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幽香 第四章 对不起,再见(十一)

作者 :

来这里的第三天,也是葬礼的最后一天,早上先要去火葬场,然后再送殡。

六点钟时就已鞭炮声不断,那晚我没有合眼,这几天,合眼是极难的任务。整晚底楼人声鼎腾,人们在沉闷哀伤的氛围中,蠢蠢欲动。

去火化场的路上,我坐在桑默的身边,她的母亲在前座哭得精疲力竭,车上是死气沉沉的寂静,是一种干燥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如同干裂田地的寂静。

不知是时间尚早,还是那天本就是阴天的关系,连天都显得过分的沉闷阴暗。

到达目的地后,遗体从另一条通道进入,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我们只能等在一边,整个守候的大厅哭声震天,但也有不相识的人在一边交谈甚欢的。

随后伯父盖着一条红色的棉被,穿着黑色精神的西装,都一齐被推入了一个狭小的焚尸间进行最后的仪式。

火化进行的很久,又或许只是我们觉得那段时间过得比较缓慢而已。

那天大厅里有人吵架,吵得很凶,我听不清楚他们吵些什么,即使就在我身边十米之远。他们像被剥夺了发声的能力,只是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地对峙着。

最后,一个木质盒子被一个亲戚捧了出来,那里就住着有一米八的伯父,多么让人伤怀啊,无论怎样魁梧,怎样功成名就的人,最后也不过是那么一个小盒子。

除了伤感,更多的是无法置信。

“今天怎么样了?”自从过来这里,江予泽经常打来电话,有时他正在做饭,有时他刚起床,有时他下班走在路上,打来也不知道想要讲些什么,只是电话仿佛变成了他的习惯。

奇怪的是我并不嫌恶这种烦碎的联系,反而感觉自己是越陷越深。起初是因为他关心我,既然有一个人想要关心我,而如今我也急需温暖,那又为什么视而不见将他丢弃一边呢。可是人都会产生感情的,无论对江予泽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是爱情,亲情般的依赖,还是蓝颜之情,我虽不得而知,但他越来越渗透进我的心中。

“差不多了,下午回来。”

“下午我没课,去接你吧!”

“江予泽……”如果你现在在这里就好了,借我个肩膀靠一靠。他知道我的心情吗?

今天对他的思念更深。

“什么?”

“没事,我自己可以的,明天见吧!”

“真的不用吗?好久没见了呢!”

“才三天好吧,我自己可以的,而且我也想好好休息一下。”

“那好吧,明天再见。哦,忘告诉你了,莺儿有进步哦。”

“真的吗?”。原来上帝真的不会赶尽杀绝。

莺儿班里一个内向的女生,最近我发现她早恋了,那个男生是隔壁一个差班生,他们很低调,我也是一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无意间看到他们相依地走在路上。

莺儿对文学有特异的灵敏感,她的逻辑也不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数学却有莫名的抵触,不是她学不好,而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学习这门课。我也曾好奇,一个数学都不及格的人是怎么能达到实验班的录取分数。

只能说天下无奇不有。

但我没有放弃对她的开导,即使数学成绩还是这样的颓丧着,但至少她能够消除心理的阴影。

“你最近考试了?”

“没有,只是她开始问我问题了。”

“是吗?”。我感到整个人都振奋起来了。

这比成绩的提高更值得我开心,要知道她是从来不会问问题的,即使坐在她身边的一一都从来没跟她正经的说过话。

而我,自认为是这个世上最仁慈最平易近人的老师,也不能获得她稍稍亲切的靠近。

“她问你什么问题啊?”

