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紅樓 第二卷 賈府春秋 第一二四章 沒寫完的字

作者 ︰ 荊釵布裙

在看到小白的一瞬,平兒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它腿上綁著的藍色東西,顯然不是自己的,那麼……是他回信了?平兒強壓住砰砰狂跳的心,走過去將小白輕輕捧在手心里,迫不及待地轉身回了房。

小白的腿上綁著的是一圈布條,灰藍色的湖綢。平兒急切地將那綢布條解了下來,忙忙地展開。短短的一小截布條,破舊,骯髒,幾乎辨不出本來的材質了。平兒狐疑地將布條平鋪在掌心中,一寸一寸地審視著。這種布料很普通,通常稍微小康人家的男子都會用來制成衣袍。平兒仔細看了看那布條的一側,是包縫著邊的……看起來象是從袍子下擺,或袖口上撕下來的一條……

平兒的心緊緊地揪在一起——她清楚地記得賴尚榮也有這麼一件顏色和質地的袍子。因為他向來樸素,穿衣只求干淨整潔即可,常年就是那幾件衣服替換著穿,所以記得很清楚……

可如果真是他的,他為什麼不用紙筆?為何不寫信,卻要從衣服上撕下這麼一條讓小白送回來呢?他是在向平兒傳遞著一種什麼信息麼?

平兒听見自己的心髒如擂鼓般咚咚狂跳不已,耳朵里充斥著周身血液汩汩流淌的聲音。他以袍代紙,是想告訴自己他還在京城;同時又說明他身邊一定沒有筆墨,所以不得已為之……僅僅想到這一點就已讓平兒膽戰心驚起來。是怎樣簡陋的環境連個紙筆都沒有,困窘成這樣呢?隨便叫個小廝出門就能買吧?除非有一種可能——賴尚榮此刻也許根本就已經失去了自由活動的能力,難道是被困在某處不得月兌身麼?

平兒握著那布條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她努力壓制著自己驚懼的情緒,繼續低頭仔細研究著手里這方小小的布料。布片骯髒,破舊,沾染著泥土的污跡,有幾處還刮破了,起了毛邊,看起來象是它的主人許久沒換過衣服了。平兒的鼻子里忽然一陣酸辣,賴尚榮是一個極其愛整潔的人,她不敢想象如果他在一天以前還穿著這樣一件衣服,那他現在正面臨著一種怎樣的處境?

她將那布片翻了過去,猛然睜大了眼楮。那邊角上,有一個不太清晰的字跡。事實上,她不太肯定那是不是一個字,因為布片很髒,顏色又是灰藍,所以那「字跡」在上面並不很顯,濃淡不清,微微泛出些紫紅色。平兒第一眼看上去,還以為就是普通的一片污跡。

平兒仔仔細細研究著那個「字」,順著那筆劃在自己手心里臨摹著,字跡太潦草,她寫了幾遍都覺得那只是半個字,一個匆忙間沒寫完的字,好象是一個寶蓋頭——「で」?

平兒大惑不解,這是什麼意思?賴尚榮到底想告訴她什麼?什麼樣的情勢才能緊迫到連一個完整的字都無暇寫完呢?他到底遭遇了什麼?

再仔細看著那個「字」,那黯淡的紫紅顏色,起筆時深,收筆時顏色幾乎淡到沒有了……平兒的心驀然間又緊緊地揪成了一團——這,是血跡吧?難道是咬破了手指寫成的?

腦子里轟然一聲,頓時便覺得眼前一黑,平兒用力捏著那薄薄的布片,無聲無息地就坐倒在門前石階上,將頭埋進肘彎里,腦海中一片紛亂。在廊上值夜的小丫頭猛然驚醒過來,看見平兒坐在地上,唬得一下子從小杌子上蹦起來,慌手慌腳地奔過來,要將平兒攙起來,口中一迭聲叫道︰「姑娘怎麼了?快起來,那地上涼……」

平兒充耳不聞,滿腦子里都是那個寫了一半的「で」,他到底想要表達什麼?這半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安」?「寄」?「害」?「寬」?平兒直想到頭昏腦脹,仍茫無頭緒。

平兒怔怔忡忡地隨手便從廊下的丁香花上折下一根枝子,漫無目的地蹲在地上便劃了起來。下意識地便先寫了一個「安」字……也許他是想告訴自己一切安好,不用擔心?但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一切安好,也用不著只寫半個字了

那麼……

等等平兒猛然停住手上的動作,有什麼東西在腦海里一閃而過,象流星劃破夜空,稍縱即逝。飛鴿能傳書,那是因為鴿子具有超強的記憶能力和犀利無比的遠視能力,即使在千里之外放飛,它們也能準確無誤地飛回目的地,但那也只是局限在它們熟悉的兩地之間,並不是說隨便一個陌生的地方它們就能飛過去送信的……

