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云 第二卷 有匪君子 第四十一章 药方

作者 : 轻小罗

丹青在林溪晚这里逗留了很久,走的时候吉祥将早就准备好的包裹放到她手里,笑道:“却不是旧的,是做大了小娘子穿不得,丹青姐姐别嫌弃。”

丹青没有客气,会意的收下告辞了。

没两天又起了大风,零星下了点雨,雨虽不大,却处处透着寒意。夜里起来几次,早上醒来,林溪晚只觉头重脚轻眼睛涩,竟是病了。请了大夫珍了脉,说是内忧外患,风邪入体所致,吃上几副药,休息一下就好了。

林溪晚安安静静的躺在榻上,听着外面的风呼啸着卷过树梢,树上的叶子基本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无言插入天空,倾诉着冬季的萧杀。最近朝堂之上却自有一番热闹,听说,这番热闹源于某个月黑风高夜,某些高官门外的墙上被人贴了一篇文章,文章议古论今,所言的大奸大恶之人直指王安石。而此文文风雄健,议论酣畅,大有苏洵史论文的影子。文章是谁张贴的,究竟是不是苏洵所写——一石激起千层浪,将王安石和苏轼推上了风口浪尖。

吉祥将熬好的药端过来,林溪晚却只肯喝半碗,剩下的半碗让吉祥偷偷倒掉。几天过去了,她这病也没见起色,当然,也没有加重。

这天晚上,林溪晚喝完半碗药,吉祥瞧着碗里剩下的黑乎乎的药汁,忍不住劝道:“姑娘好歹多喝点,身体是自己的,万一有个好歹……”说道这里,自觉失言,忙闭了口。

林溪晚笑道:“丹青为我开的小灶,我何曾倒掉?放心吧,你们姑娘贪生怕死的紧。”

“可是……”吉祥欲言又止。

“哪有什么可是,如今外面又是风,又是雨,我正好趁这个机会躲在屋子里。现下出去了,不定遭到什么呢。”林溪晚拿帕子拭了拭嘴角,药汁的苦味似乎还在舌尖缠绵,苦的她小脸皱成了一团,拈了颗杏脯放进嘴里,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吉祥无奈的收了碗,倒了半盆温水,投了帕子给林溪晚净面,一面说:“姑娘是个有福的,只需过了这关,日后必定一帆风顺,现下只需放宽心思……您看,您那么聪明,又有丹青姐姐不遗余力的帮衬着,哪有过不了的坎……”

柔软的丝帕,温暖的水温,轻轻的滑过肌肤,再加上耳边贴身侍女的燕语呢喃,林溪晚的倦意一下子涌了出来,不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咕哝道:“……我又不是诸葛孔明,料事如神。倒是你该去照照镜子,是不是成了老太婆,怎么这么唠叨……”

一语未了,院子里隐隐传来争吵声,吉祥端了水盆正要出去,却差点撞到迎面而来的苏迈,水溅出来一些,撒到了苏迈的松花色圆领衫衣摆上面,苏迈叹道:“来这里一次真是不易,前有恶婢挡路,后有脏水泼衣,难道你日常就是这样待客的?”看着林溪晚,眼睛里有一丝揶揄。

随后而来的庆喜分辩道:“我原说姑娘已经歇下了,请大少爷明儿再来,可是……”

林溪晚点点头:“侄儿来探望生病的姑姑,时辰虽挑的有些晚,也不算逾矩。”

苏迈似乎被呛了一下,又对一边还端着水盆的吉祥道:“我记得你,你就是那天挨了我一巴掌的小丫头,怎么,今天特意找爷儿报仇来了?”

吉祥脸色微变,林溪晚笑道:“不过是一个小丫头,你何必跟她开这种玩笑。况且我听说,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下人。若是我像你这般以德报怨、襟怀天下……”

一顶高帽子还没戴完,苏迈就摆摆手:“好了,好了,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你们两个先下去,我和……姑姑说会话。”看到林溪晚点了头,吉祥才和庆喜退了出去。

苏迈上上下下打量林溪晚:“你这病病的还真是时候。”

林溪晚神色不变:“天气转冷,一时不慎,便受了风寒……咳咳……迈哥儿也要小心才是。”

苏迈哼了一声,半晌忽道:“你听到外面的传言了么?”

“什么传言?”林溪晚心中一动。

“那篇暗讽王相公的文章,许多人说是祖父所作。我才到书房看过,祖父根本没有写过那种文章。何况就算是祖父所写,怎么会大剌剌的张贴出去,根本是有人存心挑拨。你说,王相公会不会对父亲不利?”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林溪晚思忖道:“王相公虽然和你父亲政见不同,一个是雷霆万钧,一个偏要和风细雨。然王相公毕竟是磊落君子,怎么会为了这等无凭无据的事为难你父亲?只是嘛,面子总要顾及几分,两家想要交好,只怕是难。”

“这是你的一厢情愿吧?你不想给那王公子做小,是以这么想。”他一语中的,“既然你说王相公是磊落之人,难保他当真不计较,偏要儿子纳了你,那样谣言才不攻自破。”

“王相公是磊落君子,你父亲难道就不是磊落君子?”林溪晚笑问。

“此话怎讲?”苏迈不解。

两家此时若是做亲,结那通家之好,谣言自然不攻而破。然纳妾并非做亲,若此时将林溪晚送上,难免有人会说,苏大人懦弱昏庸,摄于王家势力,送妹做妾以巴结谄媚于王家。只是此话却不好对他说,林溪晚只得含混其辞:“君子坦荡荡,怎会强人所难?”

