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僧 往生净土

作者 : 永阈限

瑟瑟是我及第那日师傅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原以为师傅会送我宝剑利器武功秘籍什么的,却不想,送了只毛绒绒可爱甜软的小猫咪……

师傅玩笑道:“毕竟你以后要做回公主,为师不想你武功盖世,上梁揭瓦,姑娘家还是温柔娇软些才可人,这只猫就帮你转转性子吧……”

可惜,猫没帮我转了性子,我却把猫带得越来越狂野了。瑟瑟喜欢抓池塘中漂亮的锦鲤,很早就练会了游泳,它不可能溺水,只有一种可能,有人要故意杀它!

我慌急地跑去莲池边,初秋莲败,满池残荷,一众宫人噤声跪在池边,四下静如坟墓,瑟瑟满身湿漉蜷着小小的身子躺在冰凉的石台上……

我脑内空白了一瞬,脚下如灌了铅,根本近不了步子。

太医及时赶来,见我没发话,惶恐地不知该不该上前给瑟瑟诊断。

谢紫华一声低喝,两太医才慌忙上去小心翼翼地翻看瑟瑟的身体。

记得有一次,二哥打趣地问我:“若我和瑟瑟不会游泳,同时掉进了水中,你先救哪一个?”

我毫不犹豫地答:“瑟瑟。”

瑟瑟极通灵性,生存能力很强,它死里逃生了许多死,甚至还救过我很多命,一般人根本伤害不了它。宫人们皆知它是我的宠物,更不敢伤它分毫。所以敢在我眼皮子低下杀它的人,绝对是不想活了!

不一刻,两太医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瑟瑟被人击中了脑袋扔进了池塘……已,已经没气了……”

轰隆一声闷响炸开,我脑内一片混乱,才一会儿功夫,它就没了?

之前它还在我怀里舌忝着我的小拇指呢……早上我浓妆艳抹华袍加身,她嫉妒我打扮得太漂亮,半天装作不认识我呢……还有刚才说好出去玩一会,我见完皋端就回来找它,可它怎么就死了呢?

我一口气憋在心头,如压了千斤重石一般,胸口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边巡逻的侍卫是谁!谁刚才来过这里!”谢紫华质问着,他养了瑟瑟两年,亦是颇有感情。♀

陡然的,我脑中划过刚才柳凝雪蹲在莲池边逗瑟瑟玩耍的身影,而瑟瑟之前在殿前惊吓了柳凝雪的一幕也划过了脑海……

“柳凝雪在哪!将她抓来!”我大喝一声,跪地的宫人全都匍在了地上。

父皇铁腕治国,我多少承了他一些戾气,怒起来时,少不了要杀一两个以儆效尤。

谢紫华微微一惊,不知我为何会怒喝他小情人的名字,急忙道:“君月别激动,我会查出凶手,不让瑟瑟枉死。”

我冷眉横挑,你查凶手?若是柳凝雪杀的呢?我道:“抓到了凶手,你也砸了她的脑袋扔进池塘里?”

他怔了一怔,冷静地回道:“此人胆敢如此凶残地对待瑟瑟,我决不放过他!”

我撕开一抹冷笑,一拳垂在了石桌上,侍卫已请了柳凝雪过来,柳凝雪看到瑟瑟的尸体后猝然一惊,而后反应过来,急忙朝我服了一服:“公主,瑟瑟它……”

啪的一声脆响,我怒极了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她始料未及,被我掀翻在地,嘴角流出了血来……

所有人惊呆,谢紫华更是抓住了我的手腕,瞳孔剧颤:“君月你……”他声音拔高,而后又控制住声音:“你做什么?”他望向柳凝雪,眸中闪过怜色,一副想去扶她又不能去扶她的神情,柳凝雪趴在地上娇弱如柳,水葱般的玉指捂在高高肿起的脸颊,模样儿可怜极了……

看见我打她,谢紫华忍不住了?我猛然甩开他的手,喝问柳凝雪:“你回答本宫,瑟瑟是不是你杀的!”

柳凝雪如遭重击,杏眸中蕴含的泪珠儿顷刻滚落,万分委屈……

谢紫华也怔了怔,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向她,剑眉皱紧。

云珠机灵,连忙上前说道:“将军,刚才奴婢和公主看到郡主在这边逗弄瑟瑟……也就一盏茶的功夫,瑟瑟就惨遭不幸了……”

柳凝雪身形一震,急忙解释:“臣女不胜酒力,来此透透气,正好瑟瑟也跑了过来……臣女只与它玩了一会儿,它又跑去假山那边了……臣女怎敢伤害瑟瑟?”

我咬牙切齿,眸中饮血,哪里听得进去她半分解释,谢紫华担心我又打她,挡在了我和她之间:“公主息怒,免伤凤体,瑟瑟身手敏捷,旁人伤不到它。而郡主心地慈善,连只蚂蚁都不忍踩伤,怎会下此毒手?”

连只蚂蚁都不忍踩伤?你两狼狈为奸,我要信你的话?我咬紧了唇,怒意澎湃:“不是她杀,还会有谁?这宫里的人谁有胆子杀瑟瑟!”

一众宫人又匐在了地上,皆不敢发出半点声息。

谢紫华面色阴如铅云,锁紧了眉头:“公主给我一天时间,我找出凶手。”

我剐了眼他,又瞪向柳凝雪:“好!没找到凶手,我就要了她的命!”

