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晚倾听了一会，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门上忽然有轻轻的剥啄声，接着是吉祥的声音：“小娘子睡了么？”声音很小。
“进来吧。”林溪晚披衣坐了起来。
吉祥闪了进来：“是周姨娘病了。听说晚上周姨娘去夫人那里说了会子话，回屋的时候，不知道哪里窜出一只野猫来，冲撞了周姨娘，周姨娘摔了一跤。起初也没什么，歇下以后忽然叫着肚子痛，好像是……有喜的样子。”
“赶紧请大夫呀！”林溪晚道。自己又不是大夫，吉祥不会专程来八卦这个。
果然吉祥说：“夫人身子也有不适，才吃了药睡下，都不敢去打扰，大门又落了锁。”
“知道了，你先把油灯点了，穿了衣裳我们去看看。”苏辙夫妻已经离开汴梁，苏轼不在家，这个家里称得上主子的，也就是王闰之和林溪晚。
吉祥依言点了灯，服侍林溪晚穿衣服，一边看着她的脸色：“……还有一事，周姨娘看起来病糊涂了，直吵着‘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我不是有意要害您……’”吉祥学着周姨娘的调子，声音虽小，在这静夜里却更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效果。
“别说了！”林溪晚喝道。她从来没用过这么严厉的口气说话，吉祥瑟缩了一下，住了口。
“先看看再说，这话也就跟我说说，出去了就不要再提。”林溪晚放缓了语气，和吉祥走了出去，心里却心念电转，想着吉祥方才的话。少夫人肯定不是王闰之，王闰之嫁过来就是夫人，那就是王弗了。周姨娘什么时候害过王弗？她想着那次和苏迈的“偷听事件”，很明显那时王弗对周姨娘并没有成见。难道说王弗怀孕后身子虚是周姨娘害的？可是苏轼曾经请过那么多大夫，却没有一个瞧得出来，周姨娘怎么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思忖间，已经到了周姨娘住的小院子。周姨娘也是住在一个小跨院，紧邻林溪晚的院子，格局也差不多。
院子里站了好几个丫鬟婆子，都在窃窃私语，屋子里偶尔传出低低的申吟。有个小丫鬟迎过来，眼泪汪汪的说：“小娘子，求你救救姨娘。”正是周姨娘的贴身丫鬟歌飞。
林溪晚点头，问道：“姨娘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安静多了，直喊肚子痛，流了许多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猫，忽然就扑了过来……”她指着院子中间的一个地方，“姨娘方才就是在那里跌到了。小娘子当心些，夜里黑，看不到路。”
林溪晚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总觉得歌飞最后的这句提醒有些怪，可是到底怪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小娘子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当心不当心的？要我说，那只猫谁都不找，偏偏就找姨娘，八成是少夫人……哎哟，老婆子可什么都没说。”
林溪晚转过身，微弱的灯光下，看到项婆子幸灾乐祸的站在那里，她是什么都没说，可是又什么都说了。林溪晚忽然觉得她这油滑的说辞很痛快，很解气。
项婆子注意到林溪晚看着她，嘟哝道：“少夫人本来就喜欢猫，在凤翔的时候，养过好几只呢，只是京城路远，才将猫儿都送人了。这事周姨娘也知道，要不怎么被只猫吓成这个样子？”
林溪晚点头表示接受她的解释。只是不管周姨娘有罪无罪，都轮不到她来审判。现在她做为这些人里面唯一的“主子”，是来解决问题的。
“项妈妈在这里站这么久也累了，麻烦妈妈去前面找个小厮，吩咐他去请大夫，然后妈妈也可以回屋歇着了。”
“小娘子，不是老婆子躲懒不肯找人，实在是太晚了，两道门都落了锁，又不好吵着夫人休息……况且周姨娘晚上说的那番话，这里许多人可是听到了，就算是老爷知道了，也不会怪罪。”她话说的很客气，言外之意也很明显：她要听夫人的话。夫人现在身体不好，又怀着孕，自然不能为了这点事情把她吵醒。况且周姨娘是罪有应得，根本没必要为了她大半夜里弄的人仰马翻。
最重要的是，她是夫人院子里的人，周姨娘的事本来就与她无关，她只是来瞧热闹而已。
说到底，还是自己这个“主子”的底气不够硬，这也难怪，当初自己可是和他们一般身份地位的下人，忽然之间身份来了一个质的飞跃，这只怕跟空降一个领导一样，令人难以信服。
说话间，又传来了周姨娘的申吟，歌飞忽然跪倒在地：“小娘子，您救救姨娘，不管姨娘做了什么，好歹她现在怀着身孕，那可是老爷的骨肉啊！”
林溪晚看了看其他几个人，她们有的附和项婆子，有的隔岸观火瞧热闹，也有的悄悄别过头去，不知道是怕了还是不忍心。
