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云 第三卷 烟雨江南 第四十九章 今是而昨非

作者 : 轻小罗

苏晚在陈州一直逗留到九月,才随着苏轼和王闰之,在枫叶飞红、菊蟹飘香的时节,和苏辙一家依依惜别。一路徐徐行来,苏轼又作了好些诗篇。十一月末到达杭州,正赶上杭州入冬以来第一场雪,细碎的雪沫儿簌簌而落,似情人的窃窃私语,苏晚第一感觉就喜欢上了这座城市。

新的府邸坐落在杭州城西南,西临清波门,出了城门没多久便是西湖,南望七宝山,依山傍水,甚是灵秀。这座四进的庭院,地铺青砖,墙覆灰瓦,随处可见的假山石桥,雕着镂空花鸟图案的窗棂,精致的雕檐画梁,莫不倾泻着江南的含蓄婉约。

人口简单就有人口简单的好处,这次苏晚分得了一个单独的院落,虽不是很大,正房、厢房、倒座、后罩房,无一不具。甚至除了三间正房东西有两个小耳房,东西厢房还各自带着一间鹿顶耳房,正好分别用来做净房和小厨房。各个房间由抄手游廊连接,游廊上整整齐齐的铺着青石板,院子里还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从大门蜿蜒到正房门口。

苏晚抚着游廊柱子上画着的四时花卉,对着斜飘到衣襟上的一片雪粒轻轻哈了口气,雪粒瞬时化作一滴水,透入衣襟不见了。这种放肆的自由,这个属于自己是小院子,苏晚直想仰天长笑,看着吉祥和庆喜一左一右的站着,想想自己的淑女风范,也就罢了。

然而,这种喜悦仅持续到夜半。南方冬季湿冷,这种久不住人的屋子更甚,湿寒之意透过朱漆雕花架子床上的宝蓝团花幔帐,活物一般,爬到苏晚的四肢百骸,叫人再也睡不着。无奈之下,苏晚扬声叫过吉祥,让她添了条棉被,拨旺了火盆,煨了汤婆子暖了许久,才又沉沉睡去。

翌日醒来不免有些困顿,吉祥已经在屋子里升了两盆火,炭添的足足的,房间里已经有了些许春意。苏晚因问道:“什么时辰了?”

吉祥笑道:“姑娘毋需着急。适才夫人派人言道,今儿早上姑娘不必过去了,先收拾箱奁行礼之物,有什么事皆明儿再说,因此没叫醒姑娘。”

此话正中苏晚下怀,想到昨日抚柱而慨时手上那层败兴的薄薄的灰尘,苏晚立即穿衣洗漱,简单的吃了早饭,就给吉祥和庆喜分了工:正房的桌椅,橱柜,窗棂的清理交给吉祥,屋内屋外的地面,抄手游廊的廊柱,栏杆等物的擦拭则交给庆喜。等清洁工作做完,再着手整理箱笼。好在每个箱笼内盛何物都做了记号,整理起来也不甚麻烦。

等这些事情做完,才能轮到厢房,倒座以及后罩房的清扫。没办法,手下能用的兵实在是太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添置一些人手。

大雪初霁,寒冷较昨日更甚,庆喜一脸不快,常常借故跑到屋子里抱着火盆不肯走,吉祥劝道:“左右都是那些活,今天必须得做完。只我们两个,我又抽不出手帮你,你躲懒有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姑娘来做?”

庆喜偷偷看了眼苏晚,小声道:“横竖你在屋子里,风吹不到,雪打不着的,做的活又比我轻省,倒有闲情说这风凉话!”

