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云 第三卷 烟雨江南 第六十四章

作者 : 轻小罗

宋代不施行宵禁,夜生活本来就多姿多彩,更不用说元宵节的这几天灯会。一直到戌正,大街上还是人潮涌动。观灯的,杂耍的,卖各色果子点心的,热闹异常。

相比较而言,醉客居酒楼就成了一安静所在。热闹的声浪透过厚厚的墙壁,已减弱了许多,听在耳中,少了几分嘈杂,多了几分盛世繁华的闲适。又因这几日女眷甚多,其中不乏官眷,酒楼将门户看的很紧,平日里不呼自来的经纪人,闲汉及下等ji女等皆不得放行,委实是闹中取静的极好去处。

然而此时醉客居观灯最好的雅间春兰阁里,那气氛却有几分尴尬。趁着丫鬟倒茶之际,苏晚暗暗打量,陈飞白除却最初的狼狈,脸色倒也坦然。认真论起来,他手里那枝梅花花枝甚壮,他又是个男人,要据此反击,未必吃得了亏。不会是……书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吧。想到这里,苏晚神情颇有些古怪。

三只岁寒三友的粉彩茶盅里,热滚滚的的茶水堪堪斟了八分满,丫鬟躬身退下。苏晚双手捧起茶盅,对陈飞白说道:“陈公子,苏晚就以茶代酒,向你赔罪”

陈飞白淡淡的看了看苏晚,微微一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提它做甚?更别说什么赔罪不陪罪。”却并不去拿自己的茶盅。

苏晚心中暗惊:若真是过去了的事,为何不想提起?若真无芥蒂,相逢一笑,饮了此杯茶,不是皆大欢喜?分明是心中在意。

念及此处,苏晚迎着他的目光,静静的注视着他:“公子说的极是,是苏晚拘泥了苏晚与桑榆一见如故,情同姐妹。桑榆的兄长,也是苏晚的兄长。苏晚今儿这茶就敬妹妹和兄长,先饮为敬。”将手臂微微抬高了一些,啜了一口,笑着看了陈桑榆一眼,复看向陈飞白,笑容坦荡,眼中一片光风霁月。

陈桑榆回了她一个调皮的笑,端起茶盅,也小小饮了一口,扯了扯陈飞白的衣袖:“三哥哥——”

陈飞白的嘴角忽然逸出了一抹飘忽的笑:“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胡闹了一回,苏姑娘忒也谨慎。好吧,就算我又多了一个妹妹。”端起茶盅,浅啜一口,又放回桌上。

他这最后一句话,自是玩笑成分居多。苏晚暗暗吐了口气,并不计较他的语气。她轻轻抚模着自己的右手指肚,只觉一片火辣辣的痛。虽然隔了帕子,可那茶盅里毕竟是才沏的热水,适才她只顾着担心,若是他一味无动于衷,难道自己要将这么热的茶水一饮而尽表示诚意?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不如拿话岔了开去,早早粉饰太平也罢。转念又想,明明错误在自己这边,若左顾而言他,岂不是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不论结局怎样,这态度总是要表明的。况且事情已经发生了,这屋子里人人明白,再怎么粉饰,该尴尬的还是尴尬,索性说开了才好。

思忖间,就听到陈桑榆说道:“……这事说起来,还要怪那个蔡书兰,好好的,为甚要丢掉姐姐送她的梅花?”

陈飞白也是不解,兄妹一起看着苏晚。

苏晚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那梅花入不了蔡姑娘的眼。”

“那她不看就是了,用不着偷偷模模的丢掉。”陈桑榆气呼呼的说道,竟把今晚的怨气都归结到她的身上。

陈飞白想了想,说道:“蔡县令只得她一个女儿,未免娇纵了些,蔡夫人待她也客气。可惜总是庶女,欠缺了一份气度。”

三人说了一会话,气氛总是融洽不起来,陈桑榆又嚷着喊饿,说要尝尝这个店里的招牌茶饭——旋索粉玉棋子群仙羹。这么长的菜名,难得她想的清楚,一边的小丫鬟听了两遍才记住。

苏晚却说时辰太晚,恐兄嫂忧心,就要告辞。

陈桑榆知道她随着兄嫂生活,多有不便,倒也没有过多挽留,挽着她的胳膊将她送到门口,嘱咐了几句才放她走。就在房门关上的一刹那,听到陈飞白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三妹,便是对我,你也没这么仔细过。她究竟哪里好了,除了容貌美一点,嘴巴甜一些,还不是草包一个?”

这话声音不高,却正好在让门外的她们听到的范围内。

苏晚脚步顿了顿,又神色如常的往前走去。陈飞白究竟还是小小的报复了一下,今晚他很是丢了些面子,总要从别处补偿一些。此时他,一定会以为,听到此话的女子,必然暴跳如雷,抑或羞愤异常吧?