“专业问题你又不知道。”他佯装自以为了不起的流氓样,“什么时候见到你了,我就告诉你。”

“好,说定咯,下午我再联系你。”

下午帮他们收拾完之后,我便提前走了,这三口之家需要静下心来好好倾听对方的心声,毕竟圆满的一家子已有缺口。

桑默和桑河一起送我到汽车站。

自从外祖母走后,这是我第一次被人送到车站。我坐在位置上,透过有色玻璃,两位神似的忧愁面容正对着我。

我冲满脸倦容的他们挥挥手,“回去吧!”我无声地说道。

我们都是平凡人,生活平淡的波澜不惊,但我们都渴亲情和爱情,而它们也是庸庸碌碌生活中唯一的激情,如果连那点情愫都剥夺了,真不知道我们的生活是朝着什么方向前进的,还能有什么动力。

我拖着行李,在小区的路边一直走,家在我眼前近了又远了,我还不想回去,第一次觉得它那么陌生。

那年从家里出来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站在汽车站的时刻表面前,随意地点了这座城市,一切都是无意而为之的,但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差呢?我只不过是从一个陌生的城市奔向另一个更陌生的城市罢了。

当时我就像行尸走肉一样,跟着人群拿出行李,走出车站,一切都是自然又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我却不知它们到底被安排在什么样的意义上。

当时我在出租车上看到这条街,我立马就喜欢上了,狭小的小街两旁种满了矮胖的法国梧桐,阳光穿过茂盛的黄色树叶间隙,投射在灰色的水泥路上,留下斑驳的亮片。我在脑海中描绘着自己踩着亮片的场景,阳光投射在我的脸上,暖暖的,微微的,仿佛是毛茸茸的小动物在脸上打着滚,舒心极了。

我从出租车上下来,拉着黑色的行李箱缓缓往前走,没有目的地向前走,就像那时我对未来的迷茫一般,无措地朝前踱步。周围的人都形色匆匆,都是坚定地奔着某一个目的地而去的。当它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喜欢上它了,它就是我心中对家的想象,老旧却不显破败,反而人情味更浓。而三楼正好空着一套房,仿佛是这个城市对我表示接纳的第一份诚意。

房租并不贵,我用父亲在我离开之际给我塞的钱付了一个月的租金,收拾了一番,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第二天我就开始找工作,从来到这开始,一切都变得顺风顺水,想来是上帝都觉得曾经的我命途多舛。

绕过一个转角,一个小卖部映入眼帘。一个只有五、六平方米的空间挤满了货品,充分利用资源。老板是一个挺着将军肚,皮肤粗糙暗红,着装褶皱邋遢的中年男子。看着他的外表,我的心中萌生了同情。

“我打个电话。”我只是心血来潮,拿起话筒竟然又不知道该拨向何方,脑袋里竟然搜寻不到一串连贯的号码来。唯一记得准确的便是儿时父母在云南的那个号码,只是如今他们重回云南,但早已搬离了原本的地方,号码也早就变了。

但我还是执拗地顺着记忆,一个一个数字地按下去。

“嘟——”通了,它会通向何方呢?每一声都击撞着我被紧握着的心脏,一声一声狠狠地正中要害,我在奢望能得到什么答案,连我自己都不得而知。

只是单调的嘟嘟声不断地重复,没有人要去打断,终于听筒里传来标准的官方回应。

我放下听筒,准备离去,老板却喊住了我。

“诶,你还没付钱呢!”

“什么钱?”我有点懵。

“你刚不是打了电话了吗?”。

“它又没通。”仿佛刚才只不过是另一场异空的徒步旅行,这个插曲又重新将我拉回现实。

“听筒在你手中,谁知道它通了没,反正我这里显示时间了。看你这种打扮的人,还在意五毛钱?”

我一直对生活底层的人怀有强烈的母性同情心,但那不代表是没有原则的退让,并不是五毛钱的问题,而是事情的本质问题,我凭什么要为我没有做过的事情负责?

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一点,无论是何种生活层次的人,都在极力地往上爬,虽然他们所用的方式不同,但那份拼搏的心都是一样的。他们有着自己的人生价值观,拥有属于自己的完整的对错判断体系,而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根本无需同情他们表观上看来的艰辛,或许他们自己根本没有认为自己是艰辛的。

“所以今天我要是不付,你准备怎样?”

“诶,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你消费了就要付钱,这连小学生都应该知道的啊!”

