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女枭 十九,下不了手

作者 : 十三儿

第二日,我亲自去那条缅村道查看地形。那官道只不过比平常小道宽些罢了。我突然细细打量四周,暗自琢磨着如何捉秦祭。若我把秦祭诱到此地,定然不能放他回去才是,若不然,龚亲王那边就麻烦了。

我静静地站在官道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条路。直到许久之时,我突然道,“乏了。”旁边的白慕微微一怔,小心道,“先生这是何意?”

我低下头,突然轻微地咳嗽一声,淡淡道,“白慕,若我这招‘擒王’失算的话……可能会性命不保。”

白慕一惊,见我一脸严肃,不禁疑惑道,“难道先生也没有把握?”

我摇了摇头,平静道,“完全没有。”顿了顿又苦笑道,“纵然我能制得住秦祭也无可奈何。”

白慕微微蹙眉道,“我不明白。”

我叹了口气,淡淡道,“光芒太露之人总会招来杀身之祸。”一脸深沉。

白慕顿时便明白过来,唏嘘道,“那先生如何退路?”

我低头沉吟了阵儿,良久,突然感叹道,“没有退路。”一脸萧瑟之意。

这龚亲王如今忌惮于我,这无疑给了秦祭好机会。他是聪明之人,又岂会白白错过?这太子晋琛忌惮我,对我的心眼儿也多得很,而他与龚亲王之间又水火不容。要命的是,我夹在中间若能粘住他们才好,若不然,非得被他们硬生生地扯成两半。当初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最终还是豁出去了。

就在我忧虑之时,秦祭也正与小君子商议着如何除掉我。小君子淡淡道,“那北渭太子倒戈却也出乎意料。不过,由此可见,此人的心性到也善变,这种人反而好掌控些。”一脸精明。秦祭垂下眼睑,细细思索了阵儿,不出声了。这时,一旁的花满楼道,“我倒有个提议。”

小君子饶有趣味道,“你且说说。”

花满楼一脸吊儿郎当道,“当初我在太子府时也曾暗中见过这怀先生。据我所知,他是先说服太子,然后拿到密旨后再去龚亲王府拉拢龚亲王的。”顿了顿又道,“此人乃双面人,那太子也留了个心眼,故才故意在出兵的前晚偷偷将我放出北渭,通风报信的。”

秦祭模了模下巴,深邃的眸子里闪动着睿智,他平静道,“如此说来,他与龚亲王之间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此话一出,他与小君子相视一笑,二人心中已了然于心。良久,秦祭突然忧郁道,“倘若龚亲王动了杀机,她逃得月兑么?”一脸担忧之色。

小君子嫣然一笑,懒懒道,“王爷不必忧心。”顿了顿又道,“可莫要忘了她身边还有一个仆人,叫什么白慕来着,此人也非池中之物呢。”一脸调侃。

秦祭虽面色平静,但眼神闪烁,心中突然莫名生出一丝嫉意来。这时,突听一密探来报,说两日后敌军会将魏将军秘密押送到西陵城。所有人怔住,小君子唏嘘道,“押往西陵城?”顿了顿又道,“消息可靠么?”

探子谨慎道,“可靠。”秦祭抬了抬手,待探子退下后,他沉声道,“这又是什么招儿?”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好半会儿,秦祭平静道,“你如何看待?”

小君子皱眉道,“不大明白。”

秦祭缓缓地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淡淡道,“她终究要拿我开刀。”

小君子浑身一颤,唏嘘道,“王爷这是何意?”

秦祭垂下眼睑,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指,淡淡道,“本王得把魏将军要回来才是。”

小君子沉声道,“若王爷亲自去……怕是不妥。”

秦祭歪着头,淡淡道,“不去更不妥。”小君子突然不说话了。因为他已明白,若秦祭不去,那么魏将军就会变成死将军。

一阵短暂的寂静,花满楼突然道,“若不然,我陪王爷去一趟。”

秦祭苦笑道,“不必如此张扬。”顿了顿又道,“这魏将军怕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手锏恐怕是安县和北嵩城。”

