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李紈在旁,倒不好當面明說了。王熙鳳便笑道︰「非得有什麼事才能叫你麼?屠姑娘來了,我想著你們素日親厚,請你過來玩一玩,怎麼,看來是你不願意來?」
鴛鴦便「呸」了一聲,指著鳳姐向平兒笑道︰「二女乃女乃素日慣會挑撥離間,平兒最清楚不過了。咱不理她,哈?」
當下,幾人便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嘲笑了一番。李紈卻素來有早睡的習慣,此時已撐不住,連打了兩個哈欠笑道︰「對不住,我要告個罪先回去了。屠姑娘回府的時候,直接把素雲帶過去就是了。」說著便站起身。
平兒和鳳姐忙也起身相送,素雲亦又回身向平兒深深一福,方含了笑隨著李紈的小轎一徑回稻香村了。
這里鳳姐便借故去西稍間找一樣什麼東西,故意將平兒和鴛鴦單獨留在了東次間,好讓她們私下里細談。
平兒知道鴛鴦性子爽快,倒不必拐彎抹角,因壓低了聲音,將原委向她說了一遍,末了拉了她的手,鄭重說道︰「當初大老爺想納你作妾的事,咱們是一起經過的,我自是知道你那剛烈的性子。現如今我又跟你提這樣的事,你可千萬別覺得我是看輕了你的意思。我不談我父親所謂官職如何,只說他的為人,就實實是大老爺決不能比的。我父親終日忙于朝政,不好,待家里人又極是寬厚,家里人口又少,你若去了,決不會受一丁點委屈,還有素雲作伴,她也是個省心省事的。當然,你也未必稀罕,我也就是問你一句,你自己作主,就是別罵我就成……」
鴛鴦先是愣怔了一會,方看定了平兒,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你全是為我著想,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屠大人又是什麼人物,我豈會四六不懂地拿他跟大老爺作比。只是我這樣微賤之人,怎配去侍奉貴人?」
平兒便笑了,緩聲道︰「咱們性情相投,好了這幾年,用不著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了吧?什麼貴人不貴人的,你別跟我矯情。你只說你心里願不願意就行了,別的什麼都不用想。」
鴛鴦听了這話,便不吭聲,只管坐在那里低了頭撫弄手指頭。過了好半晌,才嘆氣道︰「我們這樣的人,還能指望什麼,難道這樣的歸宿還不好,我還不滿意不成?」
平兒便笑道︰「這樣說,你是願意的?」
鴛鴦臉上少見地露出一抹羞紅,低聲道︰「你真以為我是那種不知進退冥頑不化的人?象我們這種天生的奴才命,哪里做得了自己的主。真遇上大老爺那樣的人,若不願意,除了一死又能有什麼法子。當然,屠大人是不一樣的,姑娘既說他好,肯定錯不了……」
平兒便笑道︰「既這樣,我就勞煩二女乃女乃去跟老太太說了?只怕這回老太太要罵死我了,這樣奪人所愛。」
鴛鴦微微一笑︰「老太太明白著呢,其實我又算個什麼東西?她老人家斷不會為了一個我有什麼說的。就說看重我,還能重得過司馬大人嗎?何況,如今琥珀也能頂上手了……」
平兒想起以前,其實也不是沒人給鴛鴦提過親事,賈母總是以一句「你瞧瞧我身邊哪兒有能頂用的人?就只這個鴛鴦還得用,我再使兩年再放她出去」這麼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就把事兒壓下了。一來二去,說親的也沒了,鴛鴦轉眼就二十了,而且眼瞅著還要無限期地在賈府里耽擱下去……這麼一想,賈母的所謂對她的「寵愛」也真夠不靠譜的,太自私了一些。當然,再好不也就只是丫頭麼……
再細品鴛鴦的話,她心里未必就沒有兩分怨言,只不過不好明說罷了。當下便向她抿唇一笑。
王熙鳳很合時宜地從西稍間里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個簇新的抹額,一邊看著上面那顆珠子,一邊笑道︰「體已話都說完了,那我明兒就跟老太太說了?」
鴛鴦臉上越發有些羞慚之色,在屋里坐不住,起身便要走。王熙鳳便拉住她,笑道︰「別急著走,正好你把這個東西捎過去給劉姥姥帶吧。原是想孝敬老太太的,我嫌上面這顆珠子嵌得不大好。」
鴛鴦接了,便向平兒鳳姐兩個告辭去了。鳳姐猶自跟到正房門口,一手撐著門,一腳踩著門檻,含著笑高聲道了一句︰「恭送鴛姨娘」
鴛鴦由不得滿面通紅,回頭啐了一口,腳下生風一徑去了。
鳳姐這才呵呵笑著轉身回了屋。平兒見她眉眼間倒比先前多了幾分輕松之色。
