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对待爱情,已经不敢相信,不再能做到当初那般义无反顾的高晨,对自己当年的勇敢和主动很少钦佩,在她的人生里,从来都是别人主动,自尊和好强以及女生本能的矜持,让她主动的机会少之又少,不管是表达爱,还是肌肤之亲。
高晨很庆幸自己写出了这封信,亲手追回了属于自己的爱情。
写完信后,高晨走到阳台上看向斜对面,虽然知道他肯定早就在梦乡里遨游,但还是想看看。
末了,关掉台灯,安定地窝回暖和的被子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如往常一般起得不早不晚,去了教室,除了秦和荣那号刻苦学习的好榜样,再无他人,她把叠好的心形信封放到了他的笔盒里。
张航进来之后,看似心情不错,是的,昨晚梦见他俩和方丽杨洋又一起去了宝塔水库,一地的欢声笑语,琴瑟和谐。只是醒来,却有点惆怅,从那次写纸条不欢而散,到后来她主动相邀四人约会而他谢绝,再到现在,已经有十来天了,却像漫长的十个世纪。他已经很淡定了,最大的希望只是,她能够好好潜心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似锦前程总不能被他耽误了。至于自己,不会很好,但也不会很坏。
拿出政治书,翻到哲学部分,这是他的弱项,他一直弄不明白,唯物论和辩证法有什么区别,方法论和世界观有什么不同,还有唯物主义和形而上学,还有两点论和重点论……想想头都大了,马克思怎么就不能少留点精神遗产,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准备拿支笔做下记号,打开笔盒,赫然是一个心形信封,他首先就想到了高晨,但这种念头转瞬即逝,她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屈尊呢?于是带着好奇拆开了。
是她,还真的是她。张航心里忽然就豁然开朗了,不禁自嘲,自己怎么就逃不开她的魔咒呢?
看完之后,张航很惊异,也很感动,不,是触动,原来她也会为了他降低姿态的,还会自我反省呢。
看到郑元那里,不禁想起一件往事。
五月底的时候,郑元即将高考,于是想着在高中的最后时间里,能有一点和高晨的共同纪念和回忆的实体物。他约高晨一起去照大头贴。高晨本也不太想去,那时候她都有张航了,对程良忠也没了心思,对他的愧悔也慢慢消解了。但想到他马上就要毕业,从此和她就可能是天各一方了,终是不忍拒绝,于是就答应了。
两个人下午放学后,就去了小镇的街上,照相馆里人太多,等了好一会儿,拍完俩人又在小镇的广场上坐了半个多少小时,那时候高晨他们的班主任还是痞子蔡,所以她很随意,一点不担心,回校时已经是第二节自习课了。
张航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怕她有什么心事,躲起来一个人不开心,四处都找遍了,仍是找不着,后来,杨洋看不过,说他的一个外班同学曾见过高晨和一个高三男生一起去了街上,就差点出郑元的名字了。
杨洋虽然和高晨他们这些“良民”关系不错,但他也有很多比较“混混”性质的朋友,外班他倒也认识蛮多人。而郑元,他住在镇上自己的家里,时常出入校门街道,认识的人自然也多了。
反正张航知道之后,没有太大的反应,他那么深爱着她,在外人面前,自然要给她留个台阶,不会陷她于不义。
说来,张航的确是两个人中比较懂爱的那一个了,有话说道:每一个不懂爱的人,都会遇到一个懂爱的人,然后经历一场撕心裂肺的爱情,然后分开,后来不懂爱的人慢慢懂了,懂爱的人,却不敢再爱了。爱情的确如此,两个人的段位不同,注定会错失,会互相伤害。
后来,高晨也并没有对此事作出解释,倒是杨洋看不过,无意说了出来,高晨略有诧异地看向张航,他倒是一脸淡定,于是高晨就简单说了一下。只是到了晚上,两人在自习结束之后牵手散步,张航却有点闷闷不乐,高晨只当他是吃醋了。
其实,张航确实有些介意,但他更在意的是,他和她没做过的事,她居然和别人先做了。后来,两人很默契地没有提出过一起拍大头贴。这也算是两人没做过的情侣间理应正常甚至应该做的事情,而且是之一。
张航毕竟是深爱着高晨的,看到了她捧到自己身前的炽热的心,自然是很触动的,但冷静了这么久,回想这九个月以来,两人竟是别扭多,欢乐少,不禁让他有点后怕,一来自己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二来,这学期即将结束,高考在即,不能总让感情的事影响高晨的心情,自己不考大学无所谓,不能耽误了她。
话说,由于会错了意,选择和高晨在一起,那个时机的确很适合:没有太大压力的高二,管教很松的老师,情思萌动的人间四月天,尤其对方还是个可爱聪明大方的美少女,进入爱情实在太正常了。
但随后,张航就意识到了矛盾,他和她在学业上的对比,她的成绩急速下滑,来自她家里的压力……各种都让张航踌躇不已。其实那时候她选择尘封并没有错,甚至时机也很好,只是那时,自己已经深陷不可自拔,她成了自己生命的唯一,生活的全部意义,所以,他绝不能放手,拒绝为了一年后的重修冒险。
但那个让他无比纠结的问题,症结一直都在,他太爱她,以至于太在乎她的未来,绝不能接受她高考失败,绝不能让自己,让自己的爱成为她失败的始作俑者。
现在,这段感情走到了瓶颈,他不禁有点茫然,该何去何从?
