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乱郊区 身份与亲情的背离

作者 : 玉汝于成

下午的阳光暖暖地映照着小院,墙头上那几只硕大的南瓜,在太阳下笑开了眼,小雨宸欢快地追逐一只小花猫,一切都给人其乐融融的感觉。

有昌为母亲将满满两筐蔬菜拿到车上,他将车子绑好,对母亲说:“妈,好了

母亲欲要推起小推车,有昌忙对母亲说:“妈,我来推

他推起小车,母亲难以受用地说:“昌,让妈推吧,年轻人推个小推车寒碜

“不寒碜

一家人缓缓地走着,宸宸趴在女乃女乃的肩上,用小手捏起女乃女乃的耳朵。

母亲对有昌说:“咱宸每天晚上睡觉都要模着我的耳朵,捏着捏着就睡着了。看样子,她又想睡了

有昌笑笑,母亲又说:“咱宸没少跟我受罪,我把她放在车上,让她趴在菜框上。大夏天,太阳烤着,到了集市上,放下车子一看,她早就睡着了

有昌和母亲出了小区,走在宽敞的马路上。母亲看着小孙女,说:“咱宸儿稀罕她女乃女乃,可我也担心咱宸每天和寒酸的女乃女乃在一起,长大了每天扎在穷人堆里

母亲的话让有昌内心一阵酸涩,他抬头望着眼前的景象。三年里,这里没有太大改变,杂货铺,五金铺,蔬果店,小饭馆,理发馆一一呈现,没有大都市的繁华,却也显的热闹。

路过一段小桥,到了菜市场,市场不大,很冷清的样子,看起来,卖菜的人比买菜的多。母亲对有昌说:“咱的摊在最前面,从前在桥边上,那里人多,宸爱溜达不安全,现在在这头,人少,那些讲究的人都知道我在这里,每天下班都会过来找我

到了母亲所说的位置,有昌放下小推车,将车中的菜筐提下来,母亲在甬道上铺开一条坏掉的电热毯,又放一个小马扎,对宸宸说:“宸在这里坐着,帮女乃女乃吆喝吆喝

小雨宸坐到马扎上,嗲嗲地喊:“贱卖菜菜

母亲摆好了地摊,放好板凳,祖孙两人紧挨着,时不时喊上一声,这让有昌心里涌起一股酸涩的滋味。

地摊上,整齐地摆放着韭菜,芹菜,菠菜,茼蒿,海菜,莴苣。小宝姐姐雪燕缓步走上前来,雪燕看见有昌,黝黑的脸孔上满是笑意。

“有昌回来了?”

有昌深沉地一笑,他望向雪燕,三年的时间,她的身体有些发福,粗短的腿微微叉开站在母亲面前。

雪燕用手撸下绑在头发上的头绳,大手娴熟地重新在后脑勺别起来。她看着地上摆开的蔬菜,问道:“婶,黄瓜还是三块?”

“是。等晚上卖不出去,再降降价

“婶,要我说,你这菜卖不完,拿回家丢了,喂鸡喂鸭,也不能压价,那就丢了这小园菜的身价了

母亲心里明白雪燕担心自己抢了她的生意,只好笑着点头让她放心。

“前些天听你说身体不舒服,没休息几天?”母亲关切地问。

“操心的命,在家也清闲不了,还不如出来摆摊

“你还年轻,可不能把自己累坏了

“活着就是累,什么都贵,辛苦一辈子买不起一套房,我家那口子,三天两头和他那些不着四六的兄弟赌,庄稼地都不种了,一门心思要在赌桌上赢回个金山银山来她爆豆一般发着牢骚,母亲笑说:“怎么了?你可是住上楼房的人了,怎么说这样的话?”

“社****变了,人心浮躁了,没有哪一个年轻人能安下心来种庄稼,都一个劲想要往钱堆里扎,可是谁都能扎进钱堆里,那钱还叫钱吗?”

“婶,听你说话心里真亮堂,你不怪政府,不怪党,只怪自己是个穷苦老百姓

“是啊,人要知足,不能怨天怨地,咱过去睡土炕,蹲茅坑,没日没夜地滚在庄稼地里,那日子不也一样过?”

“是啊,要怪就只能怪我命不好,生了儿子,睡觉都想着为他结婚买房子的事

“日子会好的,不用愁,”

“能不愁吗?我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这不,大宝这些日子每天缠磨着我和他去相亲。我这个当姐的,虽说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可怎么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能眼睁睁看着他一辈子打光棍吗?”

