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华绝代 第四章 主坤静妾心凄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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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帝后大婚已交由礼部承办,待众位小娘娘品阶定好,便会择吉日举行。”王公公将我们送回伫芳宫之后,特来禀告我:“在大婚之前,娘娘您这些日子按礼制应与太后娘娘同起居。您是要现在就去长乐宫,还是明日——”

我想起雪和今日略略有些失落的神情,摇头道:“明天吧!我想与众姐妹再说些体己话。”“娘娘应该以本宫自称,可不能折杀了奴才!”王公公一副惶恐的样子。“好好,本宫明白了。”“那老奴明日再派人把您的贴身物件收拾带去长乐宫偏殿。”

神女殿请画之后,大家都清楚我已成为了那高高在上的万凤之王,过几日的“选三”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选双”,将会有另外的两人成为贵妃和妃。

姑娘们都开始对我热忱起来,我自从入宫便低调寡言,与她们不常接触,现今却一个接一个的与我拉家常。瞧着这些挂上谄媚笑容的美丽面庞我心里明白的很,好不容易寻个借口摆月兑了一群套近乎的秀女,偷偷溜到了御花园。

“不知道雪和去哪里了?”我纳闷道,从来凤殿回来便一直没看见她。

“姐姐,你看是不是这样?”似乎是雪和的声音。我绕过花木,瞧见着一身淡紫色宫装的雪和蹲在一位女子身边问道。

“雪和,让我好找。”我拖着裙裾,走近她们。“嫣姐姐。”雪和回头见是我,淡淡道。她身旁的女子也起身,转向我。

瞧见她的模样,我怔了怔。看上去二十三四的年岁,显得稳重温和。容貌清扬婉丽,很有一番韵味。看她的打扮,素雅的月白宫锦上衫,陪着同色的百摺罗裙,束着的腰带上绣着丛丛兰花。猜着着大概是哪处殿里的姑姑。

“在这里做什么?”我笑着走上前,拉住雪和。她低垂着头没有做声。“奴婢做了些小筒,想收集些明早琼绶带的露水,这不周小娘娘在帮奴婢。”那位姑姑含笑回答。“不知小娘娘您怎么称呼?”“我姓李。你呢?”她微微一愣,继而恭敬道:“原来是李小娘娘,奴婢关雎宫惜福。”

关雎宫!不是宸妃的寝宫吗?我也早听闻当今皇帝原有立宸妃为后的念头,只是太后及大臣纷纷反对才不得已不再提及,但也特建关雎宫为其起居之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见皇上对她的感情之深。因为宸妃身份低微,刘太后不许她染指后位,所以急急地下诏全国甄选秀女,以防后位空虚生变。

不过,我倒是对宸妃满是好奇,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年长皇上许多竟能有如此盛宠。管那些老学究们如何反对,我自己没有亲自接触过的人,谁的评价都不算数。光看惜福,倒是个不俗的人儿。

“我也一块儿来帮忙吧。”见草地上摊开的丝绢里还放着几个小竹筒,我便主动过去取了一个。走到花丛那里,才发现惜福口中的琼绶带便是常说的荼蘼花。“你倒雅致,偏偏唤它做琼绶带。”我朝着惜福笑道。

惜福眼眸一暗:“世人多用花开荼蘼来至形容女子青春已逝,奴婢觉得荼蘼二字惹人伤心,所以不愿提这个名字。”我瞧她的神情,知道是由花伤己了。

我故意装作没有注意她的黯然,转而问道:“你取这花的露水是做什么?”“这琼绶带上凝结的露水制成的花露,琼瑶晶莹,芬芳袭人,香味经月不灭。奴婢见周小娘娘方才心情似乎不太好,便答应取了露水之后赠她一些,小娘娘很开心呢。”

是吗?我咬了下嘴唇。心情因为一瓶荼蘼花露便可以豁然的雪和竟然看到我之后一直默然无语,当真是生气了?还是等回了伫芳宫再和她好好聊聊。

因此,我仍旧浅笑道:“惜福姑姑既然知道这荼蘼花有这好处,要是还说荼蘼惹人伤心,真是伤了荼蘼花神的心了。”她抬头看我,似乎想听我继续说下去。

“苏轼有诗:荼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荼蘼谦逊温和,能耐寂寞,便是可贵之处。而这荼蘼花露的芬芳宜人,就像是如惜福你这般的女子,岁月流逝没有带走你的美丽,反倒让你比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姑娘们多了许多沉静温婉的气韵。”

