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女枭 三十九,各怀鬼胎2

作者 : 十三儿

三月十七日,清晨。

我吩咐四儿准备好祭拜的香烛,便出独自门去了。我并未让四儿跟着我,因为我想见一个人,秦殃。我相信他会去的,一定会。

小凝的坟冢上长满了杂草,显得异常荒凉。我独自站在那里,发怔。直到许久之时,我放下篮子,开始拔坟冢上的杂草。“小凝,我来看你了,你还好么?还好么?”我的眼眶突然微微潮湿,咬了咬唇,颓败地跪倒在地上。我终究还是无法原谅自己,终究还是无法释怀。

我懦弱地趴在坟头,像一个失去重心的老人。我死死地抓住那些杂草,任它们割破了我的手,却不觉疼痛。此刻,我的懦弱与疲惫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天地间,一片祥和宁静。我怔怔地望着这堆黄土,突然感到了厌倦憎恶,只觉得身心疲惫。只要我一回到凤仪楼,我就得警觉起来,因为我的身边充斥着太多的危机陷阱。他们个个精明狡诈,圈中圈,套中套,局中局,而我每时每刻都得想办法化解它们。我不能停下来,因为我还要活着,还想活下去。

良久,待我平静下来后,我才开始点香烛,摆祭拜物品。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喃喃自语,“小疑,你知道么,我的贴身丫头四儿跟你很像,你们真的很像……”

“小凝,你知道么,我很累,很孤独,我的身边连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我不敢相信他们,不敢。哪怕我爱秦祭,可我仍旧惧怕他,他终究会吞噬我。”

“小凝,你知道么,当我觉得孤独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和秦颂。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到仅有的一点温暖,才能心安。我是不是很可悲?是不是?”

我像木偶似的坐在那里,只觉得内心一阵孤独的凉意和彷徨。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我的身边终究会空荡荡的,我终究是多余的。我本不该出生,可老天爷似乎就喜欢捉弄我,给我安排一个难以启齿的身份,又让我身患残疾。这也就罢了,我能咬牙挺下来。可如今,却又莫名其妙地卷入了黑玉镯子之谜,在阴谋权势中苦苦挣扎。

良久,我突然呆呆地望着天空,顿觉一阵悲凉萦绕在心头。我开始回望我这一路走来的荆刺坎坷。我争夺,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可直到现在,我能留住什么?什么都没有,身边连一个亲人爱人都没有。秦祭,我虽爱他,却又怕他。只因我了解他。他终究不是秦颂,他不会放纵我,只想着如何操控我,占有我。这样的爱恋,我怎敢不顾一切地飞蛾扑火?

我突然低下头,手深深地陷入了泥土中,一脸萧瑟之意。不禁暗自苦笑,我与秦祭之间爱情,恐怕会有始无终罢。我们如此斗法,连相互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如何携手走下去?

直到许久之时,一个人突然悄然无息地站在了我的身后。他有着一张清瘦儒雅的脸孔,明亮透彻的瞳仁。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写满了平静淡然,仿佛一切的生命都是虚无缥缈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因为,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我突然扭过头,怔住。我呆呆地望着他,嘴角微微抽搐,“秦殃,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一脸歉疚激动。

秦殃淡淡道,“施主也在缅怀么。”语气平稳不惊,如一缕清烟般,转瞬即逝,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突然抱住他的腿,哀求道,“你出来罢,你回秦府罢,求你回秦府……”

秦殃垂下眼睑,淡淡道,“我本是出家人,对红尘俗世已不抱任何幻想。”

我抓住他的手,激动道,“不,若你心无牵挂,你为何要来?你还记得她,还记得今日。秦殃,你在逃避,你在逃避。”

秦殃不落痕迹地推开我,淡然道,“这是我的承诺。”

我摇头,他的话令我良心不安。现在我后悔了,后悔当初逼他出家。我愧疚。自从看到三太太疯癫后,我更加自责不已。秦颂说得不错,人已逝,又何必折磨在生之人?我哀求道,“秦殃,求你回去罢,你难道就不想再看看三太太么?她是你的母亲……”

秦殃盯着我,唇角掀起了一抹冷酷。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悲怜,那种可怜的同情。他突然淡淡道,“你不觉得累么?你不觉得疲惫么?”他的眼神令我害怕,仿佛已将我内心深处的脆弱一览无疑。他嘲讽地笑了,“你不觉得你很可悲么?”

那一瞬,我怔住。我握紧了拳头,任指甲掐进肉里。我努力地保持镇静,但我的心却被他刺得千疮百孔。他的话无疑令我绝望,崩溃。是的,我很累,很疲惫,我不想在利用与被利用之间周旋。我厌恶,痛恨,讨厌这种生活。但可悲的是,我还得继续下去,必须继续下去。

秦殃静静地站在那里,仰起头,斜望着天空。良久,他淡淡地笑了。他突然转过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懒懒道,“这红尘世俗虽可恨,却也有可爱之处。”他说这句话时,唇角掀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竟似隐匿着诡谲。

好半会儿,他看了一眼小凝的坟墓,缓缓地离去,留下了一道孤独怅然的背影。我痴痴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鼻子一酸,月兑口道,“秦殃,求你回去……”

