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涯歌 第三章 云涌

作者 : 秣陵烟

云南。天空碧蓝,云气涌动。

远望过去,那郁郁葱葱的树林下嵌入了大片大片的黑色——这是驻守大兴南疆的二十万兵马,已整装待发,列队而立,等待出发的号令。

连皓骑马紧随连祈峰之后,望着面前写有“兴”和“连”字的旗帜在风中不住飘摇,猎猎作响;士兵黑甲粼粼,军容整齐,一时竟说不出半个字来。而连祈峰并未理会儿子的失神,他知道儿子要历练的还有太多。望向左右将军及各个副将,一一与之眼神交汇过后,连祈峰拔剑——沉声喊道——“出发”。二十万大军声势浩荡,向着南疆险要之地——哀牢山行进,而南召的军队,就在那哀牢山的另一边。

转眼,凤千袭在刺史府也有半个月了。因为年纪尚小,一直在后院给劈柴的齐哥儿打下手。齐哥儿一开始还不大乐意,想着把这一个乳臭未干的女乃女圭女圭丢给自己是什么意思啊,也不指望他干活,不给自己惹麻烦就好了。却是没想凤千袭倒是个挺能干的主儿,还真给他帮了许多忙,一天下来,竟是能少干不少活儿。齐哥儿是个实称人,千袭能帮他干活,他没事儿也就帮千袭打点打点,毕竟是小孩子,生活上还是要人照顾照顾的。

敦煌城晌午的太阳一贯毒辣,齐哥儿在后院寻了个阴凉歇着,寻思着要过了着太阳最毒的时候才能继续劈,不然非中暑不可。抬眼看看凤千袭,那小子坐在胡杨树出地表粗壮的根上,还在劈着柴。年纪小,力道也小,一块柴,他两下解决,这小子要动七、八次斧子。

“大热天的,你小子也消停一下啊。”齐哥儿见千袭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便嚷嚷了一嗓子。

千袭闻声望了他一眼,用手抹了抹额头的汗,道:“没事儿。”然后低头继续劈柴。

“你这小子,回头人看见了说我虐待你,真是……快快快,到厨房去把饭端来吧,你都不饿啊。”

千袭听齐哥儿这么说,便停下手中的活儿,往厨房走去。

厨房一直是整个刺史府最热闹的地方,而此刻小厮丫鬟都在这儿吃饭。千袭望了一圈,见荷花好像不那么忙,就过去:“荷花姐姐,齐大哥让我来端饭。”

“早给你们俩盛好了,刚才还在想怎么还不见人来。”荷花抬头一看千袭就笑了,“你啊,好好一张俊俏的小脸都花了。”说着掏出手帕了给千袭擦了擦额头,说罢把帕子收好,从柜子里端了两个碗出来。

千袭道了谢刚要走,便听平日素来风火的荷叶笑道:“荷花,小凤子就是再俊俏也不成哦,咱再大几岁都能做他娘了。所以嘛,还是齐哥儿好,你看小凤子一个小孩子哪能端两个碗,你就帮人帮到底,送过去喽。”

荷叶这话一出周围的小厮丫鬟都笑了,齐哥儿和荷花,那是早晚的事儿。

荷花性子温驯,一听这话,羞得不行,红着脸跺了跺脚:“荷叶,你这小蹄子再胡说,哪天瞧我不撕了你的嘴”然后从千袭手中拿了一个碗,然后拉着千袭就走。

千袭虽还不懂,但一来二去,也模模糊糊知道荷花和齐哥儿的事儿,看荷叶把碗递给齐哥儿,就端着碗悄悄走开了。千袭出了后院,又往前走走,便停了下来,他知道再往前走就要出了下人们呆的地方了,没去过也不能去。

找了个台阶坐下来,刚扒了两口饭,就隐隐约约听到抽泣的声音。虽然知道前面不能去,但那哭声越听越像那日一直绕在耳边的女圭女圭音,且哭声是愈演愈烈,千袭安奈不住,还是循着哭声找了过去。

等千袭在一间上好的房间找到发出哭声的主儿的时候,是吓了一跳的。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小小的人儿,看起来明明娇弱的不得了,偏生在这儿哭的气壮山河,那声音嘹亮的,千袭都想捂住耳朵。

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唤了正专心致志哭着的小人儿:“三小姐。”

听到有人叫,小婉衿一脸眼泪的回过头,望着千袭,望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口齿不清的说:“他……他们都……欺……负我……”

