摁下葫芦瓢起来 第七十一章

作者 : 孙士平

第七十一章

“你不应该这样。”那云目光深沉地凝视着他,平静的语气中带着责备。

扎根收敛了漫不经心的内在情感和流露在外不当回事的所有表情,也凝视着那云。明白了她这句话包含的全部内容,他淡然地带点儿不接受责备地笑了笑,没说话。懒

“罗工程师,你不应该这样。”那云依然用那种目光凝视着他。

“你说我应该怎样?”

“你应该继续为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而奋斗。”

他无力地抬起头,把恍惚的目光停在很远的天际。

“我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工作。”

“工作和工作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勤恳扎实,开拓创新,一往无前,这叫工作;不求上进,顺其自然,安于现状,这也叫工作。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工作态度。”

“其实,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凭借优越的条件和机遇,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有的人,兢兢业业,全力以赴,几乎献出了所有精力,最终的结局:一切努力等于零。”他深有体会又略带一丝悲观、感慨地说。

“我相信社会会公平对待每一个人的。”

“那是你的观点。”

那云审视地看着他。

“你不相信是吗?”

“我只相信事实。”虫

“我觉得你看问题应该客观些。一个人,如果一味地追求社会地位和名利,那是毫无意义的。把虚荣的东西置之度外,更好地发展自己,创造价值,这样才无愧于社会,无愧于自己。”

“客观也好,主观也好,重要的是人要务实。”他依然固执己见。

“你所说的务实是指什么?”

“在经济飞速发展的当今社会,金钱和权力在人们的意识当中几乎占主导地位。它诱惑着人们千方百计、不顾一切甚至不择手段地为之角逐。因为,金钱是普通人的生命;权力是领导者的生命。把金钱和权力全部抛开,又有谁会献身社会?献身事业?”

那云没有立即反驳,精力和情绪全部集中在了这儿,脸阴沉而忧郁,两眼有力地盯视着他停住了,一会才低沉、严肃又略带一丝责备的说道:“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

扎根转回脸来,和那云的目光相遇了,便立即感到了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所包含的不利于公开的全部深刻目的。移开目光,又似乎是暂避一下锋芒,沉默的时间足以冲淡这一切,他开口说道:“今后,我不会放弃工作。”

“你有创造性的工作能力,却停留在一个低水平上,跟放弃工作没有什么区别。”她觉得这话还不足以达到某种程度,又添了一句:“你将会抱憾终生!”

他没说话,目光又碰在一起。

那是目光语言的交流。

“罗工程师,你还记得你刚来矿上的样子吗?”那云不准备在争论了,抑制住激动的情感,平静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又开始往前走了。

入矿时的情景,是扎根后来告诉她的。她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是能想象出他入矿时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话题唤起了他的美好回忆。他跟走着,近视镜后边的眼睛闪亮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回忆往事的高兴激动。

“那时候,我是一个穷酸书生。一床被子,一个缸子,一个牙刷,就这些。”他感兴趣地又带点儿自嘲地摇头笑了笑,“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她没有打断他的这种美好回忆。

“这么几年了,我还是一床被子,一个缸子,一个牙刷。这就是我拼尽全力得来的一切。”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里找到了立足点,并得以发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在这儿流露出那种情绪。

他不以为然地又摇头笑了笑。

往前走了几步,两人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处。走过的同时,都感到了四面空气对流的凉爽、舒服。路边上,一棵带弯的柳树引起了扎根的注意,停在那儿,仰脸看了一下摆动的树冠,用手地又像是感慨地拍了拍,走了过去。那云没停下来,只是略微放慢了脚步,又并肩往前走着。自行车的沙沙声响在两人平静、沉思的脚步中,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上。

