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铁树花.A 第144章 绝望的未来

作者 : 林继明

春天里一场连夜的大雪过后白天太阳将它融化,屋檐上渐渐的露出瓦砾黑的白的然后变成水往下淌,尽管是在阳光下,这湿漉漉的地上干了又湿没有穷尽。王月韵搀扶着柔弱的母亲上楼,后面是刘秋云和伍侯表情严肃的跟着,垂头丧气的样子,他们是坐欧阳雅夫的车回家的,欧阳雅夫说:“那我就不上去了,二妈还在法院门口等着我去接。”周太太在走廊上煮一天的饭,看到王守财没有同他们一起回来便明白了几分,心里顿时开了花似的,但具体情况不了解有点着急,郝允雁已经上了楼梯她没有赶上,连忙拦住刘秋云问:“小刘啊,情况哪能啊?”刘秋云头也没有抬上了楼梯,她又问伍侯:“伍先生,王家小弟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啊?”在路上刘秋云吩咐过伍侯一会回家时遇到街坊邻居问起话不要多,尤其楼下的周太太是个小人别去跟她搭讪,所以伍侯朝她皮笑肉不笑的嗯了声也上了楼,周太太感受到集体对她的冷漠,露出原形咕噜道:“碰到鬼了一个个,怪不得昨晚突然下大雪,这老天也变脸了。”没有人搭理,她仍不满足提高嗓门像是自说自话嚷道:“哎,这有的人哪,就是同情不得……”郝允雁已走到楼梯的转弯处,实在忍受不了她的风言风语,猛然转身大声道:“你可以息息了吧?整天算计别人累不累?”这举动把所有人都震住了,郝允雁性格内向,平时与人和气,对邻居从来没有发过脾气,这次周太太在医院里跟王守财胡说八道,非常明显是故意挑拨他们的夫妻关系,郝允雁开始恨她起来。周太太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爆发,尴尬地解释道:“谁算计你啦?我是关心你丈夫的事问几句,你们都死样怪气的。”郝允雁道:“好,回答你,我丈夫被判十年,这下你满意了吧?”周太太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结果比她想象的判三、五年还要令她高兴,霎时失态的笑笑道:“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跟我有啥关系?莫名其妙。”王月韵拉着母亲往上走,道:“姆妈,你累了,回家去休息休息,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周太太不乐意了,嚷道:“吆,你这只小姑娘厉害的,知道帮腔了,还不跟我这种人一般见识,我家里有教授,有老师,有北大毕业生,我们是靠知识吃饭,你家靠的是什么?下面的话我都不好意思说。”刘秋云本来不愿意跟她说话,这下也恼了,厉声道:“周太太,你现在有第三代了,嘴下积点德行吗?不要整天嚼舌头破坏别人的家庭。”她这话是有所指的,前些天郝允雁在家里偷偷哭着,刘秋云过去问她,起先她不肯说,后来一再询问下才道出周太太在医院里搬弄是非的事来,刘秋云气得立刻就要下楼找周太太理论,被郝允雁拦住说:“算了,跟她吵起来不好听,反倒把街坊邻舍也引了来。”就这样刘秋云憋在心里,周太太一听她在诅咒自己孙子,换作别人非得跳三丈高,刘秋云是房东不敢公开惹她,但在话上还是要据理立争,说:“我哪句话不积德了?我说话都在理上的,四方邻居都知道。”说着话锋一转把矛头对准了郝允雁说,“我是名老师,最懂得为人之道,尤其懂得妇人之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分得清清楚楚……”她话越说越远,猛然闻到炉子上的焦味,连忙插了块薄铁板烘着,刘秋云不屑地问:“你还好意思说你懂为人之道?你背后诽谤他人,当面又挑拨离间,这把年纪不知活在什么东西身上了。”周太太冲到楼梯上戳了句:“我纵然有一百个不是,也不像有的女人,丈夫还活着就急煞的去偷男人,还是个丑陋的老头子,真是饥不择食啊。”郝允雁羞得无地自容“嗷”的一声头往楼梯栏杆上撞去,刘秋云急忙过去抱住她往上拖,拖不动就喊伍侯:“老伍帮忙把她拉上去啊。”王月韵见母亲被人欺负冲下去就打周太太,周太太毕竟七十八岁的老太,被王月韵拉扯着跌倒在地,只有挨打的份拼命喊道:“救命啊,打死人啦。”郝允雁额头上一大块被撞的红印子,哭得跟泪人似的喊道:“你们别管我呀,快把囡囡拉上来……”王月韵将这些年所有的郁闷全然发泄在了周太太身上,脚使劲踩她嘴里骂道:“你这个死老太婆,叫你欺负我姆妈……”隔壁楼里的街坊闻讯过来看热闹,没有人上前劝,还是刘秋云下去硬是把她给拉上去后,邻居才把周太太扶起,周太太痛苦的哼哼着:“我被那个小****给打伤动不了了,看我儿子回来怎么收拾这家人……”猛一看炉子上的铁板烧得红彤彤的,刚才急着吵架忘记将炉子风口的门关上,这回锅怕要烧坏了,赶紧冲过去端饭锅,脚一崴月兑了手,白花花的米饭倒在炉边的煤球堆上,一个邻居过去问:“周阿姨烫到没有啊?”周太太忙说:“没有没有,你们回去吧,我收拾一下重新烧,这饭都不能吃了。”

