有的為了利益相聚有的為了理念相聚然後往往又會因為這同樣的兩個詞分開只等某日某個機緣巧合的緣故再次走到一起。皇城根下高高的朱紅宮牆旁緩緩地行走著一抬轎子後方遠遠地跟著幾名親隨遠處宮門的禁軍看見這輛轎子繞著宮牆行走卻沒有人上前問。

那是宰相的轎子這是宰相的習慣每當慶國陷入某種問題之中他總是會令人抬著自己的轎子繞著宮牆打轉有的人說他是在森嚴的安靜環境中思考問題鄙視宰相的人認為這種怪癖說明了他對于權力的某種病態狂熱。慶歷二年南方大江了洪水宰相大人便是塵著轎子繞宮牆轉了許多圈第二天便上了一道折子詳細地記述了賑災救災一應事項分工及流程條疏清晰有力而在最關鍵的銀錢用度上卻有些捉襟見肘戶部有些獨力難支恰此時內庫卻有幾大筆海外貿易銀兩入帳險之又險地為宰相的計劃提供了保障陛下龍顏大悅。

世人常道宰相是奸相看他府第便知。宰相是能相看這天下便知。但不管是奸相還是能相其實在某些特定的時候他總是會回歸到最原始的角色比如父親。今日宰相繞著宮牆「散轎」無人敢來打擾正是因為大家知道他的二兒子死了大人的心情不好。

夜色漸漸的深了皇宮里點起了紅燭燈籠隱隱約約的黃色燈光從高牆之上灑漫了過但宮牆這面卻依然是漆黑一片轎子緩緩走到宮牆某側僻靜地迎面遠遠有一個燈籠搖搖晃晃地過來了走得近了些才看明白原來也是一方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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