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街市偶與銀家妹，玉雨無心惹夏花。善水疑從天上來，敢問君意入誰家？
清晨，花牆邊的胭粉花帶著露珠開滿了枝丫，深紅的、粉紅的、還有杏黃的。听老人講，以前沒有雪花膏的時候，女人們就撥開胭粉花的黑籽，將里面的白仁兒取出，再磨成粉擦在臉上。看來大自然賦予人們的，不止是食物，還有美麗。不過這種花，只盛開在太陽未出來之前，所以平常里，人們只能見到它半落之中零星的開那麼幾朵。
母親已經將梨子裝好了兩個大筐，弟弟和妹妹還在睡覺。趁母親喂豬雞鵝狗的時候，雲麗正好洗梳吃飯。
「行了嗎，行了就走吧。」母親把空豬食桶放在菜園子門口。
「嗯，好了。」雲麗站在鍋台前，放下未吃完的半塊玉米餅就出了門。
「這太沉了，拎不動，咱們找自行車帶吧。」母親說。
「好啊。」雲麗將自行車推到院中。兩筐梨，大筐的放車後座上，小筐的和兩桿稱掛在前車把上。
「我推著，你扶著就行。」母親說，雲麗听罷弓著身子扶著梨筐的同時，也用力幫助母親推著車子。
東方逐漸放了亮，一股子橘黃色從天邊透出來，甚是好看。萬物好像從靜止的狀態中一下子就活躍起來，樹葉綠得發亮，高天藍的透明，一排排農房整齊列隊，突然間又顯得那麼莊嚴肅穆。
「媽，咱們得佔兩個地方吧。」雲麗問。
「是啊，早的話就能佔到兩個好點的地方，這樣賣得快些。對了，你認稱了嗎？」
「認了啊，打頭不是4斤嗎，翻過來打頭20斤。」
「嗯，到時別算差賬。」
「放心吧媽，怎麼說我也馬上初三了，這點賬還能算差了。」
「那倒也是，呵呵。」
娘兩個你一言我一語之間就到了集市，已經有一些人在擺攤了。集市是東西方向的一條大道，人們分左右兩旁擺攤。頭半部分的右邊，賣的是日用品和洗化用品，商家總會支起個大蓬子，里面放上個喇叭扯著高八度的音兒使勁地喊；左邊是賣農具和家用廚具的，什麼鐵鍬、掃帚、盆、鏟子，滿滿亂亂的擺一地；中間部分賣早點的，他們也會常年將蓬子支在那兒，那是幾個打燒餅、炸油條、做豆腐腦兒戶的專用地方，所以誰也佔不走；對面就是賣肉的攤位，那些肉販身上的圍裙快成了亮錚錚的鋼板；中間部分又往右延伸出一個大場地，那里便是賣衣服、鞋子、被面、布匹、面料的地方了，整個集市屬這個地方最大，因為這是里供銷社的場地；後半部分才是賣水果和蔬菜的地方，因為來得早，雲麗和母親很快就找到兩個還算滿意的攤位。母親走之前還叮囑雲麗，不認稱的話就問問旁邊的大叔。
此時，集市上除了賣家都在忙著擺放貨品外，趕集的人都還沒有來，所以顯得整條街稀疏有序。遠處炸油條的篷子里已經端出一鐵簍油條放在外面，香味濃濃的飄過來。已經有幾個人坐在篷子里邊吃油條邊喝豆腐腦兒了，不用猜就是那幾個賣肉的屠戶，他們算是這里的富裕戶了。
雲麗蹲在地上，想著今天要是能把兩筐梨子全賣完就最好了，便把梨子挑大個的擺在最上面，接下來就沒什麼事可做了。
還在雲麗百無聊賴的時候，趕集的人就陸陸續續的來了。每個路過的人，她都會小聲的問一句，要點梨子吧，可甜了。有些人听到會蹲子看一看，然後稱上幾斤，或者說不要了；也有些人像沒听見一樣看也不看或輕蔑的看一眼就走掉了，每遇到這樣的人，雲麗就會覺得不好意思，但也沒辦法，家里困難她是知道的。
不一會的功夫，人就熙熙攘攘的多了起來，雖談不上擁擠但也不那麼暢通了。雲麗的攤位時而無人，時而幾個人都來買。
「這梨子多少錢一斤啊？」一道尖細的聲音響起。
正在蹲著撿梨子的雲麗緊忙抬起頭笑著說，「五毛錢一斤。」
「原來是你呀，怎麼還賣上梨子啦？」銀露一副嘲諷的語氣。
「樹結得多，吃不了，所以拿出來賣。」
「雲天呢，他怎麼不來幫你啊？」
「他出去打工了。」