邻居们刚走,她就将煤球上的米饭挑了些放回锅里,又吹了吹端到房间里,然后边扫地边骂,将扫帚畚箕摔得砰砰响。

刘秋云下面条端给郝允雁吃,她不吃,丈夫被判“过失杀人”罪获刑十年,原以为自己苦守他十年,这回好日子到了,不料还要等上十年,本来就伤心中,再被周太太这通羞辱死的念头都有了,她望望女儿,知道自己是舍不得抛下她,说:“囡囡,以后不要打人,你哪来那么大力气啊,把姆妈给吓坏了。”刘秋云忿忿说:“这个老太婆我忍她很久了,本月底我去通知她滚蛋。”郝允雁摇摇头说:“算了,我已经吃不消了,把她惹急给我到处宣传,真没法活了。”刘秋云理直气壮地说:“你怕她做啥?这种人属于得寸进尺,你越让她,她越肆无忌惮,你怎么啦?为了这个家你光明磊落,管人家什么事儿?她要说就说去好了,让她滚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哼,我非得赶她走。”

晚饭时,周晓天和张恩华一回到家里见母亲病恹恹躺在床上,两岁的儿子地上坐着没人管,一瞥桌上只有半碗隔夜菜放着,问:“妈,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今天没烧菜?”周太太腰隐隐的有些疼而已,没有那么夸张,她是故意做给儿子看的,连忙干哭起来嚷道:“儿子啊,你妈这把年纪被个小姑娘给打了,你可要为我报仇啊。”周晓天问;“是谁呀?今天你又更人家吵架啦?”他知道母亲喜欢嚼舌头的个性,笑别人无,妒别人有,平时饭桌上总议论别家的倒霉事,然后饭量猛增,他劝说过几次无效,回到自己房间跟妻子调侃道:“我妈虽是名教师,但她是教数学的。”张恩华当面怕婆婆,挨了骂后只能背地里对周晓天发牢骚,这回周太太添油加醋的把上午的事控诉了遍,周晓天也不全信母亲的一面之词,总觉得邻里之间应该和睦,平时可以相互照顾,尤其母亲快八十的老人,还带着个孙子,自己和妻子白天要上班,有点意外只能依靠邻居,他让妻子去烧菜,自己上楼找郝允雁说和说和。郝允雁家在吃晚饭,昨天准备了许多菜打算丈夫无罪释放回家庆祝,这下刘秋云挑了几样替她烧了,说:“事已至此,日子还是要过的。”周晓天上楼敲门时,刘秋云吃完饭在洗碗,听到动静也跑了过去劈头就问他:“你是来报仇的吗?今天是你妈先挑的事。”周晓天忙赔礼说:“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是来向郝阿姨道歉的,我妈年纪大了,这个嘴巴嘛,你们都是知道的,她就这点不好,你们谅解些。”郝允雁拦着气呼呼的女儿不让她说话,经过一个下午的反省,她有些后悔不该去接周太太的话,自己那些个丑事在人家手里捏着,与人争辩只能够让自己难堪,过去的十年是如何走过的不敢去回忆,未来十年将怎么过下去难以想象,以前她靠出卖自己身体给白敬斋,才得以维持丈夫的生命,抚养着女儿,以后的十年虽然丈夫生命无忧,在监狱里度过,可自己将拿什么去抚养女儿?这件事刘秋云也考虑过,对伍侯说:“我跟允雁亲如姐妹,她的困难我要帮的,你可不许反对。”伍侯忙说:“我也同情她,她是个好人,家里的钱你只管支配我没有意见。”刘秋云说:“她女儿今年十六岁,人长得漂亮,过三年五载的嫁个好人家情况就会改善,以后我们吃用省点支援一下,也穷不了我们,老实告诉你吧,我要你啊还是人家从中为你说的情呢。”伍侯笑笑说:“你是怕我心口不一啊,我真的没有意见,这样,我正考虑在南京路租个门面卖玉器,若能成行,到时让她去做活,王老弟在监狱里呆着,白天家里又不需要她跟以前那样照顾,我付她工钱,给高点,这样她自食其力总比接受我们恩惠要自然些。”