小君子点头表示赞同,突然道,“若王爷执意要去,那我等就得先安排战略才行。”说着便把地形图取出。

夜,已深。

秦祭默默地站在院子里,仰望夜空。今夜,无星,无月,一片黑暗。直到许久之时,他闭上眼,竟一脸萧瑟之意。他的手中还握有那缕青丝,他把它握得很紧,似想将它揉碎了般。良久,他举起来细细端详,目中一片深邃的疼痛。他突然有些迷惘了,那种疲倦的迷惑。他不知道,他到底该如何抓紧。若抓得太紧,会窒息,若太松,他又怕会跑掉。就像这手中的青丝那样,他微微一松手,一缕轻风就将它们吹散了。

秦祭怔怔地望着那吹散的青丝,突然慌了。他突然从屋内拿出灯火来,在地上细细找寻……这堂堂冷酷残暴的王爷此时竟像个孩子似的趴在地上找头发。

这夜,我辗转难眠。我死死地盯着床沿,陷入了一片烦躁中。也不知怎回事,我突然感觉郁闷。我想着,若将秦祭引入那条官道,定然不会让他活着回去。我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搔了搔头,赶紧下床去喝了口冷茶,心思顿时便清晰了些。不禁暗自一恼,夏茉儿,今儿怎回事?为何局促不安?

直到许久之时,我缓缓地平静下来。整理整理思绪,把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抛开来。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只要除掉秦祭,那北渭攻灭宣寅指日可待。可当我冷静后,突然发现了一个古怪的问题。那就是若秦祭被我杀了,好像就没有人会与我周旋了,也没有人会与我斗智斗勇。我费尽心思到底是为了什么?恨?然后我杀了他以后,我又将如何?就不恨了?我突然有些迷惑了,陷入了深邃的困惑中。亦或许,当初秦殃说得不错,这世间,哪有一辈子的憎恨?

两日后,我与白慕静静地站在缅村道儿上,已设下埋伏。而若秦祭出安县赶来此地时,龚亲王就会出兵攻打安县,拖住秦军。到时将秦祭截杀在外面,他又能如何回去?正所谓擒贼先擒王。一旦秦祭落入我的手中,就算小君子再有能耐也不能安抚秦军之心。这无疑是行军打仗的死穴,我可不认为一支军心散乱的队伍能抵抗得住北渭大军。

此时,秦祭已出安县,他只带了两百名精锐随同。待秦祭一出安县后,龚亲王便整顿大军,准备攻打安县。

缅村道附近的地形我已经详细察看过,只有不远处的那片树林有些耐人寻味。因为树林的后面就是一片山崖,而山崖下面是一大片老森林,黑压压的一片。我不能将秦祭逼到那个山崖上,若不然他定然能逃生,因为他逃生的本事我可都领教过了。

缅村道。

我对下面的士兵道,“若魏将军侥幸逃月兑,不必紧追,关键是捉住祭亲王。”待一甘人领命后,接下来便是等了,等秦祭入雷区。

也在这时,我独自一个人去了那片树林,我依旧如上次那样惬意闲暇地把琴摆上,得亲自敲山震虎。至于白慕,我安排他守在官道上,若他不能捉住秦祭,那我这道关口秦祭是万万过不去的。白慕也明白我的意思,倒也放下心来,因为这回我的身后可非往次那样空虚。

大约半个时辰后,我整理整理衣襟,指尖轻抚琴弦,一道悠扬的琴音响起。我垂下眼睑,唇角微微上扬,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因为秦祭已经来了,而且我还隐隐地听到了一片厮杀打斗声。我突然一阵兴奋,开始激昂顿挫地弹奏那首《烈火如歌》。

此曲的气魄与意境就犹如那烈日般炽热,仿若燃烧的火焰般灼热狂妄,充斥着说不出的震慑人心。琴音越来越高昂,激昂澎湃。可那铮铮弦音中却带着一层凉薄的萧杀之意,那种欲除而后快的冷酷与残暴。我很欣赏我现在的表现,那就像一个狡黠的猎人,盯准了他的猎物,然后狠狠地射出那最后的一箭。一箭穿心,绝不留情,是的,不留情。

空气中,仿佛充斥着一股血腥的气息。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舌忝了舌忝唇,一脸阴邪。秦祭,他的血,我愿意喝下去。

