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正时分，然素带着绿水和白桥到了湘园。以徐三老爷徐湘的名字命名的院子。
想到徐三老爷，然素不自觉又想起那位未婚夫婿的爹，以及眼前的这桩事儿。
徐家世代书香门第，子孙多以科举入仕。不说远的，只说现今徐府中，除了徐大老爷袭官，徐五老爷读书不成，损得一个虚职外，徐二、徐三、和庶出的徐四老爷皆为科甲正途出身。
这也就使得徐府和其它世家略有些不同，历来爱结交些寒门高才子弟，也多有联姻的。
其中最成功的，就是西府的二太太。当年两府结亲时，其父才是个从六品的外官，祖上也不过是小有家资的普通人家儿。但当年徐老太爷瞧得准，做主定下这门亲，如今，二太太的父亲已是吏部正三品的大员。
所以，徐二太太的腰杆儿如今在府中挺得比大太太都直。
最失败的就是她这个倒霉蛋儿。当年那位元大人与徐三老爷为同科进士，不同的是，徐三老爷考了二百名开外，赐同进士出身。那位元大人却高一甲第三名探花郎。
彼时二人都才二十岁开外，如此年轻的探花郎，据说生得好，才学亦好，在众人眼中自是前途无量，徐三老爷虽名次不高，最是喜爱与读书人往来，与这位元大人十分投缘，所以指月复为婚……
“绿水，那位……姓元的当真没有功名吗？”。然素想到这儿悄声问道。
绿水只当她在想如何应对太太，却不想她跑神儿想起儿这茬儿事来，面上微急，“姑娘先莫想这些，看看太太今儿有什么话说……”
“唔……”然素看她神情已然明白了，微微点头。心中感叹，家穷，还是个白身，和徐三少爷同年，今年应该是二十岁出头……相貌如何，品性如何却还不知，若是跟她亲哥哥那样只爱吃喝玩乐，自命风流，那可真是大不妙了。
年前他突然来信说，尊元夫人遗命：孝满进京完婚……即是临终遗命，想来，他必定是要来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
离来信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
她没理由认命。
但想到时间，又觉得前途一片晦暗——再怎么努力，总要有时间呐……别她才刚努力到一半儿，这位元公子突然来了，到时，该打包嫁人，还是要打包嫁人。之前做的努力不是白费了？
嗯，就象她为之奋斗了五年的位子，现在想想，心中还在滴血。五年的时光，奋斗到头却落了一个空……早知如此，她难道不知道享乐，舒舒服服的混五年日子？
想到这儿，心下黯然，垂头丧气进了湘园。
大丫头绿桂立在廊子底下瞧见她进来，微挑着声音往里报，“六姑娘来了。”
里头隐隐的说笑声应声而止，紧接着“咣啷”一声脆响，似乎是茶盏打翻地。
“没用的东西，笨手笨脚的，还不快擦了去。”一个年经女子斥责声立时响起，中气十足，然素才刚走到院子中间儿，已听得清清楚楚。
“太太莫怒，这丫头不惯在屋里侍候……”中年妇人的声音安抚道。
“没规矩的东西，我屋里人都死了不成？！谁叫她进来的？把这个不守本份，惯会钻营献殷勤的东西给我打出去……”年轻女子的怒意更盛。
绿水和白桥神色俱是一变。觑眼看然素。
然素先是微讶，接着又笑了。刚才散去的心气，奇迹般的又提了起来。不管结果如何，想摆布她，没门！
自绿水手中接过茶罐子，抱着往正房走，才刚到门口儿，自里头抱头蹿出个小丫头，捂着脸闷头顺着廊子转过月门儿，一径往后罩房去了。
然素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举进了正房。室内还燃着烛火，三太太秦氏端坐上首，脸上的怒气未消。两旁乌压压的立了一群人，除了生病的辰哥儿和秀姨娘，三房的三位姨娘，并四位姑娘，还有三少女乃女乃姚氏俱已到了。
三少女乃女乃姚氏见她进来，往地上的一摊茶水渍看了看，眼中不免露出一抹忧色。其他的人则俱是看好戏的眼神瞧着她。