不过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继续走下去,没有别的原因,他爱她,她至少在乎他,这就够了。至于那个症结,他会解决的。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高晨在信上说的“看得淡一点,伤得少一点”,也很让他伤情,这样看来,她还是介意着,还是不相信他吧。
不过,她还是在乎自己的,不然怎么还会写信呢?
他认真给高晨写了回信:
“高晨,说真的,看到你这封信,我真的很惊异,但更多的是感动,九个月来,我们是有过很多快乐,但也有很多不开心,不能说全是我的错,但我总觉得,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所以我肯定也有责任。对于汪小风,我总是不愿意多说,而你就更介意,说真的,高一的时候认识她,真的是一件值得记忆的事,后来知道她喜欢我,我也不知不觉喜欢上了她,再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你也都是知道的。那时候她不小心弄错,我们和好,正是你跟我闹矛盾的时候,我就没告诉你。其实对于她,我以前的确喜欢过,也像我跟你说的那样,她是我第一个爱的人。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而你是现在式和将来式。对你是爱跟呵护,对她是欣赏和关心。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相信是要从行动体现出来,而不是嘴上……不管怎样,我很高兴你能给我写这封信,我们以后好好的吧。晚上下自习等你。”
高晨的心算是落地了,安定地放回了肚子里。
晚上,大雪稍稍变小,已经下了几天了,地上已经积了好厚一层,看来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
两个人挨到教室没几个人了,才一起走了出去。出了偏门,池塘边上很厚的雪,怕她摔着,张航搂住了高晨,走了一会儿,轻轻开口:“我一直都记得运动会的时候,你帮我敷脚,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见他说得动容,高晨也被感染了:“上次跟方丽一起逛街,我俩各买了一对许愿瓶,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去板栗林挖个坑埋起来吧。”说着手挽上了他的后背,还好戴了手套。
快走到了她的楼下,高晨却不想上去了,这样温馨和谐的时刻,实在太难得。刚好高晨他们楼层边上有一栋正在建的房子,只是外形具备了,是前不久才封顶的。两人就躲了进去,好歹能挡点风。
“张航,”
“怎么了?”高晨伏在他的肩头,嗡嗡叫。
“你爱我吗?”
“你说呢?”
“我想听你说,好久没听过了。”
“爱。”
“我想听完整的。”真是不知足。
张航摆正她的头,认真看着她,郑重道:“高晨,我爱你。以前爱,现在爱,以后也会爱。”
高晨仿佛失了行动的力量,呆在那里,只知道微仰着头,看着他。外面的路灯和雪的白让窗户洞开的初具模型的房子显得并不那么黑,至少能清楚地看到彼此。他的眼里,有小小的自己,亮亮的,闪闪的,充满了希冀。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张航似乎有些着急,甚至有点失望,感觉到他的手在动,高晨一下惊醒,“张航,我……”
张航重新燃起了希冀,不说话,仍是看着她,想当初,想听她说一句表白的话是有多难,他已经领教过了。
高晨想起他每一次对自己表白,不管是纸上还是嘴上,都那么坦然、豁朗,而自己呢,总那么忸怩,是不是有些对他不住。
“张航,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她讲了这句经典的歌词,至少,比那些直白的话更能让她淡定一些。
张航拥住了她,轻声一叹,但转瞬就消于无形。没有什么,能比两个人依然在一起更好。
拥吻如往常一样水到渠成,却没那么疯狂激烈。两人只是慢慢舌忝舐、交缠。
张航放开了她,好似还未尽兴,埋在她的颈里,她的围巾真舒服。幽幽道:“真想和你一起睡觉。”
高晨拍了他一下。
“别想歪了啊,我只是觉得天太冷,两个人一起睡比较热乎。”
“噢,知道啦。”她竟然满是娇嗔。
两人抱了一会儿,高晨出声了:“喂。”
“怎么了?”他摩挲着她的头发。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睡觉了。”末了,又觉有些不妥,加了一句:“是各自。”
“嗯,走吧。”
到了她的楼口,他抱住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放开,看她进去,等到不见了她的身影,才往自己住处走去。
等他走了,高晨却又从大楼大门后面冒了出来,又反过来看着他的背影,即使穿着厚厚的大衣,依然可以看出他很瘦,尤其是那双长腿,更显整个人瘦高瘦高的。
