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云 第三卷 烟雨江南 第五十章 八卦不分男女

作者 : 轻小罗

却原来今儿一早苏轼就带着苏迈拜访了自己的上峰,杭州府的知府陈襄,此时方回。甫至门口,就听到苏晚说什么今昔斋,月兑口就问了出来。

见苏轼父子进来,屋子里的姑嫂两人一起站了起来,王闰之上前帮忙月兑掉了外出的大衣服,丫鬟端来热水服侍他们净了手,苏轼在临窗的矮榻上坐了下来,王闰之接过丫鬟奉上的茶递到苏轼手边,说道:“外头冷的紧,老爷先吃口热茶暖暖身子,迈儿也吃几盅吧,晚饭要过一会子才得。”顿了顿,又问苏轼,“这陈大人可是个好相与的?”

苏轼接过茶盅,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简短的回道:“还好!”眼角余光从苏迈扫到苏晚,苏晚小猫般静静的端坐在锦杌上,只竖了耳朵在听。苏轼似是不想在二人面前拂了王闰之的面子,半晌又沉吟道:“陈大人整整长了我二十岁,既是上峰,又是长辈,署衙里架子端得足足,再想不到私底下如此随和,告辞的时候还一再挽留,说要与我把酒言欢。”

原来这陈襄五十五岁,乃庆历二年(1042)的进士,他在任尚书刑部郎中时,曾五次上疏,论“青苗法”之害,请求罢免王安石、吕惠卿之流,忤逆了变法派,出知陈州,未及一年又移知杭州,和苏轼先后到达杭州,是以和苏轼很有共同语言,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说了几句,苏轼似不愿在家里多谈庙堂之事,话锋一转:“……适才听你们说什么今昔斋,又是何意?”

王闰之笑着解释了一番,见苏轼脸上并无异色,又道:“……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和溪儿说笑罢了,如何能入得了老爷的眼!只想着,日后家里少不得要来人,取个名头,也好分解,叫老爷见笑了!”

看到王闰之小心翼翼的样子,苏晚不禁心中难过。苏轼的母亲程氏识文断字,给苏轼兄弟做过启蒙,算是苏轼的第一个先生。苏轼的姐姐苏八娘聪明伶俐,月复有诗书。苏轼的原配王弗博览群书,博闻强识。苏轼身边的这几个女性都有出众的文学修养,他自身的才华更不消说,这使得苏轼对女子的才华有种近乎偏执的欣赏。

而王闰之没有这种才华。

更为重要的是,没有才华的王闰之一度让苏轼视为惊才绝艳的女子。这样的欺骗,恐怕没有几个男人接受的了,何况是苏轼。难得是他没有翻脸,没有咆哮,也没有做出失常的举动,沉默了数日后,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王闰之一向谦恭驯良,苏轼的事情无论大小,事必躬亲,待苏迈又有如亲儿,甚至对苏轼执意要抬举的苏晚这个捡来的妹妹,也不曾皱过眉头,吃穿住行样样叫人说不出不字。这样的女人,你可以不爱,但不能不尊重。

苏轼大概也想到了这些,和王闰之的关系,很快转到了相敬如宾的局面。

苏晚想了想,正要说话,却听到苏迈说道:“靖节先生有言: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姑姑居处作‘今昔’,莫非也想学那靖节先生归隐园田,安贫乐道?”

苏晚缓缓摇了摇头:“我没有迈哥儿有才,想到这么多。只是觉得人生际遇实是难测,昨儿我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女侍,若非兄长提携,更兼嫂嫂垂怜,如何能有今日的苏晚?从前因我日日想念……爹娘,无心做事,嫂嫂从不曾重言相加,后来更是嘘寒问暖,待我有如骨肉。去年我大病了一场,嫂嫂为我延医问药,更不顾自己体虚,时常探望,看到我病好了才松了口气。咱们来杭州的路上,嫂嫂为了我能学好规矩礼仪,恨不能在陈州多逗留几日,归期一再拖延……就是今儿,府里买了几个丫鬟,也叫我过来看着些,免得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两眼一抹黑……就算是亲生的嫂嫂,也未必做的这么好。所以我才选了‘今昔’二字,时时告诫自己:从前或不可忘,更应珍惜身边的一切。”

一番话说的极其诚恳,苏轼看了她一眼,不辨喜怒;苏迈却略有几分失望。王闰之注视了她半晌,有些动容,拉了她的手拍了拍,嗔道:“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自己又懂事,又招人疼?这样的话以后快别说了,尤其什么侍女婢妾这样的话,叫我听到,可不再留情,你是苏家正经嫡出的姑娘呢。”

“嫂嫂说的是,溪儿记得了。”苏晚回答的很老实,“适才有感而发,一时忘情,嫂嫂就饶了我这遭吧。”

姑嫂两个这一笑,气氛就融洽了许多。苏轼放了茶盅,说道:“既如此,该轮到迈儿了,你母亲和姑姑的居处一个有意境,一个有典故,不知你想取个什么名字?”

苏迈低头想了一会,说道:“有了,我那里就叫天涯阁。”

“何解?”苏轼问道。

苏迈看了苏晚一眼,欲言又止:“……不过是想着我那屋子离这里最远……”

苏轼大摇其头:“荒唐!无用!”很不满意的样子,苏迈又低下头。

苏轼又问:“今日在陈大人府上,与你一起的,除了陈家三公子,另两位是何人?”

苏迈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的回答:“禀父亲,那两位是钱塘令蔡大人家的公子蔡承运和蔡承泽。”

苏轼点头:“你觉的两位人品学识如何?”