周晓天道完歉后就要走,刘秋云仍在火头上,冲着他说:“你回家告诉你妈,下个月另找他处去住,我这庙小装不进她这个教授夫人。”周晓天把这话带到,这可把周太太急坏了,第二天早早的抱着孙子在楼下等刘秋云下来,拦住她换了个笑脸说:“秋云哪,我们都十几年邻居了,我这个人是刀子嘴豆腐心,您别往心里去,如果我有不对的地方您可以批评,怎么说赶我就赶啊?算了,算了好吧?”刘秋云不想多跟她费舌,板起脸说:“对不起,我不想让你……对了,还有你儿子他们住下去了,没有理由,但我有这个权力,请你有点志气,别像癞皮狗似的赖着行吗?”这话让准备去上班的周晓天听到很不舒服,毕竟昨天母亲被郝允雁的女儿给打了,不管怎么说,打人都是不对的,打老人更是没有教养,他上去说和的时候,周太太楼底下竖着耳朵听着,没见有什么大动静,等儿子下来臭骂了他一顿,还抱住周教授的遗像又哭又闹着说养了个白眼狼,所以周晓天憋着一肚子的气,夜里都没有睡好,他出来将母亲推进房里,对刘秋云说:“刘阿姨,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我们住这并不是你的单方面恩赐,你是生意人,我们是付房租的,既然你不打算租给我们,那到时候我们搬就是,只是你让我们下个月就走不合理也不合法,政府对房屋租赁有规定,必须提前半年通知让房客找新住处,不过你放心,我们马上去寻找,尽量早的搬走。”周晓天这一套套的有理有据,刘秋云没话说了,丢下句话说:“就这样吧!”

两个月过去了,周晓天新的房子还没有下落,好地段太贵不是他这个报社里干的职员住得起的,差的地方如闸北区或杨树铺路这带居住环境太恶劣,又距离上班的地方路程过远不适合,有志气的话已经覆水难受,整天脾气急躁躁的,倒是周太太见儿子在找房子扬眉吐气起来,每次看到刘秋云下楼就在烧饭的锅台上摔东西示威,见了郝允雁下来就抱着孙子含沙射影道:“孙子啊,十年后你可就是个大小伙子喽,这日子也太遥远了,女乃女乃怕看不到了啊,拉拉拉,十年十年又十年……”

郝允雁没有再去接她的茬,心里是难过的,现在她出去买菜或者买点其它东西都见不得熟人,怕人家问起丈夫的事,有次她去烟杂店买醋,望望四周无人快速奔进去,里面正好出来一个街坊阿姨,两人认识平时见了总要打声招呼礼貌的聊几句再走,这回看到她比郝允雁还要惊慌,尴尬的笑笑跟躲鬼似的闪开了,深深的刺痛了她的心。

王守财被关在苏州的监狱里,每个月可以探次监,路途远很不方便,刘秋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总是陪着,时间久了她也乐观地想,对丈夫而言,坐监牢虽然苦,总比植物人时好,刘秋云也是这样安慰的她:“王先生如今是个正常的人了,他的生活政府管着你也忙不上,只管把囡囡抚养长大,这是对丈夫最好的思念。”郝允雁愁着脸说:“这话儿倒在理,只是今后囡囡大起来要嫁人,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现在的那点积蓄只够着把她拉扯大,要不我再把断了两月的纺织活做起来?上次我说不做就不做了,那老板娘很生气,不知肯不肯继续用我。”刘秋云胸有成竹的笑笑说:“那活儿你就甭去做了,也没几个钱,累到累煞了,本来想过几天告诉你,这回就提醒给你交个底,老伍正在张罗开爿玉器店,店址已经选中正在谈价格,估计没有多大问题,到时候请你去帮忙,他说了,让你收收帐很轻松的,嘿嘿嘿。”郝允雁眼睛一亮,这正是自己一直想的那种正经活,激动的抱抱她说:“还是我秋云姐对我好,每当我困难的时候总伸出援手。”刘秋云开玩笑说:“我这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情,所以这一辈子要还给你。”她突然想起件事问,“对了,上次欧阳先生送来五万块,你真的没有收吗?”王守财意外的被判十年徒刑,欧阳雅夫觉得自己没能帮上忙很不安,去探望关洁时告诉了她,关洁说:“以前郝允雁靠白敬斋的钱给丈夫治病维持着家庭,现在虽然丈夫醒了负担没有那么大,但日常的开销女儿读书的学费等等仍得花钱,不如送点钱给她救救人家的燃眉之急。”欧阳雅夫的亨达利钟表店生意日渐衰落,手头现金不多,便支了五万块送过去,郝允雁死活不肯收,她并非不相信欧阳雅夫的人格,实在是白敬斋的教训令她刻骨铭心,当即并没有收,欧阳雅夫把钱往桌上一放就走,郝允雁追下楼把钱退了回去,这种情景已经是第二次了,前一次是关洁因为知道哥哥****过郝允雁,让欧阳雅夫送过一笔巨款作为补偿,郝允雁没有要,这次欧阳雅夫来送钱刘秋云在走廊上烧饭,听得很仔细,是看着郝允雁拿了钱下楼空手上来的,但心里是怕她不在家时欧阳雅夫又来过,而郝允雁情面难却不得不收下,这想法憋着不好意思明说,郝允雁倒也坦然,道出了真心话,直言道:“我不能收他的钱,一个白敬斋已经把我的家毁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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