“都说荼蘼之美是末路之美,韶华胜极,今日听到娘娘的话,实在是与众不同。”惜福显出一丝静美的微笑。“嫣姐姐很擅长诡辩。”雪和气鼓鼓地留下一句话就跑开了。

我默默地立在原地,没有追上去。“娘娘——”惜福怯怯地唤我,“您不去追周小娘娘吗?”。我摇摇头:“让她先冷静冷静吧,我帮你帮这些竹筒弄好再去找她。”

直到晚上就寝,雪和都是郁郁不快的模样,也不跟我说话。我们两个人各自躺下,她也是背朝着我卧下的,望着她的后脑,我轻轻叹口气,也背过身闭眼睡去。

谁知半夜时,却被一阵嘤嘤的哭泣声惊醒。我坐起身,月光入户,朦胧中依稀瞧着是身边雪和睡梦中轻声哭泣,念着“爹,娘,不要丢下我——不要——”像是陷入噩梦之中。

我赶忙轻拍雪和:“雪和快醒醒,快醒醒。”雪和在我的轻摇中睁开眼,“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关切地探问。雪和怔怔瞧着我一会儿,忽的抱住我,头埋在我的肩窝里呜呜哭起来:“嫣姐姐,我心里好苦。”

轻轻拍着她的背,我柔声安慰道:“没事啦,没事啦,噩梦醒了就好了。是不是想爹娘了?”雪和趴在我怀里,断断续续说:“对不起,嫣姐姐,今天一直不理你。我只是嫉妒,嫉妒你怎么幸运,父亲慈爱,姐妹同心,又长得像神女一下子就成了皇后娘娘。雪和也想能光耀家门,这样爹娘、爹娘在酒泉之下——”“原来是这样。”我模模她的头发,“雪和,是不是你叔父一家待你不像之前说的那样好?”雪和默然没有回应,我心底也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雪和,现在在这个宫里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有嫣姐姐在,就不会让你孤单,也会保护你。姐姐既然已经是皇后,便会力保你周全,希望我们两个都能在这宫里平平安安。”“雪和知道了。”她挺直身子,抹抹眼泪。

我把她凌乱的发梢理理:“我去弄些热水给你敷敷眼睛,要不然明天肯定得肿起来。”披衣下榻,点灯找个帕子。落雁和代晴睡在外间,许见里屋亮起烛光,落雁隔窗问:“娘娘,有什么事吩咐吗?”。“你们睡吧,我们两个说会话。”

雪和像小孩子似的端坐在榻上,闭着眼让我用热帕子敷她的眼睛。“你这丫头,真是懒到家了。”我不禁戏谑她。“姐姐已是皇后娘娘,过了今日,雪和可就不能随意享受这等待遇了。”“伶牙俐齿,好,今天啊,我就好好伺候周小娘娘。”我见她可以同我开玩笑,便知雪和心情已平复许多,自己也自在了些。

第二天,王公公带了几个宫人来伫芳宫领我到长乐宫暂住。由王公公引路,我同落雁走在他后面,沿着芙蓉园的回廊往长乐宫那边走着。

“娘娘,您听有笛声——”落雁耳尖,晚春的微风,带来清香,也夹着悠长的笛音。

阿棠的笛子吹得可好了。“走,去瞧瞧。”我一时兴起,想看看吹笛人的样子。王公公等人退到我身后,随着我去寻笛声的来源。

再走着,便出了芙蓉园,来到一处弯曲悠长的花墙,花香袭人,而透过镂空的花形,依稀可见那面的白色花影。“清风过处有清香,知是荼蘼隔短墙”1,这句诗放在此时此刻,甚是应景。

笛声越发清晰,我闭眼陷入他的笛声中,这首曲子该是梅花落吧!仿佛身处一片浩瀚的梅林,漫天都是飘雪,“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从天而降的梅,香气四溢的雪,我仿佛回到百年前与阿棠一起去过的剑湖梅林,不过,那里的梅是如血般的红,红的温暖。我时常就坐在树上,阿棠在树下吹着这首梅花落,他把原本凄婉的曲调改过变得很是清丽——

笛声戛然而止,我的记忆倏地被打断,睁开眼,望见花墙那边有一抹白色的身影闪过,像极了他。

不要走,阿棠,不要走!我好似着了魔一般,提起裙摆,向那边追去。手指从粗糙的墙面划过,在斑驳的花影中追寻着那抹白色,阿棠,如果真的是你,请等等我。

我迈着步匆匆地跑过,待到花墙的尽头,转过去,那边空无一人。我怔怔地立在原地。

“娘娘怎么了?”落雁等追上我,询问道。“王公公,你可知道方才吹笛之人?”我理好心绪,淡笑着问。“回娘娘,奴才也奇怪呢,这天明城很少有人吹笛,怕是哪个不知规矩的乐师吧!”王公公一躬身,“娘娘,咱们还是先去长乐宫吧,太后娘娘还等着呢!”