“是啊母亲叹一声,尽管,她心里知道雪燕人情淡薄,可是,她的话也是合情合理。

“雪燕呀,你妈一辈子没少吃苦,为了大宝小宝操碎了心,你妈走了,这两个宝还得你多照顾着点

“婶,就算我有那份心也得有那份力呀?”雪燕说话间看到自己摊位上的顾客,忙疾步走回去。

母亲对有昌道:“老百姓的日子不容易,想想,旧村改造也就是给了咱们一套新楼房,不用睡土炕,蹲茅房了,其实,老百姓的日子没有多大改变

有昌起身走过身后的绿化带。在绿化带的后面,是一条流水涔涔的小河,小河的上游就是石中玉居住的别墅区,在那里的河水清澈见底,偶尔可见水中自在的小鱼,而这里却脏乱不堪,河边到处是菜叶和各种垃圾。

有昌侧身站着,这让他的目光即可以看到这条安静的河流,又可以看到脚边的绿化带。

他点燃一支香烟,香烟缭绕中回想着石中玉。

小时候,他们一起吃臭豆腐,让对方闻自己臭臭的口气;一起去祈山用弹弓打麻雀;一起挽起裤脚在河套子里模鱼。可是,现在,自己却连见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有昌看着河岸上那些脏乱的垃圾,看着那些小商贩们随手丢弃的腐烂的水果和蔬菜,对于身份的认识多了一些内省地意味。这些每天为生计忙碌奔波的人,也许,他们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赚钱养家糊口。

他们不像有钱人那样注重礼仪,注重修养,注重维护自身的生活环境。

意识的差距让他们的言行举止大相径庭。也许,石中玉对底层人的鄙夷是有道理的,在他心目中,那些怨天尤人的穷苦人理应被轻视。而在自己心目中,对于有钱人和穷苦人又有怎样的感情?

一种矛盾的感情与思想在他心中缠绕着。虽然,年轻时候,他对石中玉显赫富庶的家境充满羡慕,可是入狱三年,当他静下心来却无比怀念从前的生活。

那时候的一只鸡蛋,一杯甜豆浆是那样馥郁香甜;那时候,在山野中肆意地玩耍和喊叫,在海水中酣畅地游泳。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

而石中玉呢?自从父亲为他找了继母,他就变的沉默乖戾。那个虚荣的女人,用大道理和小规则将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在石中玉安静的别墅内,石中玉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当天的报纸,馨蕊坐在他面前,用一种期待的目光望着爸爸。

“馨蕊石中玉拉长的声音中带着十足的威严。

“爸爸馨蕊轻声喊他。

“你想对爸爸说什么?”他依旧看报纸,心中早已猜出馨蕊的小心思。

“爸爸,我希望阿姨能每天为我补习

“就是说,你不想去上学?”石中玉放下报纸,凝神望着女儿。

馨蕊看着爸爸面无表情的脸,心虚起来,她低声说:“爸爸,如果您要我上学,我会去的,只是,我希望每天都能见到阿姨

石中玉看着女儿羞涩又胆怯的眼神,凝神对她询问:“你今天生病就是为了向爸爸说这些话?”

馨蕊低下了头,他凝眉问道:“你想每天见你的阿姨,所以生病来向爸爸要挟?”

“爸爸,我只是希望能够每天和阿姨在一起

他看着女儿怯怯的神情,语气变的温和起来,“馨蕊,你可以直接对爸爸说出你的要求,不需要假装生病

馨蕊怯怯地询问:“爸爸会答应我吗?”

他不置可否,突然兴致勃勃地说:“爸爸带你和秋兰阿姨去菜市场

馨蕊疑惑地问:“爸爸不是说那是脏乱的地方吗?”