“你知道父亲不会强人所难,怎么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倒了,还是连你自个儿都知道这不过是借口?”苏迈紧盯着他,目光灼灼。

林溪晚一时气结,傻小子,知不知道说话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月复诽归月复诽,却端正了神色道:“咳咳……生老病死,非人力所为也!”

苏迈不以为然,四下看了看,忽然道:“我有一方子,包你药到病除。”

林溪晚貌似很感兴趣的样子:“哦,是什么?”

“你的卖身契。”苏迈低声说道。

“不要!”林溪晚回答干脆。

苏迈愣了一下,不屑道:“虚伪,女人真虚伪。”看林溪晚没有接话,站起身来,负手走了几步,有些焦躁的踱到门口,看着黑魆魆的院子,良久才说话,声音里仿佛也染上了黑夜的低沉:“小时候,我顽皮,娘虽然疼我,也狠狠教训我。后来母亲来了,我仍旧顽皮,母亲却总是温柔和蔼,明明我做的不好,她也不生气。吃的穿的用的,她总是给我准备最好的,我却找不到娘的感觉了。有时,我也想像父亲那样博学多才,也曾立誓发奋过,可是父亲这座山太高了,我根本无法企及。我总觉得自己可怜,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无缘无故的任性、发脾气。那天,我也骂了你,你居然不生气,还能笑出来。父亲要送你给人家做妾,你不愿意,却不哭不闹,还能跟我谈笑自若。你不过大我一岁,怎么如此看得开,看得透?”

唉,这分明是明媚的忧伤啊,林溪晚心里感概着,问道:“如此说来,你羡慕我的样子?”

苏迈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林溪晚想了想,说道:“你想过没有,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任性,有资格发脾气?就像那天,你打了吉祥一巴掌,她会痛,心里会委屈,可是她能发脾气么?”

苏迈转过身,反驳道:“那是不一样的,他们即使不敢,可是脸色、眼睛里却把什么都泄露出来了。”

看到苏迈眼底的迷茫,林溪晚陡然觉得担子重了起来,决定好人做到底,继续普及教育,于是正色道:“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一样可以云淡风轻。这是阅历问题,你可以叫它财富。只是,如果可以选择,你愿意要这种财富么?”

“可是你哪有那么老?”苏迈尖锐的指出问题的实质。

“呃,这个……也许就叫天赋吧。”林溪晚表情严肃。

“天赋?”苏迈跳了起来,“是脸皮厚的天赋吧?”

“嗯,都是天赋,也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这么说。”林溪晚恍然而悟,一副受之无愧的样子,苏迈忽然没有了脾气。

凉意一点点升了起来,沁入四肢百骸,林溪晚适时的咳嗽了几声,吉祥走过来,向苏迈深深一揖,说道:“时辰不早了,大少爷也该早点回去歇息,免得屋里的妈妈姐姐们惦记。况且我们姑娘还病着……”

林溪晚又狠狠咳嗽两下:“没事,咳咳,只要迈哥儿没事儿,我舍命陪君子。”

吉祥嗔道:“姑娘若因此病情加重,自个儿难受不说,就是大少爷心里也是过意不去啊。再不歇息,只怕连姑娘的美容觉也耽搁了。”

“什么美容觉?”苏迈本来还有些尴尬,闻言精神一振。

吉祥看了看林溪晚,小心的斟酌道:“我们姑娘说,夜里亥时和子时这两个时辰最重要,若不及时歇息,人老的就快。所以平日里,不管多重要的事情,到了亥时姑娘一准停下,按时就寝。”

苏迈忽然找到新的攻击点:“荒唐!你才多大,就惦记着老了?”从袖子里模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朱漆雕花小盒子,交给吉祥,“里面有些蜜饯,去去嘴里的苦味儿。”顿了顿,“你总算帮过我,也是礼尚往来了。”说罢大步走了出去,才下了台阶,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身问道:“为什么你不许丫鬟婆子叫你做小娘子,其间可有深意?”

林溪晚正在研究他送的朱漆小盒上面的繁复雕花,随口答道:“我怕她们把我叫老了。”

“谬论,真是谬论!”苏迈大摇其头,忽然改口说道,“姑姑您老人家歇息吧,侄儿告退。”这姑姑二字头一回被叫的如此字正腔圆,老人家三字又重点强调,苏迈说罢吃吃而笑,扬长而去。

林溪晚打开手里的盒子,里面躺着一张泛黄的纸片,赫然就是自己的卖身契。

林溪晚捏起这小小的纸片,手微微颤抖。有了这卖身契,自己还真要逃跑不成?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嘴里却益发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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