一阵洒月兑的笑声渐渐地越来越远。那笑声,仿佛带着无比尖锐的鄙夷与嘲讽,似在嘲笑这红尘中苦苦挣扎的世人。明知一场空,却还要固执地不顾一切。

我呆呆地立在风中,突然疲惫地瘫软在地上。我闭上眼,突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为什么要活着?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迷惑了。我费尽心机发展自己的势力,这到底又是为了什么?我不得不承认,我对自己开始厌倦了,那种可怕的厌倦。它能摧毁我的自信,我的坚韧与倔强,那种打不死的倔强……

这天,我在凤仪楼发了一整天呆,仿佛傻了般,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直到第二天,我才缓过神儿来。因为我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我还得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还有一个月便是甯王爷的六十大寿。我暗自盘算,得想尽办法讨好他才是。但我万万没料到,我送给他的礼物却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这凤仪楼里值得炫耀的除了美食外,就是美人了。无倾?我突然若有所思,甯王爷一直都很欣赏无倾的琴音。若他大寿那天,我把无倾奉上,必能讨得他欢心罢。主意一定后,我便去无倾的住所了,也可顺便看看小如的情况如何。

我刚进无倾的住所,就被铁甲李阻止。他淡淡道,“公子吩咐,任何人勿扰。”

我微微蹙眉,不动声色道,“公子在抚琴么?”铁甲李点了点头,我笑道,“公子素来孤傲……可否让小女子来解他的琴音?”

铁甲李一怔,惊异地望着我,眼神复杂。突然不动声色道,“夫人请。”我点了点头,缓缓地走了进去。当我看到无倾时浑身一颤。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样子确实令人心动。

无倾散懒地坐在树脚下,背靠着树干,怀中抱着琵琶,神态惬意悠闲。那身黑色的衣衫令他浑身都散发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那是一种慵懒颓废的无拘无束。仿若是飘浮在世间的浪子,没有能令他驻足的红尘琐事,淡然,却又玩世不恭。那头青丝被简单地束在脑后,其中几根发丝顽皮地滑落下来,显得异常俊逸优雅,却又似隐藏着勾人心魄的邪气。他垂下眼睑,唇角露出一抹桀骜不驯的笑意,带着若有若无的魅惑,悠游自得。

我静静地盯着他,屏住呼吸。我不得不承认,若上天真要故意捉弄某人的话,定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而无倾,无疑便是上天最得意的杰作。一个能令女人都想占有的男人,实在令人惊叹。只是,我有自知之明,既然自己都曾用过美人计,其中的威力可想而知。越美丽的东西,往往都淬有毒液。我不禁暗自苦笑,看来此人果真是祸水。

良久,无倾的指尖优雅地在琵琶上起舞。他突然笑了,那抹笑容竟带着说不出的洒月兑。他放肆地吟唱,声音中带着莫名的豪放与沧桑,仿若笑红尘般潇洒畅然。

畅红尘,天地任我飘遥;

笑红尘,一身孤傲目空明。

叹世间难寻,不问今宵何在;

往事已如清风,不求不问不忧。

今朝有酒今朝醉,只盼一身清闲,假寐。

醒时已忘昨日怅然,

此生未了,自逍遥;

……

笑红尘,今日哭泣明日笑,一身惆怅;

若要逍遥,不问情,不问天地。

一酒,一笑,一骄傲;

畅游于天地间,悠哉,乐得自逍遥……

曲毕,我优雅地鼓掌,淡淡道,“好一个‘乐得自逍遥’。”

无倾眯起眼来,饶有趣味道,“夫人难道有所向往?”

我嫣然一笑,豪放道,“胸无大志气,只愿偷得半生闲。怎奈,天命弄人,困世于红尘,不得苦苦挣扎。”眼中流露出那种任我逍遥的渴望。

无倾笑了,淡淡道,“果真是同道中人。”

我盯着他,突然发现他的身上仿佛有很多神秘的东西等着我去挖掘。我饶有趣味地把玩着手指,走到他旁边,慢条斯理道,“那你为何还要困在这里?”

无倾面无表情,目中仿佛闪过了一抹无可奈何的悲怆,那种孤独的压抑和绝望。他淡淡道,“红尘虽可笑,但我们却还要苦苦挣扎,哪怕到死。”他突然起身,走了两步,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思绪仿佛飘走了,飘到了我触模不到的地方。

我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那身黑色将他衬托得异常优雅迷人,仿若是隐匿在黑暗中半醒半睡的堕落使者,带着诱惑力,却又显得冷漠。我突然迷惑了。无倾,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若你不屑于红尘,可你又怎会孤独寂寞?我突然刺探道,“无倾,你是孤独的。”

那一瞬,无倾浑身一颤,背脊微微僵硬。他面无表情,但他的眼里却写满了哀伤与痛苦。我望着他,继续道,“你虽完美,但你的心却是寂寞的。在你的世界里,你没有朋友,没有知己,你讨厌自己,厌恶自己。因为自己的美,所以憎恶,是这样么。”

无倾浑身颤抖,我的话锋利地戳穿了他的脆弱。他讨厌自己,厌恶自己,他看不起任何人,故他冷漠,清高,自傲。但他是人,他有情感。当他孤独的时候,就会把那种孤独融入琴中。所以,他的朋友是琴,是那几根脆弱却冰冷的琴弦。我缓缓地向他走去,淡淡道,“你自厌,是因为你自卑。是的,你自卑。”

(注:《自逍遥》自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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