凤千袭心下奇怪了,谁能欺负这刺史府上上下下都宝贝着的三小姐啊?想想又觉着哪能任这么娇娇弱弱的小人儿在这儿一直哭下去,连忙岔开了话题:“三小姐,你饿不饿啊?”问完又觉得自己傻了,这宝贝小姐哪能被饿着啊,况且手里的也肯定不能拿给小姐吃啊。

“不……不饿……”

凤千袭彻底觉得头大了:“嗯,三小姐,你,你先不要哭了啊……”手忙脚乱的放下手中的碗筷去给她擦眼泪,结果一手灰尘的自己,把三小姐也弄成了小花脸。这下千袭都有点傻了,想去打水来给小婉衿擦擦脸吧,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这儿,就拉了她往水井那儿去。

好在自己的住处离就在井的旁边,千袭到房里寻了条干净的毛巾,给小婉衿洗洗脸。因为从未来过这里,好奇得很,再加之天气热得很,而井水倒是清凉舒爽,擦在连上好舒服,小婉衿倒是止住了哭声,乖乖的让千袭帮自己洗脸。

小手伸进水桶里,井水冰冰凉凉,小婉衿立时忘了自己之前才哭的惊天动地,心情大好的玩着水。然后,小婉衿抬头望了望千袭,伸出湿漉漉的小手在千袭脸上抹了抹,然后有模有样的拿过刚刚的毛巾,给千袭擦脸,还说道:“擦擦,擦擦……”那模样自然是可爱极了。

千袭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把小姐送回去才是,一听千袭不陪自己玩了,立刻嘟起了小嘴,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又泛起水气。千袭无奈了,只得陪着她小婉衿玩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到最后千袭还真是和小婉衿玩水玩的不亦乐乎,两人都是一身的水。

千袭也从小婉衿零零碎碎、毫无逻辑的话里弄懂了个大概,她之所以哭的那么伤心,是因为容大人之前说过三小姐的哥哥和二叔要回来了,可都好几天了,还没回来,今天三小姐正为这事儿和容大人生气,结果容大人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儿,匆匆出去了,不一会素姨也是匆忙跟了去,都没来得及跟下面人交代一声,看好这个小祖宗。正好又是午饭的时辰,所有小厮丫鬟都在后院的厨房,真就没人看着正气呼呼的三小姐,于是这小祖宗是越来越委屈,最后放声大哭。

玩够了水,小婉衿这才心满意足的让千袭牵着往回走。殊不知前院早已乱成了一团。

今日容大人有要事儿,后来素禾发现匆忙间竟是落下了官印,让小厮送去又不放心,只好自己送去。忙中出错,又忘了让莲藕照看一下小姐。急匆匆的赶回来,却发现找不着小姐,都快把整个前院鸡飞狗跳的都反过来时,素禾急得坐都坐不住时,小姐倒是一身是水的回来了。再看看小姐身旁的千袭,素禾立时是明白了,抬手给了千袭一记耳光,抱起了小婉衿,冷冷留下一句:“自己到后院跪着去。”

“素姨,他……”小婉衿刚开口,便被素禾堵了回去:“素衣给小姐换件衣服,可不能着凉了。”小婉衿趴在素禾肩上,用可怜的小眼神儿望着千袭,千袭冲着她点了点头。然后默默的拿走了之前放在桌上的碗筷,回了后院。

“素姨,不是凤哥哥不对,是我……”小婉衿站在床上,任素禾给自己换衣服。

素禾平日脾气向来不错,但独独扯上小姐,任何事都没得商量。

小婉衿几乎就是素禾一手带着长大的,平素连磕着碰着自己都要心疼半天,自己都说不清楚找不见小姐的时候,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哪还管的上谁对谁错,总之私下把小姐带去玩就是不对,况且还玩了一身水,万一病了呢,万一玩的时候不小心掉到井里怎么办,想想素禾都怕的要死。想着想着,素禾就红了眼眶。

本来还想着为千袭求求情的小婉衿,一看这阵仗,立时不吭声了,嘟着小嘴低下了头,只心里觉着好难受,好想凤哥哥。她还太小,搞不清这种感觉叫做愧疚。

天快黑的时候,齐哥儿回房里,看到千袭跪在水井边上的时候,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千袭只说是犯了些错。

齐哥儿到:“我还在想你下午跑哪儿去了呢,这,你是要跪多久啊?”

“不知道,素姨没说。”

“饭呢?”

“没吃。齐哥儿你先进去吧,我没事儿。”

跟千袭呆在一起也有半个月了,齐哥儿知道这小子脾气是执拗的很,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他的,叹了口气也就进屋了。

一间屋子住了六七个下人小厮的,齐哥儿睡得七七八八的时候,觉着旁边人推了他一把,迷迷糊糊的醒了,只听旁边人说:“那孩子还在那跪着呢,要不要拉他进来啊?”

