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李美芳（嫌疑犯之妻）谈话摘要
我觉得老顾太可怜了。♀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他这个人实在太可怜了。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是一个老实人呀。他这个人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只要有事干，他就会安静下来。一直以来他就是这个样子，他不能休息，如果他休息了，他便会无思乱想，东走走西看看，那个无聊的样子简直要了他的命。用政府的话说，他这个人天生热爱劳动。那回儿我还没嫁给他，但他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那时，政府提出要把南郊的坟地改成苗圃。你们都知道的，扒坟的事情一般是没人肯干的，那会得罪多少人啊。我们老顾这人老实，就被派去撬坟了。这个苗圃，当时还是个为国庆十周年献礼的政治工程，时间也很紧，要加班加点干。撬坟的事白天干还好，晚上干该有多吓人。我们老顾是穷出生，政治觉悟也比较高，就一个人晚上撬坟。他说他是个无神论者，他不怕。他晚上干，别人也没办法只好跟着他干。因此，很多人背地里骂老顾。老顾因为工作积极，这年苗圃开垦结束，组织上还发展他成为党员。我就是这个时候和他认识的。那时，老顾快三十了，但因家里穷，工作又不好，所以还没找到对象。于是组织出面就把我介绍给了老顾。我们就在那年结了婚。
结婚之后我才开始对他有了点了解。♀这个人太固执了，有时候固执得还不近人情。比如，我母亲那边有一个亲戚成份有点不太好，老顾就一定要我同组织说清楚，并要我断绝同那亲戚来往。断绝来往倒也罢了，可我认为这种事不用同组织说，这样远房的亲戚谁没有一个二个，就是**家也是富农嘛，我不想去。老顾因为我的态度很生气，后来，他是气冲冲把我拉到组织那儿的。我当然也很生气，好像我觉悟那么低要接受他的教育似的。苗圃完成以后，老顾有一段时期没什么事干，这可害苦了他，也害苦了我。这个人精力实在太充沛了，根本闲不下来。他成天在外面，只在吃饭时露一下面。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问他他也不告诉我。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段空闲时光竟破了一个案子，据说是一起国民党特务搞破坏的案子。我不知道真相，他是不是真的抓了国民党，反正那会儿阶级斗争为纲，大家都有一双阶级斗争的眼睛，只要看着可疑就会被当成特务什么的抓起来。被他抓的据说是个捡破烂的，我在批斗时看见过这个人，完全是一个糟老头，现在想来这个被抓的人一点不像一个特务，但当时我们觉得这个丑陋的老头确实像一个特务。虽然老顾的脾气有点儿怪，但他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好。在家里他很照顾我。
我们这样过了一段日子。有一天，老顾对我说，他要去一个小岛守灯塔，是组织上安排的。我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灯塔，就是航船用的灯塔，夜间导航用的。夜里，海面上灯塔亮着，开船的人就知道那地方不能靠近，那里有暗礁。我那时虽然对这个工作不了解，但我知道这工作很辛苦。在一个荒岛上，一个人守着灯想想也觉得可怕。再说了，我那会儿刚刚同他结婚，孩子还没有就这样分开了心里就很不愿意。但他同我的想法完全两样。他认为他的工作很光荣。当时，我们这个城市被认为是前线，那些小海岛就更是前线了。去这样的地方，政治上当然要过硬的，而我们老顾就是这样过硬的人。因此，我和老顾就产生了矛盾。那段日子，我天天使小性子，天天同他吵。这可把他气坏了。他竟向组织提出要同我离婚。我们的婚姻是组织安排的，老顾要离婚组织很吃惊，就来调查。结果，你们也能想到婚是不会离的，组织对我做了很多思想工作，我也没办法，只好让老顾去守灯。
我后来去过老顾守着的小岛。我只去过一次，那次去了后我是再也不想去了。那不是人呆的地方啊，我想起老顾在那样的地方生活心里就烦，就痛。我们老顾的命实在太苦了。他竟一辈子呆在那样的荒岛上，简直比流放到西伯利亚还不如。那是什么地方啊。一间破房子，几乎像是埋在地下似的，实际上当然靠着礁石，因此，进去有点黑洞洞的，并且很潮湿。我想呆在这样的地方好好的人也会弄出一身病。吃又没得吃，幸好老顾是个爱干活的人，他自已会弄点东西吃。这些倒也罢了，最主要的问题是长年累月，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不变成疯子也会变成傻子。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你们知道他在对什么说？他在对一只老鼠说。他这个人也真怪，走到哪里都会有老鼠跟着他，而他似乎也愿意同老鼠交朋友。我后来只要想起老顾在荒岛上同老鼠交朋友，我就要哭。我这一辈子不知为他哭过多少回。我后来没去过小岛。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后来我们有了儿子，儿子小的时候倒是喜欢去老顾守灯塔的地方。那地方能抓到鱼，孩子当然喜欢去了。
这样老顾守灯塔就守了二十多年。虽然后来组织上让他当了劳模，但我心里一点也不高兴。他如果能回来我宁愿他不当这个老模。老顾后来还是因为生病回来的。他得了肝炎，那种慢性肝炎。医生说得这种病原因往往是积劳成疾。他苦了一辈子，不得这种病才怪呢。我那时还很开心，想谢天谢地，老顾终于可以回来了。组织上对老顾的病也很重视，把老顾送到第一医院干部病房治疗。我想，老顾的病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病，等治好了就呆在家里，我这回是死也不会让他去守什么灯塔了。如果组织上还要他去我就同组织吵。
可我没想到，老顾回到社会就出事了。我是说他的脑子出了问题。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他在治肝病的时候脑子就不对头了，但我们当时没有注意他。同他同住在病房里的是个局长。人家是局长当然会有很多人来看他。局长的部下会来，有求于局长的人会来，其它各色各样的人免不了也会来。他们来了，通常是拍局长的马屁，讲局长的好话，说局长怎么有水平，他生病了现在单位都乱了套了。他们不但拣局长爱听的话说，还会送很多东西，有的人还送礼金。现在社会就是这个样子，我们早已见怪不怪了。可老顾在荒岛上呆的时间太长了，他不知道现在的社会风气，因此很生气。我和儿子因为有工作也没有医院里陪老顾。没想到老顾和人家局长吵了起来。老顾这个人一向是很敬重领导的，他这个样子我们都大吃一惊。我们是老顾从医院里跑回来才知道这些情况的。老顾回到家里就开始骂娘，他说他再也不去医院了，他受够了。他骂道，那是什么领导呀，他还是不是**干部，他竟这个样子，不但收人家的钱，还对来看他的人摆架子。我们就劝老顾，让他去医院继续养病，并告诉他现在社会就是这个样子，不值得你生气的。老顾见我们这么说，就气呼呼地走啦。我们还以为他去了医院，实际上他没去，他在街头瞎逛。
后来他当然再也没去医院。我也没有再要求他去。反正在医院里也是吃吃药，就让他在家里吃罢。我说过他这个人闲不住。说他呆在家里，实际上只有吃饭的时候看到他。连晚上也见不着他。每晚回家还很迟，我早已睡了。我知道他的德性，也就随他去。我想，他这样总比在礁岛守灯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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