然素只作没瞧见，也不问方才的事儿，神色如常给秦氏行礼请安，含笑将手中的茶罐子送上，声音纤柔平静，“……这一回劳太太受累了，我也没旁的东西好孝敬，还是三嫂送过去的雨前龙井，我自己舍不得喝，借花献佛，昨儿给老太太送些去，老太太说这味儿还好。还余下一罐子送来给太太尝尝，虽太太不缺这个，权当是我的一片孝心吧。”
自她进门儿，秦氏便觑着她的脸瞧。与早先想象的倒不大一样，心中还没转念过来，便见她送上了茶。
脸上由怒转笑，嗔道，“你这孩子，一家人客气什么？你留着罢。我这里也有……”神态自然亲昵，却不叫人去接她手中的茶罐子，就那么晾着。
然素捧着茶，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来接。一边细声细气的笑道，“太太这是疼我，我却不能不懂礼数，这一月来，叫太太受累了。”一边自走到秦氏身边的桌前，将茶放下。
秦氏因她的动作，眼微微沉了沉，偏头和徐妈妈对了个眼。眼中诧异一闪而过，又恢复如常，淡笑着拉她到身边儿，认真往她脸上瞧了瞧，昏黄烛火将张脸映得朦朦胧胧，愈发显得眉目如画，嘴唇一点，娇俏可人。
心头突的一刺，脸上的笑愈发淡了，不动声色放了手，借势偏头看那茶罐子，笑道，“……我受累不受累的什么打紧，倒叫老太太也跟着受累了……”
然素由高往低看，将她的神色看得真真的，心中暗笑，面上却丁点不显，垂手立在一旁。
秦氏顺着这话，又说了一回她病中，府中人如何如何受累的话。虽没明着责怪，句句都是指责她不懂事儿。
然素也只作一副惭愧状，不停的自责，声音虽细，却不似以往那般，尴尬红脸，窘迫的手足无措。
秦氏说了半晌，她一直是这副模样，说她不恭敬，也不尽然，一直垂头自责。说她恭敬，那神色又象敷衍。甚是无趣，淡淡打住话头，转说下一件事儿，“……罢，不说了。早先你屋里的丫头不经事，才出了这么大的祸事……我这里挑了两个精干伶俐的丫头，拨到你院中，我记得她院中还有一个妈**缺？”
这话是问立在一旁的徐妈妈，徐妈妈赶忙笑道，“是，六姑娘院中现今只有一位崔妈妈。”
“那崔婆子……”秦氏沉吟了一下，看向然素问道，“你觉得她如何？”
“我看她也还好，若太太有别的差事派，也并非离不了她。”然素答。
这回答倒也和以往差不多，秦氏微微点头，“这倒不是，即你觉得她合用，那就留下她…………”说着就叫徐妈妈去叫人。
徐妈妈领命而去，不多时，领着三人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身着褐色团花长比甲，下系一条暗色长裙儿。另两个丫头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身着浅紫长比甲，一个身着梅子红长比甲，下系天青色长裙。身量差不多高，一个身材略丰，一个微瘦。
“这是方胜家的，想必你也认识。这两个是我院中的绿香和绿玉，往常你都也都熟识的……你看如何？”秦氏含笑指着人问然素。
这出戏唱得与然素心中想得大差不大差，因而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往三人身上随意瞄一眼，便极爽快的应下，“太太挑的，自然是好的，只要针线好就够了，我旁的也没什么要求。”
“嗯，那就这么定下了。待会儿就叫她去你院中……”秦氏早定下的事儿，不过走个过场，也不理会她说的什么针线不针线，淡淡点头，又吩咐三人好生当差，不可偷懒怠慢等语，便站起身子。
这是要往老太太院中去了，众人都跟着起了身，随在秦氏身后鱼贯而出。
然素故意落后一步，向白桥和绿水道，“你们都别跟了，叫方妈妈和绿香绿玉跟着我往老太太院去，顺便也与人说一说，日后要办什么差事，也便宜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