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紅樓 第二卷 賈府春秋 第三十五章 但聞新人笑

作者 ︰ 荊釵布裙

「你?」王熙鳳與平兒異口同聲地沖口而出。

「是」,喜兒謙恭地垂手侍立,唇邊淺笑猶存,輕聲道︰「伺候二女乃女乃和二爺,奴婢肯定會比翠玉更妥當。」

平兒的嘴唇動了動,困惑而驚詫地看著喜兒;後者卻視若無睹,臉上始終保持著淡定的微笑。平兒望著面前這個朝夕相處了五年的姑娘,忽然發現她身上有什麼地方和從前不同了,熟悉卻又陌生。她這出人意料的舉動看似突然,表現出來的卻又那樣從容,似乎醞釀了好久了,可在自己面前卻從來沒有表露過一分一毫……

王熙鳳似乎也有相同的困惑。

她從牙簽筒子里抽出一只牙簽,閑閑地剔著牙,微眯著眼楮有一搭無一搭地瞅了喜兒兩眼。將她適才的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不免心里一動。

這個丫頭論容貌不如梨蕊,論性情不如柳葉,論心思不如平兒,當初不過是頂了梅萼的缺才一起陪嫁來了賈家,她在這院子里一向被擋在了其他幾個大丫頭身後,以至于自己在她身上也很少留意。今兒猛不丁站出來說了這兩句話,光這勇氣就足夠讓自己另眼相看了。她難道不怕自己多嫌了她?

王熙鳳不免細細地向喜兒瞅了幾眼,這才忽然發現這丫頭兩三年的工夫居然漂亮起來了,怎麼一直都沒注意到呢?身子扯開了條兒,不再象從前豆芽菜一樣,如今胸是胸,臀是臀的;膚色雖然仍是偏黑,但配著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和一口潔白的糯米細牙,細看之下,竟然別具韻味。

喜兒迎視著王熙鳳玩味而犀利的目光,鎮定自若,笑容和煦,毫無退縮之意。王熙鳳心里不由得一動——倒別小瞧了這個丫頭,弄好了沒準兒就是自己在後宅里一員得力的干將;當然,也有可能是一把雙刃劍……

她「噗」地一聲吐掉了嘴里的牙簽,將手邊的折枝花鳥粉彩茶盅端了起來,閑閑笑道︰「可是大太太說,這回要由她來給二爺挑個人,我就不好說什麼了……」邊說,邊不動聲色地低頭喝茶,眼楮從茶盅沿上向喜兒微微一瞄。

喜兒臉上笑意如故,拿筷子將鳳姐素日愛吃的辣鴨頭夾了一個輕輕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中,謙恭地細聲道︰「給爺們選房里人,本來就該是正房女乃女乃的事;縱是大太太有這個心,也得女乃女乃點了頭才成啊;何況女乃女乃身邊又不是沒人,現放著從家里帶過來的陪嫁丫頭,干什麼要用到姑爺家里的人呢?婆婆若非要插手人家兩口子屋里的事,也是沒道理的,只要二女乃女乃堅持,想來大太太也不會強人所難。」喜兒邊說,邊又盛了一碗當歸雞湯放在鳳姐面前,輕聲道︰「奴婢再說句犯上的話……還是自己家里的人用著放心,女乃女乃說,是麼?」

「唔……」王熙鳳呷了一口湯,待笑不笑地瞅著喜兒,道︰「以前倒沒瞧出來你這蹄子這麼能說?我倒小看你了……」

說話間,只見賈璉大步流星地從外頭走進來,一進門便道︰「快將一應東西給我打點好,剛在老太太那里看了黃歷,後日就是宜出門的好日子,錯過了就得再等十天半月,只怕來不及回來過年了。我已吩咐人去訂了船家,後日一早就動身。」

「這麼急?」王熙鳳坐在那里沒起身,只是皺了皺眉。又低頭喝了兩口湯,忽然微笑道︰「今兒這雞湯熬得真是不賴——」便沖喜兒道︰「二爺在外頭吃過飯了,一路走過來怪冷的,去給你二爺也盛碗湯來,服侍他趁熱喝了早點休息。」

喜兒斜睨了賈璉一眼,嫣然一笑,應了一聲便裊裊婷婷地去了。賈璉倒沖著她的背影呆了一呆,笑道︰「怎麼喜兒今天看著倒比往常好看了似的?」

王熙鳳只磕著瓜子淡笑不語,抬頭對平兒道︰「你這就去把二爺的東西收拾出來吧,大毛衣服多備出幾件來。這里讓喜兒伺候著就行了。」

平兒心里自是明鏡一樣,應了一聲,默默地退出房,徑直往小廚房里去,正跟喜兒迎頭踫上。

平兒一把將她拉到沒人處,急急地低聲道︰「你這是……???」

喜兒聳了聳肩膀,笑道︰「我替你當擋箭牌,這回你可以放心了。怎麼,不謝謝我麼?」

「這麼說你是為了我?」平兒松開手,兩道秀眉擰在了一起,臉一沉,道︰「要是這樣,我更心里不安了。不行,我得跟二女乃女乃說去……」

「哎呀你真是的……」喜兒連忙一把將她拉住,急急地低笑道︰「也算是為了我自己,行了吧?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清高,對姨娘的位置看不上眼麼?你不稀罕,可是多少人都眼巴巴地盼著呢……」,她用手輕輕攏了攏頭發,微笑道︰「以前你們都排在我頭里,我去爭也無益;如今柳葉有了好去處,梨蕊不得寵,你不屑于給人作妾,這對我來說也算是個機會,不是麼?難道眼瞅著讓那個討人嫌的翠玉也壓我一頭不成?」