听到这话,吉祥也有些生气,将手中的抹布递给她:“你既这么想,我们换换可好!”忍不住叮嘱,“姑娘一向爱干净,这角角落落你可要仔细些,莫落了哪里。”

庆喜果然就接了抹布。苏晚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让吉祥提了一只火盆到东面的耳房。因这耳房有一半做了穿堂,通往后罩房,余下面积小,很快就暖和了起来。吉祥磨了墨,苏晚让她自去做事,在纸上写了一堆鬼画符般的数字。她要算算还有自己的箱笼财产。如今自己有了月例银子,吃穿嚼用都有定例,手里活泛了不少,足够她过的不错,只是她还想过的更好一点。

写一会儿就忍不住去火盆边烤烤手,这写写画画就用了许久,正要搁笔,忽然想起昨天王闰之说过,迨哥儿身高还没见怎么,小脚长的倒快,鞋子和袜子眼看都要穿不得了。于是思量着画了几个花样子,先给迨哥儿做几双袜子。

去正房取针线布料时,庆喜喜滋滋的过来交差。苏晚就近模了模水曲柳的桌面和桌角的镂空雕兰花图案,指月复干干净净。看看四周,颇有窗明几净的感觉了。苏晚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吉祥的任务完成的不错,你的活计呢,地面和廊柱可是擦干净了?”

庆喜惊讶的张了张嘴:“姑娘,我……”

苏晚皱眉道:“我适才吩咐了由吉祥负责屋子里的门窗家具,你负责地面和连廊部分的卫生,你们都没有意见的——我没有记错吧!”看庆喜小声说了句“是”,又说道,“既如此,我只找你们具体的负责人,旁的可不管。”

庆喜脸色变了变,终于醒悟道:“……原是吉祥姐姐做的好,我过来学习一下……这就干活去了。”

庆喜在王闰之那里不过是个粗活丫头,因针线比较拔尖儿,才被王闰之看上给了苏晚,以弥补苏晚针线上的不足。这次来杭州,苏晚就带了吉祥和庆喜两个丫鬟,以后再添置新的丫鬟进来,不管怎么算,庆喜都在一二等丫鬟的行列。她那手鲜亮的针线活且不论,单看这干活的麻利劲儿,确实也当得起大丫鬟的职位。

只是由粗活丫鬟忽然升为贴身丫鬟,庆喜得志之余,表现的也相对强烈,每次都能出色的完成苏晚交代的任务。若是她老实本分,苏晚也就不吝夸赞之词,肯定一番。夸赞的次数多了,一方面庆喜积极性更高,做起活来也更尽心,另一方面却起了一些别的心思,觉得自己是王闰之送来的丫鬟,当初又是在那种情况下,摆明了她就是“陪嫁”的,活计又做的好,应该排在吉祥前面才是,行动间不自觉的就带出了争宠的意思。

这时,苏晚就不再客气,自然要小小打击一下她的气焰。

在苏晚心里,吉祥和庆喜自然是不同的,吉祥纯朴踏实,责任心强,苏晚当她是心月复,做什么事,很少避开她。而对于庆喜,苏晚渐渐的待她和吉祥表面上没什么分别,出力的活多半依仗她,重要事宜却从来不要她参与。

吉祥进屋来净了手,为苏晚倒了一盅温茶,说道:“姑娘要找什么,还是我来吧!……方才却是我与庆喜换了活计……”

苏晚接过茶盅,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是好心,可这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她虽是夫人送来的,算起来,你不也是夫人给我的么?况且你与我情分不同,岂是她能比的,何须处处忍让?”

吉祥笑道:“也不是忍让,只是想着这些活计早晚都要做,早些做完了姑娘也有个清爽的落脚地,就没想那么多……”

“话是这么说,规矩却不能废,无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且不讲规矩,不仅是驳了你的面子,也是驳了我的面子。”苏晚一边说着,一边查看着行李箱上面的标签,停在了角落里的一口箱子前,“……咱们这里早晚还要添置人手,你又如何来约束她们?”

吉祥神色一凛,轻声道:“我明白了。”又忙开了箱子,在苏晚的指示下,拿出一块月白色的细棉布,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几时才能添人手,就我和庆喜两个委实太少了,姑娘连口热茶水也喝不到。”

吉祥的担忧两天后得到解决。这天苏晚午睡醒来没多久,王闰之就派小丫鬟来了,说是叫姑娘过去挑人。昨天王闰之还和她商量过这事,今天居然就买了人来,在这人地两疏之地,的确是高效率了。苏晚带着几分诧异,到了王闰之所在的正院。

正院的布局也大致如此,只比苏晚的小院大了许多,更种了几棵梧桐。王闰之手里拿着一小巧的喜上梅梢的细瓷手炉,坐在廊下的高背靠椅上,看苏晚过来,招招手,言道:“快来瞧瞧,仔细挑几个人手,搁到你院子里,也试试你眼光如何!”