“可是,那里可以买到臭豆腐,还有可能看到你阿姨的妈妈

只是五分钟车程,汽车驶出了别墅区,来到热闹脏乱的菜市场。

石中玉将车停靠在路边,他走下车,看着路边的摩的和脚蹬三轮车,微蹙眉头。

夕阳把天际染成了一抹金黄,石中玉有些百无聊赖地走在前面,馨蕊和秋兰紧紧地跟在身后。

正值下班的高峰期,市场上人潮涌动,石中玉拉过馨蕊,仿佛如此以来,他才会感觉放心。

“爸爸,我闻到臭豆腐的味道馨蕊对爸爸说。爸爸没有理会她,沉默地向前走着。

石中玉回想那个代替了姨妈的女人。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女人,永远看着有昌的脸色说话做事。那时候,玉汝还是一个沉默的女孩,她脸上没有现在的清高与孤傲,倔强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强悍的个性。

他回想着,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十多年过去了,那个唯唯诺诺的女人如今已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

不知道,他是否能认出她,她又是否能认出自己?

时间仿佛一个无人可以调整的转盘,人们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到顽劣无知的孩童,再到莽撞叛逆的青年,如今,他已经是一个沧桑世故的中年人。对于时间的思索,也许,会让每一个人感慨万千。在岁月的流逝中,一条干涸的河床也许会重临清澈的溪流,可是,一个人是否可以在回忆中重临当时的美好?

一股浓郁的臭豆腐的味道从微风中飘来,石中玉看到前面的炸食品小摊位,走上前去,对小摊主道:“老板,两串臭豆腐

中年男人看一眼石中玉,眼神中仿佛带着某种疑问。石中玉并不理会他,看着面前一锅浑浊的食用油,对女儿说:“馨蕊,你要抵御诱惑,这只是爸爸一个人的美食

“爸爸,我想吃馨蕊一脸贪恋的表情。

中年男人温厚地一笑,说:“老板,这是纯正的花生油,可以放心让孩子吃

“食品检测局难以分辨地沟油,你能做到?”

男人从油锅中捞起臭豆腐,在油锅上方轻轻掂了掂,将油滤干,笑说:“这是我自家种的花生,自己打的花生油

石中玉沉吟道:“你不如去卖油

他接过臭豆腐,向小摊主递上一百元的钞票,男人接多钱,一脸谦卑地询问:“老板,有散钱吗?今天下午都是大钞,我找不开了

秋兰欲要从口袋里拿零钱,石中玉凝神对男人说:“你收着,我下次找你买臭豆腐

男人难以受用地笑着,石中玉已经转身向前走去。他咬一口臭豆腐,满意地点头。馨蕊跟随着他,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她抿一下嘴唇,好似在吞咽着口水,他笑笑说:“这是对你假装生病的惩罚

石中玉看一眼秋兰,对她说:“秋兰,可以送你一支

“不用了,老板秋兰笑着拒绝。

“这农家的花生油果然纯正,只是那个小摊主的眼神却不纯正石中玉说。

秋兰轻声说:“他也许只是疑惑您是老板,为什么会吃臭豆腐

“哦?”石中玉哼笑一声,说道:“有钱人和穷人的胃没有太大差别,只是他们的思维不同罢了

他说着自嘲地一笑,说:“原来用一百块买两串臭豆腐,可以自抬身价

他咬一口臭豆腐,对女儿说:“馨蕊,你听到了吗?在你踏入社****,可以用一百块来买两串臭豆腐,那样你在别人心目中就是一位老板

“可是,那不是真正的老板馨蕊认真地说。

“哦石中玉沉吟着,说道:“想要抬高自己的身份,首先要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阔绰的体面人,这是每一个从底层爬起的人都必须明白的道理

馨蕊和秋兰并不明白他话语中的深意,或许,他一心吃臭豆腐,这只不过是他随意的调侃。

石中玉吃完一串臭豆腐,将另一串递给了秋兰,对她说:“让我先腾空自己的胃,饥肠辘辘时,臭豆腐会更香

他向前走去,猛然间与有昌四目相视。

他走上前去,面无表情地问:“回来了?”

“恩有昌深沉地回一声,不再说话。

石中玉看着有昌怀中的小雨宸,伸手欲要将她抱起。

小雨宸犹疑地望着他,圆圆的脸上满是惊疑的神情,有昌对女儿鼓励道:“让叔叔抱抱

小雨宸向石中玉伸出双臂,他将她抱在怀里,她撅起嘴巴皱起眉头,嗲嗲地说:“叔叔臭臭

石中玉将她放在地上,对身边的女儿说:“馨蕊,你没有吃臭豆腐,抱抱妹妹

馨蕊看着面前可爱的小妹妹,一脸喜爱地试图将她抱起。她拦腰将小雨宸抱在半空,羞涩地说:“好重

小雨宸咯咯地笑起来,她拍着自己腆起的小肚子,嗲嗲地说:“肚肚里有蛋蛋

“恩?”石中玉不解地望着有昌,有昌笑说:“她每天吃女乃女乃煮的茶叶蛋

这时,母亲把称好的黄瓜递给了客人,她将客人递上来的钱放进包里,向石中玉望过来。

石中玉走上前,对她问候道:“阿姨,您身体好吗?”