“嗯。”我应了一声,瞥了一眼,这满墙根的荼蘼花,白得耀眼,许是看花眼了罢。“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2黯然回身,跟着王公公朝长乐宫走去。

再过三日,“选三”也结束了。太后的懿旨在伫芳宫传过,我便在芙蓉园里等雪和来。

雪和一见我,便扑过来,落雁一把挡在我面前:“我家小姐现在可是金贵之躯,周小娘娘可别碰坏了!”“嗨,你这丫头,主子晋位了,你也跟着神气起来了!”雪和佯装怒道,“以为就你们主仆情深啊?代晴,过来帮我按住这个眼睛长到头顶的丫头!”这场景让我想起在李府时候空青和落雁嬉闹的场景,心里暖暖的。

“落雁,你也太没规矩了,还叫周小娘娘,现在眼前的可是正二品的德嫔娘娘。”我轻捏了下落雁的脸颊。“呵呵,恭喜德嫔娘娘,娘娘可得赏奴婢些好吃的。”落雁笑盈盈地福身,“在伫芳宫的时候娘娘您可没少让奴婢去御膳房给您搜罗。”

雪和脸一红:“竟敢揭我的短!”“好了好了。”我拉开她们两个,牵过雪和,“雪和,听说你住在安处殿,和坤静宫有些远,以后见面还得走很远。”“不怕不怕,再远雪和也天天到坤静宫给皇后姐姐请安。”雪和略略一屈膝。

“唯一不高兴的,是居然让葛灵韵与我同住。”雪和嘟着嘴。“哦?”我一挑眉。葛灵韵是那时候拍奉圣夫人马屁,让雪和作呕的那个,如今封了正四品美人,与雪和同住安处殿。“你不喜欢她这我知道。但是可得忍住,别总写在脸上。”“我哪像兰贵妃那般,喜怒不形于色。”雪和一撇嘴,“我猜贵妃她必定心里也不高兴呢!”任素华?我想起她那副冷冷淡淡的神情,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她更不高兴。

“任贵妃住在素锦宫,好像和向婕妤同住,我听说她们两个也不太对付。”我不觉莞尔,想起溢香阁对玉那段,想来她也是看不惯那种阿谀奉承的小人之行。“可是她能忍住,这便是贵妃的能耐。”我一点雪和的额头,“你啊,以后可得谨言慎行,这宫里祸从口出的事儿可不少。”

“嗯,雪和记住了。可是嫣姐姐,能不能,私底下我还能与你姐妹这样相称,待到人前,我才是妾身,你才是本宫。”雪和央求道。“不一直是这样吗?”。我笑着反问,“从刚才咱们之间这一个尊称谦称都没有呢。”“就知道嫣姐姐最好了。”雪和挽住我的胳膊,“皇上与姐姐的大婚之日可定下了?”

“礼部定在四月二十——”我携着她,在御花园里转悠着。

……

我躺在长乐宫右偏殿宽大的床榻上,思绪万千。

如今二十名秀女都有了品阶。除了我坐上了正宫皇后之位,任素华为贵妃,赐封号兰,范茹为淑妃,赐封号蕙。九嫔里除了雪和,另外八个人,说实话,并不比向珊和葛灵韵出众,而品阶都在她两个之上。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那日在溢香阁的事情必定经人报与太后知晓。

看来太后也不掩饰自己对奉圣夫人的反感,敢讨这种巧的必然得不到好下场。我叹口气,翻了个身,钱铃儿你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在这天明城,可得找好我自己的定位,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呸呸呸。好端端的怎么想到死了。再过五六日便是我与大燚皇帝成婚的日子,我伸手模模放在枕下的簪子:阿棠,我不怕,我会成为真正与你比肩的女人的。

1出自南宋赵孟坚的《客中思家》。

2相传是汉武帝看到方士李少翁用皮影戏投出的李夫人的影子,相思悲戚,写的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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