苏晚的脚步又轻快了一些。

庆喜却有些忿然,忍不住叫道:“姑娘——”

苏晚却对她今晚的表现很不满意,横了她一眼:“回去好生想想,你错在哪里。”

上车前,苏晚看到醉墨的暗示,心情更好了。今晚出来,赴陈桑榆的约,一起看花灯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却是要带醉墨来这里搜集一些消息。

到家的时辰已是亥初三刻,出门时各个门口放上的灯已然燃尽,黑漆漆的夜里,空气仿佛都凉的透骨。苏晚紧紧抱着紫铜手炉,加快了步子。才进了垂花门,就看到人影一晃,苏晚吓了一跳,正要喝问,却原来是王闰之院子里一个叫四儿的小丫鬟。

“小娘子总算是回来了。”四儿看到苏晚,面色一松,“石榴姐姐让我在这里守着,好告诉姑娘。夫人今天生了很大的气,发作了月桂姐姐和青杏姐姐,连茶水房当值的两个姐姐也受到牵连,几个姐姐如今还在院子里头跪着呢。”四儿小声向苏晚汇报着,“石榴姐姐叫您去劝劝夫人。”

“发生什么事了?”苏晚步子更紧了,要知道王闰之驭下甚松,轻易不打骂丫鬟。

四儿小跑着跟上,将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今晚和往常一样,饭后王闰之叫女乃娘抱了苏迈过来逗弄一番。不曾想,月桂奉茶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到了苏迨身上,茶水洒了一些出来,有几滴落到了苏迨手上,当场就起了水泡。苏迨吃痛哭闹不止,月桂心里一慌,连茶盅一起滚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胡说,二少爷不会走路,一直是女乃娘抱着,月桂怎么会撞到他?”苏晚打断她的话。

“石榴姐姐是这么说的。”四儿看苏晚不相信自己,忙解释道,复又压低了声音,“听说,夫人看二少爷大了,也该学着自己迈步,叫女乃娘将二少爷放到地上,结果二少爷就扑到了月桂姐姐身上……”

这个倒很有可能。苏迨如今已经一周岁多,却从来没有表现出自己走路的,别说走路,连站都不会站。可是,以往王闰之从来不曾着急过,只说苏迨还小,什么都要慢慢来。苏迨不会走路,不会说话。迄今为止,只学会了三个音节,分别是:呆呆(爹爹)、囊(娘)、肚肚(姑姑)。连哥哥也不会说,苏迈教过他几次,很快就失去了耐心。他每次叫“囊”的时候,王闰之都会把他抱到怀里,呵呵的笑着,不知道有多开心。

怎么今天忽然要苏迨学走路了?

“青杏呢,她为什么受罚?”苏晚又问。

“青杏姐姐看屋子里一团乱,月桂姐姐又吓蒙了,就去帮她清理茶盅碎片。夫人忽然就发火了,说她没个眉高眼低,不知道是一个茶盅重要,还是二少爷的伤的重要。还说养了一群白眼狼,不会做事,只会坏事。”四儿说着,很快她们就进入了梧桐院,四儿瑟缩了一下,“小娘子您快过去看看吧,我去茶水房帮忙。”

苏晚点点头,心里却在诧异王闰之今晚的反常。她匆匆穿过抄手游廊,到了正房门前。廊下一溜是过年时才换的红灯笼,借着灯笼的微光,苏晚看到院子里的梧桐树下跪着几个人影。冬日的风在梧桐树梢呜咽,虽然看不清楚,苏晚依旧感觉的到,她们几个单薄的身躯那轻微的瑟缩。

石榴站在正屋的檐下,看到苏晚眼中一喜,轻轻指了指正屋的窗户。苏晚抬头看去,看到窗户上映出了一方剪影,正是王闰之,看她穿针引线的样子,就知道在做针线活。

苏晚轻轻对石榴点点头,石榴蹑手蹑脚的踏上台阶,推开门禀报道:“夫人,小娘子回来了。”

不待王闰之说话,苏晚已经走了进来叫道:“嫂嫂,我回来了。”四处看了下,走到放油灯的小几边,拿起油灯上面罩着的瓜形灯罩放到几上,又拔下头上的银簪挑了挑灯芯,屋子里立时亮了许多,这才将灯罩罩了回去,转过身来说道:“嫂嫂,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做针线?仔细伤了眼睛。您这样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唉,为了您,我这个小姑子生生要唠叨成老妈子。”

王闰之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竟透着几分幽怨。

苏晚心中突的一跳,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又几步走到桌边,将手放到茶壶肚上试了试,居然是温的。她向石榴使了个颜色,石榴拿起放茶壶的托盘退了出去。

苏晚走过来给王闰之捏着肩膀:“……茶水是凉的,油灯是暗的,就连火盆子里的炭都要燃尽了也没人管。这些丫头们啊,越来越会偷奸耍滑,不如通通卖掉,再买了好的来。”苏晚说着话,眼睛却越过王闰之,落在一边的针线篮子上。篮子里,那一堆针头线脑的上面,是一封拆开了的信,从露出的几个字上,苏晚就知道这是青神来的那封。信封的边沿上都起了毛,显然是常常翻看的。

虫虫明天再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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