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女枭 四十九,帝王无情

作者 : 十三儿

皇宫,一片宁静的雪白。

皇帝默默地站在长廊入口,他静静地凝望着那条深幽的笔直。良久,他伸出手温柔地抚模着这里的一切,那张温文儒雅的脸庞上渲染着淡淡的哀伤。直到许久之时,他突然扭过头,望着身后,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被一片水雾淹没。他缓缓地闭上眼,唇角微微一颤,一滴泪,无声无息地滑过脸庞。他偏过头,突然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用袖子遮住脸孔,小声地哭了。直到许久之时,他平静了下来,那张儒雅的脸庞上带着说不出的忧郁。良久,他突然动了,缓缓地走入那条长廊。每走一步,就带着往日的留恋,是的,是眷恋,是卑微的期盼。

风,掀起了他的衣衫,与那片雪白痴缠。他低下头,温柔地轻抚这漆黑的栏杆。他的记忆突然又回到了过去,他的儿时,儿时的母亲。他记得,只有在母亲的怀里,他才是最温暖最安全的。可她,却不愿再给他奢求。他唯一挚爱的母亲,他的生母,遗弃了他,狠心地离弃他。他恨她,恨她的抉择,恨她不再给他机会。

良久,皇帝突然坐在地上,闭上眼,背靠在柱子上。他抱住膝盖,任风,吹乱了他的发丝;任风,抚平他纠结的眉头;任风,轻吻他忧郁的眼睛;任风,洗尽他心底的悲怆苍凉。

静了,一片沉寂。这里,没有宫女,没有太监,没有甯王爷的眼线。这里,只剩下了他自己。他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战场,一场新的战役。这里,他唯一眷恋的地方。可如今,长廊依旧,而人,却已如清风般,消逝。他突然陷入了往日的记忆。他记得,在很小的时候,他与母亲在这里追逐,嬉戏。那时,他不懂得烦恼,不懂得离别的伤愁。他的世界,是母亲为他撑起的一片纯净,没有争夺的天空。他唯一记得的是她那张明媚如春风般的笑靥,永远都淡然温柔,带着宠溺的母爱。那是她留给他最美丽的侧面。

他记得,那天,她离开了他,被甯王爷夺走。他抱住她的腿,哭喊着,嘶吼着,哀求着。他赖皮,耍泼,却挣月兑不过她离开的命运。那时,她离开皇宫的那一刻,他任性地躲在角落里,不愿见她。他恨她,恨她为何要离开他,留他一个人在这偌大的皇宫中独自承受。从她离开的那一刻起,他自闭了,变得孤独,寂寞,而忧郁,则成为了他的朋友。可那时,他亦不过六岁的模样,可那一刻,他永远都记得,死也记得。

他记得,当她回来探望他时,当她再一次踏进皇宫时,他欣喜得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曾经的怨恨。那时,他兴高采烈地拉着她的手,拼命地向她诉说着心底的寂寞。她只是淡淡地笑了,温柔地将他拥入怀,悄悄地落泪了。从那一刻起,他突然发现,变了,一切都变了。她,依然是他的母亲,可他们之间,却多了一层说不清的东西。那是什么呢?小心翼翼,是的,就是小心翼翼。因为他的身边充斥着危机。而她,只能默默地凝视他,却不敢开口对他说,孩儿,快到母亲的身边来,那边危险……

他记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称呼她为王妃,而她,亦恭敬地称他为皇上,不再是皇儿。那时,当他稍微懂事时,他才明白她心底的苦楚,她的身不由己。为了不让她担忧,他变得谨慎,变得深沉可怕。他学会了伪装,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如何利用外表去蒙骗敌人的眼睛。因为他想活下去,还要活下去。那时,他在夜里默默地流泪,他告诉自己,宣寅痕,总有一天,你定要亲自将她迎回来,用甯王爷的鲜血来祭奠她的委屈与你的耻辱。可当他乞求她回来时,她却选择了诀别,弃他而去……

直到许久之时,皇帝睁开眼来,一脸异常平静之色。他突然望着自己那双修长的手,唇角露出一抹血腥的笑意,他轻声呢喃,“走罢,你走罢,我定要让你后悔。”他缓缓地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在那条长廊上。他垂下眼睑,眸子的深处隐藏着腥风血雨。是的,残酷的绞杀。那抹白影在长廊里缓慢地离去。可为何,他的背影竟是如此的孤独落寞?竟是如此的凄凉悲怆,充斥着难言的忧郁与身不由己的哀伤?