我的眼神是炙热可怕的,那深邃的黑眸里甚至闪烁着腥红的渴望。我突然想笑,身上的每根神经都莫名兴奋起来。我突然又想哭,那种说不出的痛楚酸涩。我将我的疯狂融入琴音中,那琴音狂暴混乱,甚至夹杂着说不清的迷惘与脆弱,那种害怕的软弱。

突然,琴音断裂,那断裂的琴弦划破了我的手指,一丝腥红沁出。我怔怔地望着那丝鲜血,有些恍惚。也在这时,魏将军已被秦祭救出,他命令残余的精锐将魏将军护送走。魏将军激动道,“王爷不可。”

秦祭暴怒道,“本王命令你活着回去。”一把推开他。

魏将军呼道,“王爷,吾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秦祭突然扇了他一巴掌,愤声道,“滚,现在不是你逞能的时候,他们的目的不在你……”话刚说完又挨了一剑。秦祭咬了咬牙,他与白慕已交手数招,这小子还不是一般的难缠。

魏将军已明白秦祭之意,只得咬碎钢牙道,“王爷保重。”已是泪流满面。他已明白秦祭是用自己的命换取他的生存,这份舍生忘死怎能不动容?

白慕也不急,只顾着与秦祭纠缠。可秦祭是何人也?他心知再耗下去定然会吃亏,更重要的是,如今身上已挨了几剑,稍待多时就会命丧黄泉。他突然把手指放在唇边,一声哨声,那战马突然狂奔而来。围攻的将士见那马儿横冲直撞,都不禁险险躲过。秦祭趁此机会一跃上马,赶紧往树林那边奔去。白慕挑了挑眉,淡淡道,“拿弓箭来。”

白慕的箭术就如同他的飞刀那样,只要是他盯准的箭靶子,就休要逃月兑一箭着中的命运。但这次,有一个人例外,秦祭。就在白慕射箭时,马背上的秦祭突然就整个人伏到了马肚子上去了。白慕不禁暗自一恼,好一个狡猾的人儿,赶紧命令道,“追。”

此时,我正慢条斯理地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不禁暗自一叹,这秦祭的血没尝到,反而先尝自己的,会不会是恶兆?空气,仿佛突然被凝结似的,我听到了声音,笑了。他居然还活着?

秦祭重重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就摔到我的不远处。我冷冷地盯着他,神情虽得意,却小心防备。秦祭狼狈地爬身来,那身血迹令他显得异常诡异。他盯着我,手捂住胸口,漆黑深邃的眸子里竟一片苍凉。那种古怪的悲怆竟令我浑身一颤,内心一阵纠结犹豫,突然感到了害怕。我努力镇定下来,整理整理思绪,淡淡道,“不知在下的恭迎方式王爷可满意?”一脸轻佻的邪气。

秦祭盯着我,擦了擦唇角的血迹,突然觉得胸口一坠,喉头一阵腥甜,强制地把它压了下去,平静道,“不愧为军师。”

我懒懒道,“王爷过奖了。”顿了顿突然暴戾道,“秦祭,今日便是你的忌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地。”声音冰冷无情,充斥着残酷的冷冽。我盯着他,那双黑眸里所展现出来的是憎恨,那种可怕的恨意将我燃烧,将我吞噬。我告诉自己,夏茉儿,得意罢,笑罢,亲手杀了他,让他死在你的手里,让他跪倒在你的脚下,践踏他的尊严,将他的不可一世踩碎罢。去罢,去把他的头颅摘下,然后利用它来打击秦军,一举攻破他们……

天地间,一阵寂静,诡谲。

我们都望着对方,看不透双方的思绪。一阵清风扫来,吹乱了他的发,亦吹乱了他眼底的沉默。秦祭垂下眼睑,突然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缕青丝,缓缓地向我走来,平静道,“它是你的。”他的声音平静,却隐隐透露着苦涩的温柔,那种说不出的疼痛难过。

那一瞬,我浑身一颤,怔怔地盯着他手中的那缕发,胸中一阵激烈的翻腾。我以为我会嘲笑他,以为我会嗤之以鼻,可为何我的心底却仿佛被针刺了般,疼痛?我迷惑了,我应该高兴才对。他今日无论如何都会死在我的脚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是我的俘虏,他该死。我偏过头,淡淡道,“它不是我的。”

泪,无声地从我的眼底滑落,我突然发现,我并非冷血无情,并非恨他。我想呐喊,想冲上去逼他把无倾还给我。可我亦突然发现我怕他死,因为他死了我终究会难过,会落泪。曾经托付一切的人是他,曾经伤我最深的人也是他。时过境迁,一切的因果循环都已逝去,可与他缠绕至今的纠葛又将如何面对?