高晨揉了把已经湿润的眼睛,直到外面回复寂静,她还在门口站了好久,上到三楼,却又听见了王礼丽和汪小风的聊天,她俩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控制不住地,心下又有了不安。她的声音那么轻快,脸上的笑容那么灿烂,是因为他么,他们终究是有着她过去未能参与,现在不能干涉,未来不可预测的无可替代的联系。他不是说了,对她是欣赏和关心,这明显超出了一般朋友的范畴吧。自己无法改变,可又舍不得他,那就只能接受了。想到这里,忽然很心酸。
很多年后,关于男女之间,除了爱情,除了友情,还流行着一种感情—知己有了更为贴切形象的概括,女的叫红颜,男的叫蓝颜,或者直接说闺蜜,总之比朋友多一点,比恋人少一点,比其他人更能理解对方,总是默-默陪在对方身边。
但高晨更喜欢另外一个版本的描述:别让你的男朋友有红颜,因为他红着红着你们就黄了;别让你的女朋友有蓝颜,因为她蓝着蓝着你就绿了。
还有越来越长大的她也很喜欢的歌手陈奕迅的一句歌词:原来爱情的世界很大,大得可以容下千百种委屈;原来爱情的世界很小,小到三个人就挤到窒息。
是啊,爱情的空间就那么大一点,两个人,不多不少,刚刚好。
高晨稍稍平静的心又起了波澜,一夜思索,辗转反侧,终是无眠。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这个冬天,怎么这么多雪?
仓央嘉措曾有言:为什么总是在我悲伤的时候下雪?佛说:冬天就要过去,留点记忆。
这个冬天,高晨伤过的心,流过的泪,受过的伤,实在太多。
第二天,中午休息时,铁四角一起去了板栗林,雪依然下着,前段时间她和方丽一起逛礼品店看重的许愿瓶,瓶身很小,外壁是糖果屋的漫画,里面是好几个颜色各异、卷起来的便签纸和一堆幸运星以及细细的彩纸。中午之前已经给张航和杨洋了,四个人,四个瓶子,都在里面的便签纸上写了自己的心愿。
高晨不知道他们三个是怎样,反正她的话好多,便签纸不够,甚至还撕了张信纸写了塞进去。
她把自己对张航的爱,以及对爱情的希冀和未全部说出口的话都写了进去,还有一些他们平常特别喜欢的句子,多年过去,已经记不太清,不过有一句一直在她心里:不知道多年以后,牵着我的手来这里重访愿望的人会不会是你,但我希望是。希望那个人和我一起,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细水长流。
四个人找了一棵向阳的树,做好记号,准备挖两个坑,但地上已经冻住,怕麻烦的杨洋说干脆直接丢进边上的小水塘算了,三个人于是一起批-斗他。
两个男生找了粗一点的树枝,在地上刨了起来,高晨心里满是苦楚,不禁情动,要用手去挖,把他们三个人都吓着了,张航更是惊异,许是怪她不知爱护自己,斥责了一句,高晨忽然就控制不住,眼睛红了,杨洋跟方丽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
张航没说什么,拿起她的手,擦掉泥土,戴上手套。完了自己又开始用树枝刨,比之前加倍用力。
没一会儿,两个坑都刨好了,四个人都把许愿瓶放了进去。
后来,高晨一直在想,这是在播种心愿,还是埋葬希望?
走的时候,张航拉着高晨,小心翼翼地前行,高晨忽然叫道:“张航,我想让你背我。”
张航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对劲,但也没多问,问得多了,问题就多了,他是已经怕了。但还是温和回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就是好久没让你背了。”高晨的笑很温婉柔和,不像平常那般的肆意,她的脸雪白,在寒风中被冻得有点红,呼出的气让她的脸似乎有点模糊,站在银装素裹的板栗树下,红色的羽绒服,红色的围巾,白色的帽子,披散下来的头发垂在胸前,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张航看着,忽觉这是世上最美的风景。
方丽和杨洋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回头看过来,入目就是张航背着高晨,步履蹒跚的样子,杨洋玩心大发,拉着方丽,从地上抓起雪团,向他们丢去。
张航赶紧放下高晨,两个人迅速反击,板栗林里,本是冰寒,本是清冷,却因了四个青春洋溢的少年,肆意放纵的玩闹,多了一丝温馨的暖意。
雪还在下着,但,高晨又想到了仓央嘉措的一句诗“我问佛:那过几天还下不下雪?佛说:不要只盯着这个季节,错过了今冬。”
是啊,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么?
再多的心酸,再多的失意,只要还在一起,何足畏惧?再冷,再大的雪,有他在,会雪过天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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