还没等齐哥儿说话,又有人插嘴道:“哪知道他犯的是什么错啊?上面不开口,你去把他拉进来,小心连你一起罚。”

齐哥儿倒没说话,爬起来倒了点水,又翻了块馒头出来,出去递给千袭。回来只道:“睡觉吧,他那脾气死犟的,劝都劝不会来。”

第二天一大早,齐哥儿起来看看千袭还跪在那儿,跑到他跟前,却发现那孩子跟没看见自己似的。仔细一瞧,发现是已经发烧了,光凭着一口气还坚持跪在那里。敦煌这种地方,昼夜温差大得很,白日热的要死,晚上却是相当的凉,在外面跪了一夜,不受风寒才怪。齐哥儿这心里是又急又气的,把千袭抱回了床上,又匆匆忙忙往厨房跑。

“荷花,快,那小子病了,咋办?”平日里吃饭睡觉什么的,齐哥儿能帮着照看一下,这孩子是真生病了,他一个大男人真是没一点辙。

厨房里的荷花一听,看向了厨房的管事儿江婶,事实上江婶也是挺喜欢凤千袭的,就点点头,让她早去早回。

荷花给千袭用毛巾擦了几次脸,看他小脸烧得通红,甚是心疼。过了一会莲子跑过来,端了一碗姜汤,说是江婶熬了让拿来的。两人喂了姜汤让千袭喝下去,又给他加了一床被子,也只能等等看了,看一会能不能出汗好点。然后便出去干活儿了,今天,刺史府忙得很,容不得她俩在这耗着。

说曹操曹操到,大概就是这意思。小婉衿昨天还在哭闹着哥哥、叔叔怎么还没回来,今天,人就到了。

容晋之站在门口看着弟弟容行之带着自己的儿子子琅、子陵从远处走来时,眼眶突然那么一热,就算不在江南,也不在帝都,在这边塞之地,他的亲人们还在、还在,这,这就比什么都好。

容行之是中原江湖中人,素来飘忽不定,两个儿子跟着他习武,容晋之却也放心,至于要不要去考什么功名,他随两个孩子的意愿。

小婉衿倒是等不及了,直跑向他们,一把被容行之捞到怀里:“想不想叔叔啊?”

“想——”软软的女圭女圭音拖得长长长长的。

子琅、子陵也和这个宝贝幺妹玩了好一阵子,笑笑闹闹就到了下午。

荷花抽空又去看了千袭,烧也没见推下去,有点急了,唤了荷叶来,让她请素禾姐请大夫吧,这要是把脑子烧坏了,这么个好孩子一辈子可就完了。荷叶风火的性子什么时候都会改不了,急急跑到素禾面前时,素禾正在花园给好长时间没聚的老爷少爷添茶。素禾一听荷叶讲完,当时心里一怔,她那随口一句,哪只那孩子真真跪了就不肯起来。小婉衿当时就开始撇嘴要哭,早上叔叔哥哥回家,她高兴的忘了这事儿,现在听着它的凤哥哥病了,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容行之连忙把小婉衿抱起来,对荷叶说:“谁病啦?我瞧瞧去,用不着去请什么劳什子大夫。”

容行之抱着小婉衿跟着素禾、荷叶来到千袭那儿时,荷叶急得都有点想哭了。小婉衿从容行之怀里挣了下来,跑到床边,伸手模了模他的脸,轻轻喊了声:“凤哥哥……”

容行之号了号千袭的脉,开了方子,让荷花荷叶去抓药来煎。又看看千袭身上盖的厚厚的被子,只道:“这是要把他闷死吗?光出虚汗又不顶用,要是捂了一身痱子,岂不是得不偿失。”说着就掀开了被子。

这一折腾一动,千袭身上带着的那本册子掉了出来,容行之捡起来只看了一眼封皮,便怔住了,缓缓把册子塞回千袭身上,蹲下来看问正专心看着千袭的小人儿:“小婉儿啊,你刚刚叫他‘凤哥哥’?”、

“恩,凤哥哥。”

姓“凤”啊,这孩子……容行之叹了口气,不做声了。

容行之医术自然高明,隔天凤千袭就好得差不多了,还没等他到齐哥儿那去帮忙,就有一个白衣人走到跟前,道他姓容,名行之,是容大人的弟弟,江湖人士,想收他为徒弟。

“就这么定了吧。”眉眼含笑的白衣人看似人畜无害,看在自己肩上的手倒是力道十足,被压着磕了三个头。

于是,凤千袭一病过后,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容府二爷的徒弟,大少爷、二少爷的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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