“好母亲难以受用地说,“中玉,这些年不见,都有些认不出了

母亲看着馨蕊,满眼慈爱地说:“这是馨蕊吧?这俊模样,真好看

母亲说着看看有昌,又对石中玉说:“你姨夫前些天还要昌去看看你,可是被宸儿缠磨着,抽不出时间,这不,说见就见了

石中玉笑笑,他看一眼有昌,他那坚毅沉稳的脸孔和从前判若两人,牢狱生活让他改头换面了。

石中玉对女儿说:“馨蕊,你不是想见玉汝阿姨的妈妈吗?这位女乃女乃就是,为什么不喊女乃女乃?”

“女乃女乃馨蕊略带羞涩地喊。

“这孩子懂事,馨蕊每次夸她母亲一脸慈祥地说着,又向有昌望过去,询问似地说:“长的有点像她妈

有昌和石中玉一齐向她望过去,她说:“我不认识馨蕊的妈妈,可是,我在报纸上见过她一回

“恩?”石中玉不解地挑起眉毛。

“那是养生馆刚成立不几年,馨蕊的妈妈发明了一个‘养生汤’,那时候,她不是和馨蕊现在的女乃女乃一起上报纸了吗?”

“有这事?”石中玉沉吟道。

“贵人多忘事母亲笑说。

石中玉自嘲地一笑,说道:“阿姨,我和有昌一样,是从土坷拉里出来的

母亲看看有昌,脸上充满欣慰的表情。在母亲心里,石中玉的态度极为低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昌和玉汝却对他那样不满。也许,是因为年轻人自尊心太强了吧?

思绪间,母亲的眼神变的呆滞,石中玉问:“阿姨,姨夫好吗?”

“好,有时间回家和你姨夫喝盅酒母亲说着又感觉不合适,惭愧地笑说:“你是做大生意的人,时间紧,有时间和有昌坐下来聊聊天,你们可是光长大的

母亲看看有昌坚毅的脸孔,又对石中玉说:“你姨夫可惦记你了她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不合适,两家相距不过几百米,这些年却从未走动。她又说:“你姨夫那人,没变样儿,酒醉饭饱,对谁都不上心,喝醉时,宸儿在他身上拉屎撒尿,他也只管‘糊猪头’

石中玉对自己没有太多感情的姨夫无话可说,只是沉默地笑着。

他看看身旁沉稳的有昌,想要说些什么,又感觉无从说起。

母亲忙向有昌看去,他们兄弟两人见面没有说太过话,让她这个长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母亲拿起摊上成把的蔬菜,对石中玉说:“中玉呀,这是咱自家小园子里的菜,你带回去些

石中玉未及说话,秋兰低声询问:“是有机蔬菜吗?”

母亲笑说:“只是在窜苗时怕生虫,洒了点药,今年夏天雨水频,药都给洗干净了

石中玉对秋兰的举动有些许不满,可是,转念间想到继母对食品的高标准,于是对她说:“小园子里的菜绝对符合绿色蔬菜的标准,可以带回去

有昌沉声说:“只能算得上无公害蔬菜,算不上绿色蔬菜

母亲笑盈盈地说:“这些字眼我听过,可不太清楚

馨蕊一脸诚恳地解释道:“女乃女乃,无公害蔬菜是没有打过农药的蔬菜,绿色蔬菜是没有打过烈性农药的蔬菜,无公害蔬菜是农药没有超标的蔬菜

“读书的孩子什么都懂,女乃女乃没读书,不懂这些母亲说着,慈祥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隐隐的卑怯。

石中玉看在眼里,他俯身拿起蔬菜,放进秋兰手中的篮子里。他笑说:“小时候,我和有昌钻进人家的果园,吃过沾满农药的苹果,我们也一样健康

秋兰手中的菜篮子满满当当,石中玉与有昌简单地寒暄,拉起馨蕊的手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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