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云 第二卷 有匪君子 第二十七章 两个要求

作者 : 轻小罗

有脚步声传来。

“到这边书房,我有话说。”是苏轼的声音。

林溪晚脸上显出了慌乱。别人也罢了,至多说她句“不懂规矩,私闯外院书房”,她可以不理会,独独不想教苏轼瞧见她碰了和书有关的东西。

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缩,看着醉墨的眼睛未免带了些求肯,像受惊的小兔子。醉墨不做表示,转身迎了出去。

“醉墨去沏壶茶;青书去后院看看二夫人进香回来了没,若是回来就说我和大哥在这里看会儿书,教她不用担心。大哥,您看要不要和大嫂也说一声?”

“不用。”苏轼简单的回答,迟疑了一下,“弟妹知道,她自然也就知道。”

两兄弟不再说话,屋子里静下来,林溪晚躲在书架后面屏息凝气,不敢稍动。过了一会儿,听到杯盏相碰和水击茶盏的声音,又听到苏轼吩咐道:“你先出去罢。”

醉墨轻声说“是”,退了出去,书房的门被小心的关了起来。

看这样子是不想教人知道。

“我今天不过是和子厚多说了几句话罢了。子由,你又何必如此紧张?你也知道,在凤翔时我们就彼此认识,相知甚久,子厚胆识过人又博学善文,相处多了你就知道他是一个磊落可交的朋友。”

“哥,我记得你还说过,这个章惇绝境之下是个不要命的人,‘必能杀人’,若被他反咬一口,又会是什么情形?您是磊落之心,可不要觉得人人都如您这般磊落。何况他现在唯王安石马首是瞻,多次游说您,将您拉进变法派的阵营。对于王安石王大人的人品学识我自然佩服的紧,其变法主张也的确教人一时热血澎湃。可是他任人用人方面的眼光,我实在是不敢苟同。别的不说,单说吕惠卿吕大人,”苏辙压低了声音,“鼠目寸光,自私自利。说什么变法,早晚败在这些人手下。”

子厚是章惇的字。章惇、吕惠卿都是王安石变法的拥护者,朝廷的“新秀”,神宗皇帝眼中的红人。

“子厚何至于此?再说吕惠卿,虽然行节有污,只要变法有成效,也就瑕不掩瑜了。”苏轼忽然叹了口气,“子由,咱们在眉州守孝这几年,放眼看去,富贵的朱门酒肉,贫贱的卖儿鬻女。回到朝中,内有冗官、冗费、冗兵三害,外有西夏、大辽日渐蚕食我西北边境之危,朝政的改弦更张已是势在必行,王安石变法不过是顺势而行,只怕他有吕望、伊尹之志,欲成就一份事业,这和我们当初进入仕途时心境何其相似。可惜王安石主张虽好,方式过于激进,欲速而不达,倒是叫我这个旁观者焦首煎心,恨不得指手画脚一番。”

“哥,究竟章惇和您说些了什么,您这番话究竟是劝我还是劝您自己?”苏辙有些着急,“改弦更张谈何容易!就从时弊三害冗官、冗费、冗兵中的冗费一害来说,能更改得了么?‘用度太奢’,是司马光大人所反对的,可是每年所费的百万银两,用在何处?奢在何处?用在宫里无节无制的饮宴上,奢在妃嫔宫女们的头面首饰,吃穿用度上。谁能管得了?‘赏赐不节’,也是司马光大人所反对的,每年所费的百万银两,赏给何人?赐给何人?赏给了祭陵敬祖的宗室王公,赐给了郊祭拜天的朝廷群臣。谁愿意辞而不领?这些若要改变,有多少人会反对?何况变法阵营里还有那么多掣肘者。”

“哈哈,子由,大明方升,岂惧浓云漫雾?”苏轼的笑书生意气却又豪气干云,“制科考试时,你也曾提出‘宴饮无时、赏赐无节、优笑无度’,差点闯下大祸。若不是司马大人力主录取,只怕你前程有误。难道是那时的打击要你变的畏首畏尾,不敢越雷池一步?还是你感念司马大人的知遇之恩,处处以司马大人的意见为先?”

“你……”苏辙气结,忽然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良久,忽然听到苏轼叹息道:“你终是不明我意,我岂是为了子厚改变心志?”又坐了一会才出去了。

林溪晚吁了口气,站起身往外面看去,苏轼、苏辙都已经离开,就是醉墨也不在附近,看来是不想看到自己罢。

出了书房,慢慢走了几步,活动几乎麻木的手脚。转过身却呆住了:井台旁边的石凳上,赫然坐着苏辙。

显然,苏辙看到她也很吃惊,月兑口问道:“你适才……都听到了。”

林溪晚点点头。

苏辙大概是没想到她坦白承认,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不说话。

“阿嚏——”想是方才躲避的地方灰尘太多,林溪晚老觉得鼻子发痒,忍了半天还是打了个喷嚏。她忙去模帕子,却没有找到,登时觉得尴尬起来。

一方帕子递了过来,顺着帕子,林溪晚看到了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指甲圆圆白白,修理的整齐而干净。帕子递的又近了些,林溪晚忙接了,不好意思的笑笑。