這里,兩個人又嘮了些閑話,直到三更天,方睡了。賈璉自去外書房歇下,不提。
次日,王熙鳳和平兒才起床,正梳洗中,卻見劉姥姥拉著板兒笑嘻嘻地走了來,說要告辭家去了。
鳳姐手里拿著面菱花鏡照著,回頭笑道︰「這一大早地就要回去了?」一邊叫豐兒到二門上叫小子們出去雇車。
「出了城還得走半天,看這天兒也不好,寧可早些。」劉姥姥站在回稟著,忽一眼瞧見了平兒,連忙爬在地上就磕了個頭,臉上又驚又喜,謙恭地說道︰「啊呀,我這老眼昏花的竟沒看見大小姐也在這里在老太太那里听見說了大小姐的事,我當時心里就念了幾百句佛。我早就說,大小姐這樣的氣派,這樣的容貌,原就該托生在王候將相家里才是,還真讓我說著了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喜事啊」
平兒見劉姥姥身上穿的襖兒裙子皆是綢緞的,臉上也白淨了些,和先兩次來時的黑瘦骯髒已很是不一樣了,便笑道︰「姥姥如今家里的日子還好過嗎?。」
「托姑娘女乃女乃太太老太太的福,給的那些銀錢我讓女兒女婿也置了幾十畝地,這二年年景也好,年年打下的糧食都不少,如今竟然也雇起幾個短工,這樣的日子我以前是想都不敢想啊」,劉姥姥說著,便撩起衣襟擦眼楮,又道︰「我也沒別的,惟有天天在家里給菩薩燒上幾炷香,保佑咱們府里的太太女乃女乃爺們長命百歲罷咧」
平兒听她說的懇切,倒決無抖乖賣俏之意,又見她頭上的包頭和身上的裙子還是那年自己送她的那身,想來她如今家里的日子富裕,斷不會少了衣裳穿,卻還這樣巴巴地穿著當年自己送的舊衣前來,足見其品性質樸,是個念舊之人。
此時小紅已給王熙鳳梳好了頭,鳳姐听了劉姥姥的話,愈發高興,只笑道︰「姥姥有這個心,實屬難得,以後閑了只管帶著孩子們來串門。」
因叫豐兒去取兩個小元寶給板兒。
平兒見板兒比上次見時又長高了不少,眉眼也清秀多了,神態舉止也不似先前那麼拘謹,便笑眯眯地模了模她的頭,一邊也從荷包里取了兩個錁子給他。
板兒雙手接了,便向鳳姐和平兒鞠躬,恭恭敬敬地說道︰「謝謝女乃女乃,謝謝姑娘。」聲音雖然稚女敕,神態卻甚是大方得體。
王熙鳳便笑向平兒道︰「哎喲,這小子瞧著可比上次來時長進了,那回只是躲著不肯叫人。」
劉姥姥面上也掩不住的有些得意之色,忙不迭地笑道︰「也是我跟他老子說的,我說「托了賈府里女乃女乃太太們的福,咱們如今的日子也能過了,既不再為了口吃的犯愁,就該送這孩子念書去。若是他有出息,將來能給你掙個功名回來,也是你們家的光彩。」他老子先是沒听進去,只不耐煩,說「咱們這種泥腿巴子還能指望考出個狀元出來嗎?一個大後生不去地里幫著干活,天天關在家里念書,萬一念不出來,這些年的銀子不都白費了?」恨得我就罵他「這也是你這當老子的該說的話嗎?你就從牙縫里省著也該讓孩子往前程上奔,何況咱們如今又不是吃不上飯了。孩子將來有沒有出息另說,可你這老子不能不盡心」說了幾回,他老子心思才活動了,花了錢送他進了我們那里的村塾。這小子也爭氣,先生見天兒地夸他上進呢」,說著便推板兒︰「快把先生教你的書背給女乃女乃和大小姐听听,那個什麼趙錢孫李,周吳還是什麼的……」
板兒紅了臉,皺著小眉頭不滿地 了劉姥姥一眼,忸怩地低聲道︰「哎呀,姥姥你別亂說了,我們現在都念幼學了,不是你說的那個……」
平兒倒很佩服劉姥姥這樣一個鄉野農婦能有這樣的見識,再看板兒又忍俊不禁,由不得便在他小臉兒上捏了捏,笑道︰「好小子,好好學,要上進,將來給你姥姥姥,給你爹娘爭口氣。」
板兒很鄭重地點頭。小子們回話說車已雇好了,祖孫兩個就告辭要走。板兒又跑到巧姐那里跟她告別,誰知他們來了這兩日,巧姐跟板兒混熟了,跟他格外親近,一听說他們要回去了,立刻大哭起來,百般地也哄不住。
板兒慌得便將手里拿的王夫人賞的薩其瑪拿給吃,巧姐不要,隨手就扒拉到地上,只是哭個不停。末了還是板兒好言好語地說「等下次再來時,我給你抓一籠子蟈蟈」,巧姐這才算破啼為笑。
平兒在旁瞧著這兩個小人兒這般親厚,倒不由得心里一動,心想難不成日後這兩個孩子還能有什麼將來不成?如今的種種情形可是跟原著里相差得越來越遠了。
劉姥姥走後,鳳姐和平兒往賈母那里去,鳳姐便將鴛鴦的事暗暗稟了賈母。賈母倒顯得很高興,立刻就允了,還即刻就要開箱子要撿出東西來給鴛鴦作妝奩。
平兒又住了一日,便回到家中,趕著命人將府中西北角上兩個小偏院收拾出來,以備給鴛鴦和素雲住,接著便一心一意等著屠光遠回來跟他稟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