嵩心殿。

一片哀声呜咽,甯王爷曾安排在宫中的所有宫女太监都被聚集在这里。随风抬了抬手,一个太监便恭敬地端上来一个托盘,那托盘里放了三样东西,一把匕首,一杯毒酒,一条白绫。他低下头,恭敬道,“请皇后上路。”一脸平静之色。婉皇后怔怔地抬起头来,痴痴地望着他,颤声道,“皇上呢?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她一脸惊惶悲痛之色,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布满着楚楚可怜的凄艳绝然。

随风垂下眼睑,淡淡道,“请皇后上路,莫要耽误时辰。”

婉皇后呆呆地跪倒在地上,一脸木然。良久,她突然奋力挣扎,一把抱住随风的腿,痴傻道,“随风,我求你,求你带我去见他,只要见他一面,我死而无怨……”她眼睁睁地望着他,那双如水般的眸子里写满了哀伤与疼痛。她只想见他,哪怕一眼,就以足够。可笑呵,笑她的痴,笑她的傻呵,可她仍然愿意痴傻下去。她明知道她只是一粒棋子,亦明白他的游戏伪装,明白他心底的阴郁,明白他是一个怎样的男子,可她仍然爱上了,没有任何期盼地爱上了。

帝王无情。如今,他赐给她的亦是诀别。可她不怪他,这是她的命运,从一开始爱上他时就定下来的命运。可他为何不愿见她?难道是愧疚么?是这样么?

婉皇后死死地抱住随风的腿,苦苦哀求。她嘶声道,“你告诉我,他为何不愿见我?”她突然慌乱地冲出大殿,任发丝在风中散乱。她左右张望,四处搜索,疯狂地嘶吼,“皇上,你出来啊,你不要婉儿了么?不要我了么……”她跪倒在地上,泪流满面,那凄楚的背影令在场的所有人震动。良久,一旁的太监突然去拖她。她奋力挣扎,踢他们,咬他们,抓他们。她的衣衫凌乱,容颜惊惶悲切,眸子里充满着怨憎的哀伤。她嘶声呐喊,“宣寅痕,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那一声声的绝望在大殿里回荡,是那样的悲伤,苦楚,亦痴怨的疼痛。众人不顾她的垂死挣扎,将她压制在地上。随风默默地把托盘放在地上,偏过头,似不忍看到她的忧伤。

婉皇后突然平静了下来,那双布满着血丝的眸子里充满着炙热可怕的怨恨。她望着那托盘,笑了,笑声凄厉可怕。她缓缓道,“放开我。”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残酷。众人见她这番模样都不禁骇然,赶紧松开她。她怔怔地望着托盘中的匕首,痴痴地伸出手,颤抖地拿起它,绝望道,“臣妾……谢皇上恩赐。”她懦弱地趴在地上,任眼泪洗尽她最后的绝望。她亦明白,他,终究不会再来了,不会了。良久,她取起那把匕首,缓缓地站起身来,笑了,笑得痴狂。她突然一刀割破手腕,鲜血溅洒。她望着那些殷红,突然疯狂地起舞。那一身雪白上,沾染着她的血,她的恨,她的痴傻与爱怨。宣寅痕,她唯一爱恋的男子。他是帝王,高高在上的王。他的宠爱,不属于她。他的绝情,他的恩赐,亦是一场诀别的挽歌。笑呵,笑她的傻,笑她的为爱疯狂,笑他赐予她的诀别竟如此的凄艳苍凉。