他像个力大无穷的无赖,我心里已生怯。

“那行,我现在打110,让他们评判吧!”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准备拨出去,我真的倦了,查查拨打情况就可以知道有没有接通,事实比得上毫无意义的争论,我已经不想想太多。

他猛然地推开我的手,手机就在我眼前以抛物线的轮廓飞出三米之远,就在那个方位,我看到岑峰,他静静地看着我,比一个陌生人都来得冷漠,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气。

我走了过去,捡起手机,重新站起的时候,我的心感到一阵寒冷袭来,冷得我差点晕眩。我再次看向他,他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我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当这个旁观者。

只是再次看着他的时候,曾经那些暖人心扉的画面涌现,眼泪就这么毫不争气地漫了出来。他就站在那里,完全旁观者的面目。

“你就站在那里,就站在那里,就站在那里!”连日来的孤寂、绝望、无助顷刻间都爆发了,怯懦的眼泪紧随而来,滚烫地滑过我的脸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即使是个陌生人,见到这样的场景都会过来问一下,可是你竟然就这样站着什么都不干,冷冷地看着我,我问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从来没想过在任何人身上得到帮助,即使是生活中的细节,我能自己动手的就绝不假手他人,做不来的干脆就放弃了,从来没有这个依赖,也不想亏欠他人。可是在无助的这一刻,我脑中想到的第一个人竟然就这样冷漠地看着我。

比起刚才的委屈,他的冷漠才致命。

他没有回应,仿佛连我的失态他都拿捏得准确,因为他一点都没感到惊讶。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么可悲!”

“那你想要什么?”他就像一个陌生人,淡漠地发出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威严地问道。

“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让生活延续初中那段时光,我接受不了翻天覆地地变迁。

“我问你想要什么?”他走近我。我隔着被泪水朦胧的视线与他对峙着,“不知道?连自己要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权利抱怨?”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懦弱啊,心里想要又不知道去争取,不想要的又不知道怎么拒绝,你就躲在自己的甲壳里出不去也不要别人走进来。还以为自己很有个性,很有主张,结果整天都活在别人的期许中,连自己到底要什么都不知道,你失不失败?”

“我没有,我一直都按照自己的心做,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冲他喊起来。

“知道?你知道个鬼!喜欢言旭却只知道拒绝,弄得人家最后只能离开。跟父母可以好好相处的却选择叛逆地逃离。不喜欢那个姓江的又不知道拒绝,暧昧不明的让人家一直对你抱有幻想。怎么,现在的我很让你讨厌吧?那当然啦,你的自尊心受挫了吧!你这种人到底在世上干什么?”

“我这种人?”眼泪终于被风干了,只是觉得脸被许多条透明胶带黏住了,皮肤分割成一块块。

我觉得心里的某一块空了,被换以另一种更具重量却没有温度的物体,冷的连呼吸都忘记了,“原来我是这样的人?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恶果。我丑陋吧,那你为什么要回来呢?跟言旭一样逃离不就好了?”原来聪明的言旭早就看出了我身上赤果果的漏洞,他知道自己力所不及,所以才会及时转身,他一直都是先人一步的。

他勾起苦涩的嘴角,但看着我的眼眸中多了一丝暖意,仿佛他永远都不可能对我产生厌恶,又或许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错觉。

“我也试着忘记你,可是我没有你们那样有潜质,怎么也学不会。遇到的人越多,碰到的痛苦越多,对你的思念更重,可是远远地又不敢走近,怕你又像当初那样视而不见,把我的心意当做烂掉的大白菜。”

我的手不自觉地拂过他的脸庞,那白皙精致的脸勾勒出一个完美的轮廓,他没有制止,始终看着我,等待我最后发言。

“杨勤,把之前的我还回来吧,爱你,真的是件很累很累的事!”

“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不彻底离开?”既然回来了,又要求我放过你,你为什么会这么残酷?

“这样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宁愿你没有回来过。”如果知道回来的他变得这么冷漠,我宁愿他从来没有回来过,宁愿他变成一道风景,浓缩成记忆片段,永远刻在大脑的某个部位。这样,至少我会在想起他时,心是甜的,他可是我最后的避风港。

“是吗,真是对不起了,总是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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