「可是……」平兒一時有些結舌,半晌方擔憂地說︰「我是怕你在二女乃女乃眼皮子底下日子不好過……」

喜兒皮里陽秋地一笑,輕聲道︰「她未必能把我怎麼樣,日子還長著呢,走著瞧唄……」

「你……?」平兒滿臉的困惑。

喜兒忽然將嘴唇湊到平兒耳邊,悄聲道︰「你最近難道沒留意到麼?二女乃女乃行經的天數越來越長,淋灕不盡,象是下紅之癥呢,她又爭強好勝,不知保養,我娘說這不是長壽之相……」

平兒身子一僵,愕然抬頭,見喜兒浴在皎潔的月光下,眉目分外清晰。

「你……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平兒心中不辨是何滋味,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愣在了當地。

「不說了,我得趕緊進去了」,喜兒親昵地在平兒臉上擰了一把,手中端著湯缽,一溜煙地往正房里快步走去。

這一夜,平兒輾轉反側,一點困意都沒有。幾次爬起來,透過窗子,見西廂房里仍然亮著燈,時不時有壓低的笑語聲隱約傳來。直到月上中天,西廂房窗戶紙上的一團昏黃的燈暈才熄滅了。

第二天一早,王熙鳳去給邢夫人請安時,輕描淡寫地回稟道︰「因為二爺啟程日期已在眼前,他親自挑了喜兒到屋里伺侯,昨夜已圓房了。」

邢夫人頓了一頓,淡淡地「哦」了一聲。

第三天一大早,賈璉帶著喜兒,林之孝夫妻,四五個小廝並幾名僕婦棄岸登舟,前往揚州去接林黛玉,不提。

且說賈璉走後,王熙鳳每日料理家事,倒比先前更加操勞了幾倍。從喜兒說了以後,平兒多留了一份心,見鳳姐行經的日子果然長了許多,竟至十余天還淋灕不盡。因她自己是未出閣的姑娘,對這些婦科之事也是一知半解,加之王熙鳳自己也只作沒事人一樣,連大夫都不讓請,只怕張揚出去,每日依舊嬉笑怒罵,談笑風生的,所以先前並未覺得有多嚴重。

直到此時,平兒才真正擔憂起來。也不听王熙鳳的,自作主張便輪番請了幾位醫道高超的大夫來與她診治,細細地診了脈以後,皆說︰「女乃女乃是前番小產以後失于調養,生了小姐以後也是操心勞累太過,竟致陰虧血虛得狠了。如今調理起來,只怕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好的……」

平兒听了,後悔不迭,只想著如何才能補救,因忙忙地請大夫細細地開了方子,命人出去抓藥,又苦勸鳳姐不如將掌家的事還給王夫人,自己好生調養著才好。王熙鳳卻只哈哈笑道︰「大夫們的話十分里也只能信兩三分」,依舊我行我素。

平兒無法,也只能從日常起居飲食上時時提醒「該睡了」,「該吃藥了」。這些,王熙鳳對她倒多半是听的。

轉眼便到了下個月初八柳葉的生日。

平兒本想推月兌不去了,誰知王熙鳳反而提前一天便說︰「如今柳葉在馮紫英手里倒是得寵,我們也別怠慢了她。我也封一份禮,你代我去給她賀賀壽算了。」

她雖這樣說,平兒也明白另一個主要原因就是︰賈璉出遠門,喜兒,柳葉,再加上自己都不在,只剩一個梨蕊也是不用怕的,她正可以借此機會把那「貓兒狗兒」叫過來解解悶。自己別不知趣,還是趕緊躲開為妙。

當下,便應了一聲,拿了兩匹綢緞坐車往「惜廬」而來。

到了大門前才剛下車,正瞧見幾個年輕公子也正在門前下馬,大概便是與馮紫英常走動的那班朋友。平兒連忙低了頭,閃避一旁,想待他們先進去再說。忽听里面一人笑道︰「咦?平姑娘來了?正巧,我有事跟你說。」

平兒抬頭一瞧,見賴尚榮將馬的韁繩交給小廝,自己已經含笑走了過來。

平兒連忙含笑向他福了一福。

賴相榮走到近前,微笑道︰「柳葉姑娘跟我說,平姑娘有意想買一塊地麼?我留意了一陣,如今倒有一塊好田正待價而沽。我已經跟賣家打了招呼,請他暫時先不要出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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