她痴痴地望着手中的匕首,身子在风中旋舞。她突然闭上眼,最后一丝清泪落入尘埃。那一刻,那把匕首深深地刺入了她的月复部,刺入了那刚开始萌芽就已死亡的生命。她缓缓地倒下,仿若羽毛般孱弱。她想告诉他,她的月复中亦有了他的骨肉,他唯一的孩儿。她想告诉他,她爱他,却同样恨他,恨他的无情与决裂。她想告诉他,此生,他这辈子休要安宁。她诅咒他,诅咒他没有爱,若爱上女子,必遭报应……

静了,寂静,仿佛只能听到鲜血汩汩流淌的声音。随风恭敬地跪在地上,良久,他缓缓地起身,平静道,“所有宫女太监,殉葬。”殿外,一个人默默地站在门口,他垂下眼睑,痴痴道,“婉儿……”他突然仰起头,那双黑眸里带着淡淡的忧伤。那一刻,仿佛天底下所有的温暖都因他的忧伤而黯淡下来,变得凄凉孤寂……

自古以来,后宫多薄命,帝王无情,可帝王的情又能延续多久?这江湖血腥,朝政险恶,皇宫阴暗。这世俗红尘,肮脏晦涩,可那一个个炙烫人心的名字,一个个令人感叹万千的故事却永久遗留在人们的心中。或许,直到十年,百年,千年后,世人还会记得他们,还记得那一场惊心动魄,那一场生离死别。

宣元七十二年,太后驾崩,皇后自缢。后追封为昭慈太后,孝仪皇后。举国丧三日。在举国丧的这几三日内,凤仪楼已空空如许。国丧的第二日,天气竟异常晴朗。傍晚时,我外出,准备行程所需的物件与药材。我们打算明日早上就启程,远离卿州,宣寅。其实很多东西我早就准备好了的,只是,我突然想起了药。我这人向来小心惯了,万一在路上遇到意外,也能解燃眉之急。可就在我离开凤仪楼的那小段时间内,秦祭来了。

秦祭的到来无倾似乎并不奇怪。他依然静静地抚琴,调音。他在谱曲,《心誓》。是的,他曾答应过我,要与我共同来弹奏这首曲子。秦祭默默地站在他的对面,抿着唇,也不说话。那张俊逸冷酷的脸庞上充斥着诡异的邪恶,仿若黑暗使者的化身。那修长的背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若刚石般坚硬冷酷,那身漆黑的衣衫与他那双深邃狡诈的眸子竟搭配得天衣无缝。是的,他是黑暗的化身,来夺人性命的使者。

天地间,仿佛寂静下来。一阵说不出的萧瑟之意充斥着这里,充斥着无倾苦苦挣扎的心房。他当然明白秦祭的来意,当然明白秦祭的筹码。他更明白,他不得不放手。

一阵冷风扫来。那风,吹乱了无倾柔顺的发丝,吹乱了他那张绝美的容颜,更吹乱了他内心深处的那根弦,那根抓不住,却又不想放手的弦。可他不得不放手,因为甯王爷,因为他的父亲。因为他希望他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乱了,乱了,他的心,乱了。

良久,秦祭突然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来,淡淡道,“松手罢,你抓不住她。她,亦不属于你。”他的声音冷酷,带着王者的霸道。他的手中放着一粒药丸,毒药,是的,是毒药,无药可解的毒药。无倾垂下头,不语。那吹乱的发丝将他的眸子掩藏,那是怎样的无可奈何呵,它充斥着说不出的哀伤与怨恨,充斥着难堪的悲怆苍凉。秦祭冷冷地望着他,淡淡道,“只要你松手,甯王爷就能活下去,平安地活下去。”他的声音平静淡然,却充满着慎重。因为这是他的誓言,他的承诺,给甯无倾的承诺。