「我說呢，不過你們這樣也算夫唱婦隨啊，他出去打工，你在家賣梨，挺好！」銀露一臉的挑釁和詐笑。
雲麗听了沒有言聲，心里雖氣，但也犯不著跟這種自以為是的人較勁，所以蹲子擺弄梨子。
「丫頭，這梨多少錢一斤？」一位大媽從旁邊伸過頭來問。
「大娘，五毛錢一斤，可甜了，買點吧？」雲麗笑臉相迎。
大媽剛要蹲子撿梨，銀露就怪聲怪氣的說，「甜什麼甜啊，就這種梨子，甜得肯定有蟲子，沒蟲子的肯定是酸的，前幾天我家還買了呢。」
大媽一听隨即站起身子，狠狠的看了雲麗一眼就走了，好像雲麗騙了她的錢一樣。
「銀露，你不要搗亂好不好。」雲麗有些生氣。
「我哪有搗亂，我說的是實話，怎麼著？」銀露挺著小細腰，身後的幾個丫頭片子也跟著起哄。
「你？——有事等我賣完梨子，行不行？」雲麗強忍著脾氣。
「可我沒什麼事啊！」銀露擺出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可你這樣，我還怎麼賣梨子？」
「你賣不了，干我什麼事，賣不完拿回家吃好啦！」銀露那股得寸進尺的勁漸顯漸露。
「你？——」正在雲麗無奈之際，只听一個清脆而又勁道的聲音響起，「這些梨子我全要了。」
「水澗洵，你，你怎麼來了。」雲麗一刻驚訝。
「我怎麼不能來，我來買梨子啊！」水澗洵走到攤位前隨手拿了一個梨子咬了一口。
一襲米白色的中山裝大男孩，讓整條街的男女老少的眼神都聚攏過來。銀露也不例外，她甚至有些驚訝和呆滯，眼前的這個帥氣的大男孩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你快走吧，我在賣梨呢！」雲麗催促著。
「走什麼，我真來買梨的，這麼好吃的梨子還賣這麼便宜，我全要了。」
此時的雲麗恨自己為什麼趕集前沒算一卦，一上午踫到兩個無理取鬧的家伙，這還叫她怎麼賣梨。
「憑什麼你都要了，這些梨子我都要了。」突然，一旁的銀露撅著嘴嚷著說，她甚至有些暗暗的佩服自己用這個辦法來結識這位男生。
水澗洵懶懶的轉過頭，看了看她，「這位漂亮女生，是我先說要的，怎麼也得有個先來後到吧？」
銀露一听水澗洵叫他漂亮女生，心里禁不住一陣暗喜，又故意較起勁來。「但是，是我先來的，也是我先看到的。」
「那好，那好，讓給你，讓給你，快，雲麗，快給稱一下，別讓漂亮女生等急了。」說著推了一下正在發愣的雲麗。
雲麗回過神後趕忙連筐稱了一下，卻打不開砣，只好借旁邊大叔的大稱。旁邊的大叔直夸雲麗賣得好，順便幫雲麗提稱。正好四十二斤，刨除筐二斤，正好四十斤。
銀露付完二十塊錢後，對後面的幾個丫頭片子說，給我留五斤，剩下的你們分了吧。幾個丫頭片子就像難民一樣分了一堆梨子。
「賣完了，走吧。」水澗洵替雲麗拿起筐，正要和雲麗一起走，卻被銀露忽然叫住，「你叫水澗洵？」
水澗洵點頭。
「你是哪個學校的？」
「市里第一高級中學，鄙人現讀高二。」說完拉著雲麗走了。
銀露站在原地愣愣的望著消失在人群里的米白色身影，心里暗暗的發誓，一定要去市里第一高級中學。
雲麗領著水澗洵來到母親的攤位，見還有半筐梨子就讓母親先回家由她來賣。
「你賣完了？」母親疑惑的問。
「是水澗洵幫著賣的。」雲麗說著從兜里掏出二十幾塊錢給母親。母親接過錢笑呵呵的看著澗洵，滿眼贊賞的目光，「你就是吳女乃女乃的孫子吧，到底是市里來的孩子，跟這些鄉下孩子就是不一樣」。
「嬸子，雲麗確實賣完了。您就先回家吧。剩下的這些，我幫他賣。」水澗洵第一次這麼主動的想干點什麼。
「媽，今天賣得好，你就給弟弟妹妹一人買一個燒餅回去吧。」雲麗說。
母親高興的點著頭，走出老遠的時候還不時的回頭望著雲麗和水澗洵。