“早些回去罢,当心着凉。”苏辙嘱咐道,只是他的眼睛看着不知名的地方,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阳光被老槐树的叶子切割着,斑斑驳驳的漏了进来,在他身上跳跃着。林溪晚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苏辙并不是真实的坐在那里,而是与她隔了很远的一幅工笔画,轮廓优美,神韵楚楚,然而没有厚度。

“二哥。”林溪晚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那么轻柔,怕惊吓了什么的似的,“大哥也不是故意说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苏辙很意外:“大哥一向口无遮拦,我怎么会计较?只是我担心,依他这口无遮拦又嫉恶如仇的性子,卷入这场风波,定会两面不讨好,吃亏的还是自己。我偏偏又规劝不了,心中焦急罢了。”

“你们都是不忍心。你不忍心大哥,大哥不忍心百姓。”

“怎么说?”

林溪晚想了想,说道:“王安石王大人要推倒一所旧屋子,并在这里盖一所新的屋子。图纸是好的,但是王大人很心急,盖屋子的人又有许多心怀叵测偷工减料的。于是这新屋子地基没打好,摇摇晃晃,刮风的时候漏风,下雨的时候又漏雨。大哥于是不忍心了,他不是不忍心被推到的旧屋子,他也喜欢新屋子,可是他看到住屋子的人,又是被风吹,又是被雨淋,他就想去堵这些漏洞,还想要盖屋子的人一起来堵漏洞,想尽量减少漏进来的风雨……他的立场很单纯,就是房子里的老百姓,没有想到过自己,也不是为了什么人的挑唆。”

所以他会反对新法中激进的措施,而被变法派所贬斥;当保守派上台后,他又想保留新法中有利的方面,又被保守派贬斥。

苏辙惊讶的打量着她:“想不到你倒是有这等胸襟和见识,竟是大哥的知己。”

林溪晚不禁汗颜。她只是站在某一个高度去评价他,而且宁愿永远只是远远的欣赏他。

因为她到不了这种高度。

“我也是随口说说,不知道对是不对。”林溪晚小声的解释。

苏辙好像想到另一件事,眉间微微蹙起。林溪晚发现他的眉形很漂亮,斜斜的飞入鬓角,难得的没有一丝乱眉。他眼窝微陷,双目动时如秋水,静时似远山。只是几次见他,他都是和苏轼在一起,苏轼的豪迈俊逸掩盖了他的光彩,常让人忽视了他的存在。

他忽然开口:“溪儿,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惹恼了大哥?”

“怎么这么说?大哥他……待我很好。”林溪晚嘴角浮起浅浅的笑,很不真实。

苏辙也微微笑起来:“我也是随口问问,你不用放在心上。只是……你若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和我说说。”

他的笑让人如沐春风。

林溪晚忽然觉得眼角酸涩,她努力撑住眼眶:“若是我有事求你,你会答允么?”

“自然会。”他的声音不大,却有种教人不容置疑的味道。

林溪晚斟酌着词句:“我有一家远房亲戚,姓莫,青神人氏,家里原是做蜀锦生意,后来迁到汴梁,应该还是做蜀锦生意。你能帮我打听他们家的情况么,譬如住址之类。”

“姓莫,叫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姓莫。是不是很难?”

“不难不难。只要找到卖蜀锦的铺子,一家家打听就是了。”

听上去好像确实不难,林溪晚松了口气:“谢谢你。”

谢谢你什么都不问,无条件的信任了我。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有时候也很简单,就像方才自己选择了信任他。

“傻孩子,你都叫我一声二哥了,这点小事还客气。”

两个人一起笑了,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二哥,若是我还有一事求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贪?”

他目光温暖:“不会。”

“你要想清楚,也许会很难。”林溪晚眨着眼睛,看着他身上跳跃的阳光,仿佛跃到了她的心里。喜悦层层铺陈,温柔的拍打着心窝。

“说罢!”他的回答很简单。

“听说你们院子里的玉兰花开的正好,你能不能帮我采几朵?”说完她小心的看着他。

他又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笑容里竟带了点酸楚的味道:“就这么点小事……”

忽然像做了一个决定,扬声叫道:“云静!云静!”有个小厮远远答应着,跑过来,苏辙吩咐道:“套车,我要出去。”转身看着林溪晚,“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看看?”

好诱人的提议,自打来到这里,林溪晚统共没出几次门。她轻轻点头,眼睛里泄露了她的渴望。

马车准备好了,将要出发时,林溪晚忽然想起一事:“忘了跟我的丫鬟吉祥说一声,她一会找不到我会急死的。”

苏辙按住她,叫来了门房里的婆子:“去跟小娘子身边的吉祥知会声,就说小娘子和我出去一趟。”说着给那婆子几十个铜板,婆子高兴的去了。

苏辙细心的放好帘子,命令道:“走罢。”

“我们去哪里?”林溪晚问,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跃跃欲试。

“相国寺,接你大嫂和二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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