无倾闭上眼,沉默了阵儿,他突然站起身来,警觉道,“秋儿……”他冲过去一把揪住秦祭的衣领,愤声道,“你把秋儿怎么了?”秦祭垂下眼睑,缓缓地松开他的手,淡淡道,“他死了。”他盯着无倾,那双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冷酷的诡谲。也在这时,一名侍卫抱着秋儿向秦祭走来,那稚女敕的生命呵,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烟消云散了。

那一刻,无倾浑身一颤,他望着秋儿那张惨白的脸庞,望着那个曾经逗乐他的孩子……秋儿,秋儿,他未能保护好他,竟让他夭折了,那个才四岁的孩子。他突然挫败地跌坐到地上,捂住脸孔,浑身颤抖。秦祭望着他,平静道,“你别无选择,从夏茉儿走入你的世界时,你就该知晓,她不属于你。因为你是甯无倾,甯王爷唯一的骨血,他唯一的孩子。而更因为,你恨他,却爱他。他把你囚禁了二十几年,但他终究是你的父亲,与你的血管里流着相同血液的人。”顿了顿又道,“甯无倾,你虽表面对他冷漠,可你的心底呢?你关心他,紧张他,若不然,你为何要在嘉乐帝的墓前耻笑秦耘?”他突然瞪着无倾,那双黑眸里写满了深沉的恨意。是的,是恨,若非他耻笑秦耘,秦耘又怎会同曾大夫自绝?若非他的三寸之舌,秦耘又怎会绝然而去?

无倾紧握住拳头。秦祭的话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底,令他狼狈不堪。甯王爷,他的父亲,他关心他,紧张他,尽管他剥夺了他的自由。可当他听到他说,我把你关起来,只是不愿世人伤到你时,他的心溃散了,彻底地融化了,没有怨恨,没有责备,亦没有报复之心。他甯无倾虽邪恶歹毒,可他懂得爱,懂得孝道。可他又怎能弃甯王爷于不顾?他的父亲,那个孱弱的自责者,他只想他能继续活下去,平静地走完最后的路程,安然度过他的一生。他只希望他能活下去,这是作为一个孩子对父亲最奢求的祈望。他孱弱地跪在地上,内心苦苦挣扎。他想说,茉儿,我不愿松手,亦舍不得放开你,舍不得。可茉儿,你明白我么,明白我的身不由己么?傻瓜,我知晓你定要骂我,打我,拿菜刀来砍我,可我明白,你是懂我的,明白我的苦衷,是么,是这样么……

直到许久之时,无倾突然抬起头,缓缓地拿起那粒药丸,轻叹道,“照顾好他,这是你的承诺。”他默默地凝视着那粒药丸,一脸凄然悲怆。

秦祭平静道,“我用人头作保。”顿了顿又道,“这药,能维持你最后几个时辰……”他转身,缓缓地走了。他的背影,在傍晚的余晖下竟显得异常萧瑟,孤独。因为他明白,他的不顾一切终究会拉开一场硝烟战役。他亦相信,甯无倾会松手,因为他爱他,甯王爷,他

不能舍弃的束缚。爱的枷锁。无倾仰起头,望着那最后一抹夕阳,那天边的云彩竟异常惊艳震慑。他闭上眼,喃喃道,“茉儿,对不起……我,只希望他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直到许久之时,我回到了凤仪楼,我随着琴音悄悄地来到了凤仪楼的后院。我静静地凝视着无倾,似醉了。我痴迷地望着他,目中流露出深沉的爱恋。无倾,他在弹奏那首曲子,《心誓》,我们共同的诺言。我沉醉在那美妙的音符中,不能自拔。

良久,无倾突然抬起头,望着我,笑了。那是怎样的笑靥呵,令我痴迷疯狂,不顾一切。我望着他,望着他那身雪白,那张绝美的容颜,那双深邃得令人心疼的眸子。我缓缓地向他走去,我要告诉他,无倾,这辈子,我要用我的温柔来抚平你曾经的寂寞。这辈子,我要与你痴缠到死,你休要逃离我。这辈子,遇上你,爱上你,我满足了,不后悔,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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