母親走後，雲麗就和原來一樣蹲在地上，守著那堆梨子，等著別人上趕門子來買。
「你這樣不行，賣不出去，看我的。」說著水澗洵一手撿一個大個的梨子舉過頭頂，大聲的吆喝，「甜梨啦，甜梨啦，吃了解渴又消火，快來買啦，快來買啦！」
本來，每個人見到這身上等打扮的水澗洵都會多看幾眼，更何況他這麼招搖過市。瞬間，雲麗的攤位就被包圍起來。可想而知，半筐梨子一搶而空，而且不同于往日的是，此次買梨子的都是些年青人，丫頭片子居多。面對這種情況，雲麗哭笑不得，不過梨子全賣完也算完成任務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水澗洵總按捺不住心里的愉悅，好像中了頭彩一樣。到一棵大楊樹下，還蹦了兩個高兒，折了幾根楊樹枝兒拿在手里抽打著玩。
「今天，謝謝你啊！」雲麗打心底里感謝水澗洵，雖然他的舉動有點瘋狂，但梨子能全部賣完，確實是水澗洵的功勞。
「謝什麼，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水澗洵停止轉圈和跳動，和雲麗並排走在小路上。其實這本不是什麼路，是一塊長滿了小草的林地，人們為了捷便就走成了路，但小草還是在人們的腳下頑強的生長著。
「如果真要謝的話，答應我一件事好了。」水澗洵見雲麗沒有知聲又說。
「什麼事？」雲麗扭頭看他。
「明天，我要走了，送送我。」
「好啊，幾點走？」
「和雲天走的時候差不多一個時間。」
「那麼早，回市里不是好幾趟車嗎？」
「我就想那個時間走。」
雲麗看水澗洵一副堅毅的表情沒再說什麼。其實在雲麗心里，水澗洵是個不賴的男生，沒有市里人的架子和做作，也很平易近人，比起一些鄉下的假少爺、假小組要強很多。再說水澗洵沒少幫了自己，送一送他，也在情理之中。
兩個人各回各家之後，雲麗吃完午飯就給雲天寄信去了。而水澗洵吃過午飯，則躺在雪白雪白的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更打不起精神看那些漫畫和武俠小說。女乃女乃看他吃得少，還問他是不是累著了，他只說有一點。女乃女乃就讓他好好休息。可是他怎麼躺著也不舒服，坐起來更不舒服，沒辦法，他只好讓自己像嬰兒一樣趴在床上，這是他以前最討厭的睡覺姿勢。此刻，一只木棉枕頭正在他的頭下受刑，另一只木棉枕頭則被他的胳膊半摟半壓著。無聊至極的他撥拉著枕頭的一角，心里像被懸空了，浮浮的感覺，總也落不下神兒來。
「水澗洵啊水澗洵，你中了**香了嗎？一個鄉野丫頭就讓你食不知味了？真沒意志力，還是看慣了城市中那些裝飾較好的花枝粉蝶，偶遇深山里的野草心蘭，就覺得心動呢？估計是這個原因吧！」水澗洵自言自語，腦海里不時的出現雲麗開心時淡淡的微笑，不開心時淺淺的憂傷，就像輕風弱雨一般，不懂得暴發，也不會暴發，永遠那樣無波無瀾；但有時候，她的一滴眼淚卻能輕易讓人的心不自覺跟著痛、跟著碎，揪在一起放不下，躲不開。
水澗洵用力抓撓著自己的頭，好像有些生氣自己的腦子不听使喚，本不願意想的事情，總也揮之不去。那麼他只有用一個方法了，就是將被子全部蓋在身上，也蓋住頭，把自己包起來像一個繭，讓自己像雄蝶一樣處于破繭而出之前。可這麼熱的天氣，他是要付出代價的，雖然那是最好的蠶絲夏涼被。
為了這套白色的被褥，還著實的讓女乃女乃不樂意了好一陣子，女乃女乃說死人才用白色的東西，但水澗洵根本不在乎。總之，對于他來說，他喜歡就好，別人的介意可有可無。想到這兒，水澗洵又自顧的在被子里偷笑，對啊，他是誰啊，想做什麼事情的話，誰能管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