“我是个旁观者,也许了解的不够深刻,只有你自己才最清楚自己。”那云友善地轻轻说道。

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他还清楚正在发生的一切。对于那云这种长辈似的“教诲”,他早就敏感而真切地感到了。他听不进去,甚至想打开天窗予以直接反驳,一想到那云正是处在那种优越条件下的社会宠儿,对人生沧桑和社会复杂不深刻了解,反而来影响教导自己,他除了感到有点好笑之外,又理解了她。然后,对于那云这种充满友善的说教,他选择了用漫不经心的态度、淡淡的微笑和恰当的沉默来表示自己的观点,也许这样对谁都没有伤害吧。

现在,他依然用思谋好的沉默恰当地做出反应。

“我刚认识你时,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朝气蓬勃理想远大的大学生。”那云眼睛里洋溢出当年认识扎根时的兴奋情景。

“不真正走向社会,任何人都会有浪漫的幻想。来到现实面前,才知道不像当初想象的那么浪漫、美好、简单。”他微微一笑,说道。

“是。人生在世,难免要遇到挫折,这是自然和正常的。关键要看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

他望了她一眼,轻轻笑了,“你是不是又要说那句‘社会会公平对待每一个人的’?”

“我只能这样回答你,有志者事竟成。”她很认真地说。

他揶揄地笑了笑。

“罗工程师,我觉得你比我清楚,咱们矿上工程师、技术员不少,真正能像你这样独当一面的不多。你应该珍惜。”

“独当一面,这话我不敢当。”他脸上闪现出自嘲、淡然的神情。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她用目光的注视加强着认真的情绪。

“在人们眼里,大学生再加上个工程师的头衔,那是令人敬佩、羡慕的。其实,当工程师没什么了不起。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当了这么几年工程师,怎么样了?不还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一点意思都没有。都当烦了。”

这句话使那云站住了,严肃、恼火的目光盯视着他。

“我不许你这样说!”她激动了,“你可以怨天尤人,精神低落,有情绪,你不可以改变自己的初衷,放弃追求!你从大学来到矿上,因为付出了努力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就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这是错误的选择!你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你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辜负了家里人对你的期望!”停顿了一下,她更加激动而严肃地说:“我看错了你!我爸爸也看错了你!”

扎根站在那里语塞了。什么叫我看错了你?什么叫我爸爸也看错了你?这分明不是一个模糊的问题了。甚至可以这样说,那云的话不再像那天晚上探寻地表达爱慕的信号了。她完全是在十分清醒、理智而又毫不掩饰地站在未婚妻的位置上直言不讳的。那天晚上分手后,今天那云又主动地再和发根一起散步,她已经摆在了两人的关系。她不回避一年来难忘的感情联络,她就不回避眼前迟早应该发生的一切事情。扎根能自自然然毫无困难地接受那云的散步邀请,也同样没有任何感情障碍,不慌不忙地接受来自那云那边的一切感情。包括意料之外的事情。现在,他拿不出一点反驳、拒绝的力量。那些复杂的思想感情没有再涌现出来。他的思维只是在最简单、最直接、最表层的范畴内进行着。

他这种思维的产生,是否还受另外一种因素的影响呢?

昨天,由于文秋和小昆的私奔,扎根被恼怒的父亲火速从矿上叫回来,连夜商讨惩罚小昆的大计。坐在如临大敌的一家人面前,他却怎么产生不出对小昆的愤恨。他甚至还把两人私奔理解为出于万般无奈。舆论上有伤风俗,实际上情有可原。不管怎么说,两人毕竟是为了属于自己的爱情和幸福而离家出走的,付出多大的代价那是值得的。这有什么错?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从宽容、同情的角度想的。是从矿上临走时就拿定的主意?还是触景生情产生的?连一丝儿印象都没有。今天,扎根这样安之若素毫无忧郁之心地回到矿上,又接受那云友善、诚恳充满一种责无旁贷的一再忠告,在不能不说他在文秋和小昆这件事上深受启示。

与那云对面站着,看着她在激动中渐渐变得温柔起来的眼睛,扎根内心以及灵魂深处涌起一股感到的高兴和从未有过的暖热。又回忆起今年夏天晚上去那云家做客的情景,更加剧了他这种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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