“你们都赞同项妈妈的意见对不对？”林溪晚问道，她的声音轻轻柔柔，没有半分威严。就有些胆大的点头，却没有人出来反对。
其实她们未必是为王弗打抱不平，只是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可以瞧热闹，瞧周姨娘的热闹，也瞧林溪晚的热闹，事后真要惩罚，也是法不责众，况且还有项婆子这个出头鸟担着。若是请来了大夫，哪里再有这样的热闹可瞧。
林溪晚忽然笑了，在这样的氛围里就显得有些诡异：“好，既然项妈妈这么说了，周姨娘的事就这么着吧！日后老爷问起来，我就说项妈妈已经替他做了决定。”最后一句她一字一句说的极为清楚，又看着歌飞，“起来吧，也不用在这里哭了，项妈妈的意思你都清楚了，明白该怎么跟老爷说了吧？这里这么多人，人人都可以为你作证。”吩咐吉祥，“咱们走吧，困死我了，几更天了？”
吉祥回道：“二更天了，往常这个时辰早歇了。”
项婆子权衡了一下，忙换了笑脸追过来：“小娘子慢走，方才我也不过是依着规矩办事——这本来也不是我该管的事——小娘子既然吩咐了，我就照着您的吩咐做。老婆子跑一趟也没什么，只是这二门的锁好说，大门的可就……”一副为难的样子。
她说的也是实情。
林溪晚几不可见的蹙了下眉：“这样吧，你去外院悄悄的告诉任妈妈，再务必请她过来一趟。”
这次回京后，因为王闰之带了安婶子过来，任妈妈就搬到外院，成了外院的管事妈妈。以任妈妈在苏轼心中的地位和她在苏府的位置，只消她过来，林溪晚也就不需负什么责任了。
项婆子悻悻的去了。
林溪晚又一一看着院子里剩下的几人：“诸位还不回去歇息，难不成想分担责任？”
打头的已经走了，她们几个互相看了看，也就离开了。只有歌飞还在一边微微抽泣。
“歌飞去房里服侍周姨娘，喂些热水给她。”林溪晚想了想，添道，“如果可以，多准备些热水，吉祥也去帮忙。”其实她也不知道现在用不用得到，只是准备了总没错。
处理好这些，又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任妈妈过来了，后面跟着项婆子和一个面生的婆子，看样子走的很匆匆，头发都是随便挽起来的。
任妈妈也没有客气，直接说：“叫人请大夫了。”又指着那个面生的婆子，“这是门房的刘妈妈，曾经给人接生过，先找她过来看看。”
果然是会做事的人，想得也周到。林溪晚点点头，松懈下来，人就倦了，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任妈妈体贴的说道：“小娘子早些回去歇着吧，这里我看着就好了。”
林溪晚也不坚持，带了吉祥走了。身后又传来任妈妈的声音：“项妈妈请留步，这里少不得还要你帮忙。”
原来，看热闹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林溪晚嘴角扯出无声的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这晚，林溪晚总是睡不踏实，一直在做梦，梦见自己在一大片油菜地里走着，耳边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她却怎么都听不真切，她向着声音来源处一直走一直走，忽然脚下一滑跌进了深渊……
噩梦醒来的时候才半夜，耳边却清清楚楚的响起了一句话：“……姨娘小心这边的坡，被芸苔覆住了，不容易看到……”
这是油菜地里歌飞提醒周姨娘的话。
王弗跌倒的地方正是那片斜坡。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如果王弗头上没有戴那朵油菜花，就不会有黄蜂凑过来蜇她，那她还会跌倒么？如果周姨娘没有引着王弗走到那片斜坡，那她还会跌倒么？
林溪晚想得头都痛了，直到夜色将阑，才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第二天清晨林溪晚顶着熊猫眼去找王闰之，寒暄了一阵，王闰之眼中显出悲戚之色：“昨晚周姨娘跌了一跤，小产了，大夫说正好两个月。偏偏老爷不在家，等他回来怎么跟他交代？”
周姨娘跌了后说的那些话，她到底知道不知道呢？
林溪晚示意王闰之遣退了下人，将自己知道的源源本本的说了，至于真假，自然有人去求证。
王闰之脸色凝重起来：“她正在休养，现在动她怕不合适……”
“不错，现在不仅不能动她，还要好好养着她，什么也别短了，免得落了闲话于嫂嫂名声有碍。横竖等大哥回来再作处置，若她当真有这等心思，只怕大哥第一个不饶她！”
王闰之点头：“就是不知道老爷何时回来，这都四天了……”
话音未落，石榴打了帘子进来：“夫人，老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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