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一路順利到了威遠侯府,祖母和大伯母早由丫鬟們簇擁著,迎在了內院門口。
陸濱柔本來還有些近鄉情怯的復雜心情,此時見了七年未見的祖母,她的兩鬢已染上銀霜。便是仍如記憶中那般十分端莊秀麗的大伯母,也能看出,比原來老了很多。
陸濱柔的鼻子頓時便酸了,此時哪里還顧得上什麼莫名其妙的心思的,只覺得胸中難受。
祖母一見她就把她揉到懷里心肝肉地哭個不停,伯母拉著母親的手,也在旁邊掉淚。好不容易眾人平靜下來,謝夫人才問起怎麼不見弟妹。
陸家老夫人王氏笑到︰「那個猴兒,一個月前就去了京郊的明鏡庵。前幾日得到你們今日抵京的消息,便要回來,誰知偏偏遇上大雨,明鏡庵外山路被滑落的石頭泥沙給掩住,已修了好幾天了。剛剛接到快馬送來的信,說是已在回來的路上`.``,大約晚飯前便肯定能到了。」
謝氏嚇了一跳,道︰「怎的還遇到這種事?山體滑落這麼大的事,弟妹及庵中諸人都沒事罷?」
王老夫人摟著陸濱柔道︰「無事無事,庵堂在的地方都沒事,就是出山的那一段路給壞了,如今也已修好了。」
謝氏娘倆這才放下心,陸濱柔這會兒方察覺,自己這麼大個姑娘了,還在祖母懷里膩著不像話。于是不動聲色輕輕掙出來,笑道︰「祖母還沒見過濱鋮和濱鈺呢吧,他們兩個鬧了一天睡著了。祖母您不知道,他倆一睡著就睡得特別沉,估計這會也沒人能把他倆叫醒。要不啊,肯定早沖下來鬧了!」
王老夫人這才想起來,還有兩個沒見過面的孫子呢!她這才放開濱柔,連聲喚人把小公子抱過來,讓她好好看看。
這時濱然從母親身後走出來,給祖母見禮。
十來歲的男孩尚未開始長個,那麼點大的身子,偏偏禮行的規規矩矩,一絲不苟。把祖母看得又喜又悲,喜得是孫子都長這麼大這麼好了,悲的是這麼多年都沒見過幾次,于是又把他摟到懷里掉眼淚。
濱然本來還有些忐忑和生疏,見到祖母這樣,向來感性的他也忍不住哭了。于是祖孫倆最後又發展成抱頭痛哭,看的陸濱柔在旁邊郁悶不已。
這麼鬧了半天,終于拜見完長輩吃了飯。陸濱柔只覺又累又倦,正準備拜別祖母伯母母親回房歇息,卻被祖母幾句話驚得心肝一跳:」柔柔,路上顧家的事,祖母已得了你母親送來的信。」
陸濱柔沒敢抬頭,囁嚅道︰「女乃女乃,是柔柔放肆了……」
王老夫人嘆口氣道︰「萬幸這事情你們處理得當,並沒有傳開來。再說了,這原也不能怪你,在路上一走就是兩個多月,天天憋在那麼點大的車里,別說是你正是孩子心性覺得難熬,換了祖母怕也忍不住看些車窗外打發時間……」
她接著話音一轉,笑道︰「也就是你母親那樣的大家閨秀。才能做到一直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陸濱柔縱然滿心忐忑,也不禁被祖母這有些打趣的話逗得微笑。
她偷偷抬起頭偷瞄,大伯母也是忍俊不禁,謝氏臉都有些紅,不好意思道︰「母親,媳婦才剛回來就又被您笑話,媳婦可是不依。」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笑道︰「這世界原是對女子苛刻,謝家雖說出名規矩大,但教出的女兒個個端莊賢淑,這是好事。柔兒性格表面還算端莊恭順,實際卻是隨了他爹,頗有些隨性。要不是你這母親教導,恐怕又是一個當年的我,這可是會吃不少虧。」
陸濱柔一愣,當年的她?祖母這是什麼意思。
母親和大祖母卻是神情一正,大伯母沈氏柔聲道︰「母親,您是讓外面的人敬佩的王老夫人,是陸家的支柱,也是媳婦們敬佩的人,柔兒像您原是好事。」
老夫人搖頭道︰「柔柔長大了,有些陳年往事雖然不是多麼光彩卻也不用瞞她。你們畢竟年輕,不知道當年我是怎麼被人評論的——全江南都知道淮州王氏出了個逆女,甚至連累了王家幾個已訂了婚的姐妹被退親。也就是後來你們公公,柔柔的祖父態度強硬,先帝又授意壓下流言,再加上用了些手段,後來才沒有了流言。但是那樣的滋味……咱們陸家的女兒可不能布這樣的後塵。」
陸濱柔听得一頭霧水,卻也知道這不是自己能問的,只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尋機打听出來。這時母親謝氏一眼掃過來,她趕緊低下頭做出恭順模樣。
謝氏眼皮一垂,微不可查地嘆口氣,只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這兩年要好好教導下女兒,必須要在及笄前扭過女兒表里不一的性子,還有大宅門里見不得人的手段,也該多少讓女兒知道了。
照她原來的想法,是想在陸準的軍中好友里擇一家,把濱柔嫁了的。她也暗中評估了幾家不錯的,家世不低,知根知底,孩子也算得上文武雙全一表人才。
最重要的,那幾家都是後宅相對簡單的,她自己嫁給陸準過的舒舒坦坦,自然舍不得讓女兒,去吃那滿院子姨娘通房的苦。
抱著這樣的打算,又一直覺得女兒還小,心疼她,後宅手段之類的事她便少教導。
然後似乎是突然間,接到老夫人讓回京的消息,她才猛然發覺,柔柔都十四了。
謝夫人不傻,透過老夫人的只言片語,她覺到了形勢的嚴峻。
這次歸京,明面上看是老夫人心疼孫女,不願讓她在邊遠之地過及笄禮,以及幾個小兒子的教育問題。但事情哪有那麼簡單,陸準在邊城早就請好名師,那是當世大儒,別說教導幾個小孩兒,就是教到春闈應試都是綽綽有余的。
而陸濱柔的生日在臘月,接到信的時候,離及笄禮還有將近兩年的時間。
但老夫人心中的口氣極為急迫,讓他們務必在重陽前後能趕回來。謝氏再聯想家族中讓小兒子們都棄武從文的安排,想到丈夫某次酒醉後苦澀的話語,她長嘆,看來皇帝,終究是對陸家不放心了。
那麼女兒的婚事恐怕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了,估計要被皇帝賜婚。老夫人的打算,大概是想趕在濱柔及笄前先看定了人家,一旦及笄禮後便下定吧。畢竟很少有在女兒家及笄前就賜婚的。
謝氏只覺得心中悲涼,陸家已有多少男兒埋骨沙場,就是當今聖上的命,也是當年未出閣的老夫人拼了名聲和被陸家退親的危險救下的。可是最終,還是逃不過被猜忌的命運。
以女兒現在的樣子,只怕到了深宅後院里,會被吞得連骨頭都不剩。
謝氏雖然心中憂慮,卻還是有幾分信心,陸濱柔是她看著長大的,小時候又在祖母身邊待過一段時日,甚至到了邊城後,父親陸準因為沒有長子在身邊,一度都是把她當兒子養的,跟部下談論事情都帶著她。
因此,陸濱柔雖然本性純良,甚至有幾分俠氣,但是並不傻,也不是沒有心機的人。只是陸家太過安逸,她沒見過什麼婆媳姊妹妻妾妯娌爭斗之事,心境過于坦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