秦祭沉默,他盯着我,突然觉得酸涩。他明白我终究恨他,更明白此行定会丧命,可他还是来了,不顾一切地来了。因为但他不甘心,隐忍了几年的懦弱自责令他不甘。就在那一瞬,他突然向我扑了过来,也在那时,他的后背挨了一箭。我被他钳制在怀里,动弹不得。他突然咬牙一手将那箭头从血肉中拔了出来,这一拔让他差点痛晕了过了。他一脸虚弱地盯着我,用那带血的箭头抵住了我的咽喉,嘶哑道,“茉儿……对不住了……”

那一刻,他的话令我浑身一震,顿觉内心仿若百味瓶被打翻似的,说不出的酸涩。血,好多的血,它们沾染在我的身上,令我惶恐。我后悔了,后悔不该让他靠近我。而那声‘茉儿’更令我崩溃,我已明白他来此地的原因。可他终究还是来了,不顾一切地来了。

我被秦祭劫持,众人不敢

轻举妄动。他拖着我缓缓地向后面的山崖退去。我不禁暗自哀呼,我似乎总会陪着他坠崖。白慕一脸焦急,却万分无奈,生怕我被伤着,只得干瞪眼。而我们坠崖的那最后一刻,秦祭突然轻吻我的耳朵,不舍地呢喃,“茉儿,我们一起去下地狱。”他的神志已经完全溃散了,可他仍然紧紧地抱住我,绝不松手。

那一瞬,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闭上眼,只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冷风。它们刺激着我的耳膜,刺激着我脆弱的心脏。有点疼,有点愤怒,有点叹息,最后却剩下了平静。更或许,跟他一起死了最好。从他摔到我面前时,我竟突然发现我害怕了。我们之间从我代嫁入秦府到现在,十多年的纠葛,一路磕磕碰碰,针锋相对。可直到现在,我曾倾心爱过的人只有他还在。从宣元六十五年到宣元七十八年,一直都还在……

从山崖坠落,我们掉进了一大片厚厚的落叶上,这中间我听到很多树枝被擦断的声音,可我居然还活着,而且安然无恙。因为秦祭把我紧扣在怀里,故替我挡住了所有。底下阴暗潮湿,那落叶因为常年聚积已发出腐烂的味道。我还躺在秦祭的怀里,我掰他的手,他松开了,已气若游丝。我赶紧跳到老远,粗略地打量这里,一片昏黑,不禁暗呼糟糕,这种地方的毒物恐怕也多得很。更要命的是,看样子仿佛已经掉到了林子深处,若他们找来恐怕也得等上好久了。突然又看了看秦祭,我突然笑了,哈哈地大笑两声,那声音在这林中显得异常诡异。我再笑两声,却觉得郁闷难受。

一丝泪滑落,我难堪地抹了抹脸,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怔怔地望着他那张苍白异常的脸庞,想掐死他。我突然甩了他一巴掌,却并没有掐死他,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袋子。我身上带药的习惯在凤仪楼就一直如此。只是,我从不带自己每个月要服用的药,因为它让我厌恶,那就像水蛭那样吸附在我的身上令我恐惧。我取出一粒药丸,嚼碎后掰开秦祭的嘴,喂入他的口中,不禁暗自苦笑。

我终究还是下不了手杀他。本以为看到他痛苦或死在我的面前我会好受些,现在才发现不是这样的。我并非歹毒心肠之人,终究只是个女子,终究软心肠,见不得别人痛楚难过。更或许,我从未恨过他,只恨我自己,恨我软弱,恨我没用,抓不住。所以我逃了,找个地方黯然地舌忝舐所承受的创伤,不愿承认自己的怯弱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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