谢紫华:“……”

***

暮霭沉沉,墨色染夜,莲池边发生的争执很快传到了父皇的耳中,扰了他寿辰的兴致,宴会结束后,父皇单独将我训斥了一番:“往日朕是如何教你的?你越大越不懂事!光凭一个推断,就要郡主的命?那只是个畜生!就算是郡主杀的,也是那畜生冲撞在先,你管教无方,理应赐死。”

我:“……”

父皇一直不喜欢宠物,尤其是猫,曾有一只山猫冲撞了他,当场就被千刀万剐了。

瑟瑟是师傅送我的,我喜欢养着,父皇就忍了没说话。

近日父皇病情加重,性情变得喜怒无常,训出来的话满是沙场的血爆之气。

可再怎么样,我是他的女儿,他应该站在我这边训斥柳凝雪僭越无礼杀害公主的宠物……

我心中忽而升腾起不详的预感,父皇恐怕又开始相信那个传言了……

今日是父皇大寿,未免犯了忌讳,我草草埋葬了瑟瑟,没立墓碑,没走什么盛大的仪式,纸钱也没能给它烧一些,就在它经常玩耍的锦鲤池边,挖了个小小的坟堆……

我伤心极了,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完全信任,那瑟瑟是个例外,她的忠诚和单纯是我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无法达到的。

我失踪两年,以为它忘了我,可我坐在落霞小镇的凉茶棚里,它第一个找到了我,喵喵软绵地咬住我的袍角,一双蓝眼睛欢乐地瞧着我……而后我抬头,才见到骏马飞驰,谢紫华跟着它找了过来……

风冷月黑,秋夜霜降寒凉,我眼角酸涩,蒙了烟云,身后云珠惊唤一声大师,我牟然转身,就见皋端一身苍白的素袍立在池塘对岸,暗冷的烛火映照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显出莫名的郁郁之色……

我鼻尖儿一酸,提起裙摆就向他跑去,风刮过脸颊吹落一串泪水,带起满地落叶,我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如同孩子一般,呜呜哭了起来……

父皇常训我,不要轻易在人前示弱,再疼再累再难受也要咬牙将情绪压下,面对皋端,我完全暴露了脆弱,压抑不下来……

“师傅……瑟瑟死了……再也醒不来了……再也不能赖在你床上陪你睡觉……再也不能在你佛珠上玩耍了……”我哭得泣不成声,眼泪浸湿了他的前襟:“宫中凶险,风云诡谲,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今日是瑟瑟惨死,明日也许就轮到我了……”

皋端身形微僵,不同往常地没有推开我,任由我紧抱着他,胸腔中沉沉的心跳传来,泪水晕开在他素白的僧袍上……

我咬牙启齿道:“是柳凝雪杀了它!她和谢紫华想要瑟瑟死,想要我死……”

一片静谧的沉默,唯有秋风萧萧吹落叶,我散落的发丝绕在他的臂间。

忽而肩头微热,他宽大的手掌抓住了我的肩,他将我轻轻地分开,低头看我,子夜般的凤眸染了一片黯然伤色,白似透明的俊颜如深冬覆雪的冷霜。

“别哭了。”他的声音轻柔,如染上阳光的软絮,抚慰冰冷的心房:“它没有死,它去了往生净土……”

我怔了怔,泪水自眼眶涌出,滚滚划过脸颊,伤疤刺刺的痛,视线片片模糊……

他看着我的泪水,语气难得的温柔:“你若相信它还活着,它就永远活着……”

以前总觉得为亡灵超度只是个过场仪式、民俗传统,宗教里那些因果报应、轮回往生的说法都是骗人的。

然而此刻从皋端口中说出,我骤然悟了些许,有些事并非要真的追究它是否存在,而是要做到内心的信任,有些事是值得你去相信的,你相信有往生,他就会去了往生,存在于永恒。

就像世间万物百杂碎,你不曾全部得见,但你从书本上知道山的那边有条河,你从没去过那条河,你若相信了这句话,那边就真的存在一条河,从古到今,河水不因谁的离去而断流。

追求肉眼能得见的长久,不如去感悟内心的永垂不朽。

我抽泣着:“可我好想它,想它对我撒娇,想它和我闹别扭……”

他默了一默,安慰道:“就当它出嫁了,嫁去很远的地方,在那里过得很好。”

曾听人说女人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所以柳凝雪动不动就在谢紫华面前哭泣。原来如果有人心疼着自己的眼泪,哭起来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甚至上瘾。

他温热的指尖在我脸颊上轻轻划过,引开一道泪痕:“再哭,这条疤就好不了了……”

我嘴角一抽,哭得更厉害了。

他皱了皱眉,觉得我是故意的,也就越过我,径直去了瑟瑟的坟前……

“给你们公主拿张手绢来。”他吩咐云珠。

乌云渐渐退去,冷白的弯月倒映在池中,皋端站在瑟瑟的坟前为它诵念长长的经文,寒露沾湿了僧袍,月色抚平了皱眉,他一字一句地念诵,心无旁骛,送它去往生……

我抹了两把泪:“师傅,瑟瑟好幸福,出嫁的时候还有你来送它。如果哪天我去了,你也要来送我。不要念这些我听不懂的经文,就念仓央嘉措大师的诗集好么?”

他蹙眉看向我,夜一般的凤眸幽幽闪动:“公主一世荣华,长命百岁。”

我哭笑了起来:“师傅难得说句好听的话,害怕我离你而去么?”

他移开了眸子,望向远处玉琼金耀的宫殿,沉吟片刻道:“贫僧是说……公主命硬,只可能克死别人,没人能克死你。”

我:“……”

“师傅,我本意不想嫁给谢紫华,可要师傅娶我,的确太过奢望。

男女相|欢本是世间常态,佛祖不曾要求所有信徒都不成婚,出家持戒和入世历劫,同样都是修行。

我不求师傅舍弃佛祖喜欢上我,只求能够分一点点心思给我,即便这一辈子将我当做修行,我也愿意……”

我见他僵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僧袍一角被风扬起,掬上一抹冷白的月光,只好又道:“师傅,你知不知道,我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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