難道,賴尚榮其實就還在他家里麼?小白是直接飛回他家里了吧?平兒一下子站了起來,一定是這樣她兩只手用力絞在一起,死死地瞪著聞聲趕來的春喜,自言自語道︰「對,寶蓋頭,不也就是「家」,或者「宅」的上半部分嗎?」。

春喜懵了,心驚肉跳地望著平兒,小心翼翼地說道︰「姑娘在說什麼?您……您沒事吧?我去請大夫來給您瞧瞧好不好……?」

平兒也不理她,只自顧自在廊上煩躁地走來走去。只恨昨兒到賴家去的時候只是匆匆瞧了一眼就走了,除了門上的那把大鎖,其實什麼都沒看見,難不成他當時就跟自己一門之隔麼?

平兒下意識地抬手模了模自己的臉,手上冰涼冰涼的,臉頰上卻是火燙。如果真是這樣,那會是誰把他關在那里的?目的又是什麼?她只顧順著自己的思路一徑想下去,越想越覺得心驚,越想越覺得詭異。

她又重新想到那個寶蓋頭,最先想到的那個「安」字復又從腦海中跳了出來。會不會是……「南安王世子」的意思?平兒怔怔地想著,腦子里又飛快地閃過一些斷續的畫面,那次在落花胡同柳葉的家里和劉躍撞上的情景一一浮現在眼前。

會不會是劉躍求娶不得,又見自己和賴尚榮舉止親密,便起了險惡之心,暗中把他囚禁在了家中?平兒扶著額頭,只覺得腦袋里如打翻了一缸糨糊,混沌不堪,怎樣都理不出個頭緒來。她終于搖了搖頭——若說是劉躍對賴尚榮起了不利之心,以劉躍的權勢地位,隨便找個理由將賴尚榮一殺了之也就是了,又何必囚禁他數月之久,沒道理啊……

但是,當然,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推測而已,賴尚榮是不是真的就被關在那里統統都未可知。平兒頭痛欲裂,兩手捧著額頭蹣跚走進房中,一聲不吭地撲倒在床上。

所有的一切都還無從考證,唯有待天黑以後,再悄悄往賴家大宅走一趟,這次一定要打探個清楚

這一天的時光仿佛過得特別慢,太陽似乎永遠都掛在正頭頂,不曾挪動半步。平兒在緊張焦躁中度過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盼到日影西沉,夜幕漸漸降臨。

心神不寧地吃過晚飯,屠光遠次日還要早朝,很早便安歇下了,上夜的婆子將二門鎖了,鑰匙交到了平兒手上,也自退了下去。

平兒很慶幸自己是這個家里唯一的嫡女,很慶幸屠光遠的夫人早逝,也沒有姨娘出來多管閑事;更慶幸王氏體弱多病,新嫁過來還未掌家,上上下下都由自己說了算。她唯一要做的只是封住春喜的嘴而已。

天傍黑的時候,平兒拿了一塊銀子給春喜,命她到街上雇一乘小轎,戌時在後角門外候著。

「剩下的錢你拿去吧」,平兒輕描淡寫地對春喜說,「我要出門一趟,不過我不想讓老爺知道,懂麼?」

春喜自然點頭不迭,對自己這個不大象大小姐的小主子種種不可解的行徑雖然困惑,卻也不敢過問。她暗自猜測,大概姑娘在外頭是有相好的情郎了……這種事在深閨內幃也不是沒有過,守口如瓶就是保命,裝聾作啞還不及,豈敢亂說?

好容易等到戌時,平兒淡淡地吩咐春喜「關院門,吹燈睡覺」,自己便趁著夜色,一路穿花拂柳,順著園中小徑走到後園,拿鑰匙開了後角門,徑自出了門。

一乘小轎果然在那里已等候多時,平兒上了轎,吩咐一聲「西河沿」,便不再言語,默默地坐在轎中想起了心事。

離賴宅越近,平兒的心跳越快,不知不覺手心里已攥出了兩把冷汗。兩個轎夫俱是四十歲左右的中年漢子,身材壯碩,抬著轎子一路虎虎生風,腳程飛快,不多時便遠遠看見了賴家大宅高大的門樓。

平兒的心砰砰跳個不停,她掀起轎簾,吩咐道︰「不去正門,順著那院牆往西走。」

平兒依稀記得,賴家的宅子里面並不甚大,第三進院子後頭就是後花園。轎夫依言順著外牆一路往西,月明星稀,周遭一片靜寂。平兒吩咐停轎,她提著裙子走下來,這一帶粉牆上面砌成字鏤空形,平兒緊張地向四下里觀察了一圈,不見有異,便走過去,趴在牆上,踮起腳尖費力地向里面望去。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半枕紅樓最新章節 | 半枕紅樓全文閱讀 | 半枕紅樓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