苏晚凝目看去,院子东西两边各站着一排女孩,拢共二十几人,年纪多在八岁到十三岁之间,有低眉垂目的,有紧张局促的,有偷眼打量的,也有衣衫单薄禁不住冷意而瑟瑟发抖的,却俱都规规矩矩的站着,没有特别出格之人。

两个牙婆四十岁上下,衣着干净,言语恭谨,回答王闰之的问话时,脸上挂着和软热情的笑,又不显的过分谄媚,分寸把握的极其好,一看就是惯常与官宦富贵人家打交道的。

王闰之的陪房白显宗家的正从这二十几个女孩子里挨个筛选着,只挑些相貌端正,口齿清楚,目光清明老实的,又看了看她们的头发指缝是否干净,满意的挑出来另站一排,已经选了八、九个。只因内外院皆需添置人手,另针线、采买、浆洗等处也需打杂跑腿之人,这些就算是选中大半也未必够用,两个牙婆忽视一眼,又向王闰之介绍起生意来。

苏晚心中纳罕:仓促之间,王闰之竟将此事办的如此利落漂亮,单看那两个牙婆子,就不是市井间的普通之人,究竟她是从何处打听来的?见王闰之笑着看着自己,暂按下心中疑问,也笑道:“嫂嫂看上的,必是好的。我等嫂嫂与我挑吧!”一边说着,一边在小丫鬟搬来的锦杌上坐了下来,凝神看白显宗家的挑人。

王闰之点点头,说道:“吉祥虽说买来就给了你,也是我挑的,庆喜更是教了许久才给你,那些粗使的丫鬟更不必说——知道你没有买过人,才叫了你来看着,好学着些。否则也不叫你大冷天的跑一趟,积雪还没化呢,怪冷的。”

苏晚自是表示感激,姑嫂两个说着话,白显宗家的已挑了十三个女孩出来,带给王闰之看了,王闰之点点头,让白显宗家的将人带了下去,集中教几天,教一些必要的规矩,然后再分到各处从粗使丫头做起。

苏晚忽然想到,自己当时就没有经过培训而直接上岗,那时候王家买丫鬟,大都是年纪适合,买进来直接干活的,苏晚是个例外,被买进来时只有七岁,却因她曾经的身份留在了王闰之身边。如今王闰之身份地位都变了,许多事情相应的起了变化,从外头买了丫鬟,自然要教好了才能用,除了吉祥。吉祥是专程为了她买来的丫鬟,一进府就放到了她的屋子里,所有的礼节规矩都由她来教。这倒也好,人如璞玉,雕琢成什么样都是她说了算。

“想什么呢,还不快进屋吃盅热茶,昨儿老爷带了包好茶回来,你尝尝,若是喜欢,就带些回去。”一双温软的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苏晚一怔,旋即看到王闰之带着点探究意味的眸子,忙站起身,随着她往屋子里走,一边叹道:“再想不到嫂嫂这么快就买了人回来,偏生个个都这么好,是以怔住了!”

王闰之笑了笑,颇有几分神采飞扬:“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进了屋让丫鬟月兑了绛红绸面灰鼠里子的斗篷,接过热茶喝了一口,说道:“这南方不仅庭院比北方精致,就是茶水也多了一些味道。溪儿,不如咱们也来风雅一次,为这几个院子取个名字可好,免得日后来了客人笑话咱们。我这院子里有几棵梧桐,就叫梧桐院吧,简单又应景儿。外院梧桐更多,却不好再叫这个,不如就叫知秋居。”

竟不像临时起意,苏晚心里越发肯定,少不得赞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两个院子独立又相关,这名字取的有意境,嫂嫂索性也给我想一个吧。”

王闰之却执意不肯:“你和迈哥儿的院子自然是自己取名,这样才有意思。”

苏晚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我那儿就叫今昔斋……”

“何为今昔?”话音未落,就被一豪爽的声音接了过去,王闰之和苏晚俱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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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搬了两次家,巨寒~~~~~~~~~~~~

昨天下午刚刚有了网络,恢复稳定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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