苏迈想了想,思忖道:“蔡承运文采斐然,蔡承泽则是平平,至于人品,因儿子与他们交往不多,却是不知。”

苏轼嗯了一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王闰之神色一动,轻声问道:“老爷,这蔡家可有何不妥?”

“蔡家无有不妥。不过……蔡知县的岳家有些问题……这事叫你们知道也好,我和蔡知县同朝为官,总有些应酬交际,你们也好提防一些。”苏轼看了看苏迈和苏晚,说道:“……蔡知县的岳家姓常,四川人氏,说起来和我们也算是老乡,叫常乐山,康定年间的进士,这位常大人累官至知枢密院事,极得官家信任,烜赫一时,又出身乡绅,家境殷实。美中不足的是,他一生无子,只嫡妻生了两个女儿,二女儿便是蔡知县的夫人小常氏,乃常大人在杭州为官时结的亲事,蔡家书香门第,也算美满。大女儿却嫁了商人为妻,只因是常大人未入仕时定下的姻缘,常家重信守诺,大常氏也无怨言。不曾想,常大人致仕那年,发生了一件事。”苏轼说到这里停下来,慢慢啜了口茶。

苏轼才来杭州多久,居然连这样的逸闻趣事都打听到了,唉,八卦真是无处不在。苏晚禁不住想,这位也很有说书先生的范儿,知道哪里该停,哪里不该停。正想问一句“后来呢”,就听到王闰之和苏迈一起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晚垂着头,嘴角轻轻弯了起来。

这个效果还算差强人意,苏轼又啜了口茶,才道:“常大人致仕后,并没有回四川,而是来了杭州,和二女儿毗邻而居,每日里看看山水,逗逗外孙。外孙终究不是亲孙,日子久了,就生出老怀寂寞的虚空来,况且万贯家产也不能落到外姓人手里,于是打算从远房的族人里过继一个,也算后继有人。还没行动呢,大女儿忽然携三子来到杭州,说已经和大女婿和离,三个孩子皆愿随母姓常,以承欢老父膝下……”

“女人和离……还带着三个儿子……”王闰之一声惊呼,“她夫家就没有找过来?”

“这个倒未曾听说,想来常家势大,大女婿不过是一商家,纵有怨言,也不敢怒吧。”苏轼说道,“这之后不到一年,常大人就过世了。大常氏带着三子继承了常家的祖业,仍旧在杭州定居。说起来,这常家大郎不愧商家出身,竟将祖业打理的有声有色,不过数年,就在杭州风生水起,两个兄弟也争气,大一些的已过了州试,小的那个读书十分用心,真真是极为难得。可惜,道德败坏了,别的做的再好,又有什么用!”苏轼说罢忿然的甩了下袖子,小几上的细瓷茶盅飞了出去,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应声落地,居然没有摔碎,还咕噜噜滚出很远,余韵不绝。石榴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收拾了,拿新茶盅给苏轼斟了茶,才又战战兢兢的退下。

王闰之柔声劝道:“老爷何苦为这种人生气,若伤了自己,就不值了。”

苏轼哼了一声,说道:“咱们如今在杭州,少不得和别家打交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碰上了,这种人应酬一下就罢了,万不可深交,没得坏了自己的名声。”

苏迈噤声答应了。

苏晚忽然问道:“那大常氏母子来杭时,她家大郎几岁?”

苏轼说道:“大郎过了十五岁,且已经通过州试,有功名在身;二郎不过七、八岁,三郎齿序更稚,这两人年纪小,懵懂无知,还可说随母摆布。那大常氏一介女流,纵有娘家撑腰,如何能做出这等令人发指之事,想来这大郎觊觎外家家产,从中怂恿挑拨也未可知,此人最是可恨。”

如此,那便不全是受其母的拖累了?苏晚却更加奇怪,究竟是什么样的父亲,能放弃这样优秀的儿子,而且不是一个,是三个!

思忖间,忽听得王闰之道:“此事实是有悖伦常,老爷从何处听来,不是有人存心污蔑,编些瞎话以讹传讹吧?”

苏轼有些不满,横了王闰之一眼:“你当你家老爷是那等搬弄是非的无知妇孺么?今儿在陈府,陈大人因迈儿和蔡家二子甚是想得,才好意提点一二。你只知道给院子取个雅名是为了面子好看,却不知道与人来往,这人品二字更是重要。哼,这该学的不学,不该学的倒是乱学一通。”眼光淡淡的扫过苏晚,似是意有所指。

苏晚心中一跳,这话莫非是说,应该附庸风雅的人是自己,王闰之却是不该?

真是可惜了王闰之的一番心血。而且,他论起别家来头头是道,到了自己身上,怎么如此令不清,别的不说,这人前教妻又是因了哪一遭?

王闰之脸色有些发白,苏晚给苏迈使了个眼色,两人正要回避,听的王闰之又道:“……老爷,今日上午,那蔡夫人小常氏曾到我们府来……”

苏轼一滞:“你们聊了些什么?”

“也没聊什么,就寒暄了几句,小常氏看咱们家人手太少,就给我推荐了两个信用不错的牙婆,还说她家的两个哥儿要换院子,本来说好了要跟她们买几个人的,看咱们比她急,就让咱们先挑好了……”王闰之期期艾艾的说道。

苏轼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正待说话,石榴忽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老爷、夫人,外头来了两个女子,说,说是知府陈大人送给老爷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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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陈襄任杭州知府的时间是1075年,比苏轼晚一年到杭州,这么写仅仅是为了行文需要,小说家言耳,姑且看之。

有虫明天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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